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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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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在府里闷了一天后, 沂王终于宣布“病愈”,进宫去见皇帝谢恩。

    他养病期间, 皇帝又派内监来看过他一回, 给了些赏赐,不过因他坚持病情好转,便没调派新的太医来。

    这次他只等了一刻, 便被召进去了。

    快立冬了,皇帝起居批阅奏本的地方转移到了暖阁里, 听见儿子行礼问安过后,皇帝缓缓抬起头来。

    这个时节,沂王仍是一身单衣单袍, 从午门到乾清宫有好一截路, 暖阁里又烧起了地龙, 他站起来时, 额头上已有了点薄汗。

    皇帝的目光在那层薄汗上停了片刻, 方移开去,转而上下打量了一圈儿子健壮有力的身形,开口道:“病都全好了?”

    沂王笑道:“是。多谢父皇关切。”

    “你也着急了些,到底病得不轻, 该再养两天。”

    沂王应道:“父皇说的是, 不过快初十了,再耽搁下去,儿子怕误了事。”

    “有什么事?”一语未了, 皇帝了悟过来,不由露出点笑意,又摇头道,“好啊, 你原是怕朕误了你。”

    沂王躬身笑应:“儿子不敢。”

    “误了就另挑个日子罢了。”皇帝轻描淡写地道。

    “不敢让父皇操心。儿臣这次离开封地有两个月了,也该回去了。”

    “难为你知分寸。”皇帝点头,道,“张友胜。”

    张太监忙近前去。

    皇帝道:“传朕口谕,让礼部就按十月初十的好日子操办起来吧。”

    张太监眼神一闪,应声退出去传话。

    沂王也要告退,皇帝叫住他,声音放得和蔼:“等册封过后,带着你的新妇进宫来给朕看看。”

    到京两个月,进过两次宫,兰宜还没见过皇帝。

    毕竟是天子,就算以她如今身份,也不是那么好见的。

    不过这一次皇帝金口钦点,她总算真正要面圣了。

    兰宜没怎么紧张,她更多的是觉得麻烦。

    封妃比封夫人的事多多了,不但要提前跟礼部派来的官员预演礼仪,等到十月初十的正日子时,天没亮她就得起来,在妆台前坐了半个多时辰,梳髻插钗戴翟冠,穿上一层又一层的华服,侍女们围着她说出一箩筐的赞美之词,兰宜立在中间,只觉得犯困。

    沂王掀帘子进来,倒很满意,道:“堪配本王。”

    从兰宜入王府至今,有近半年了,她的身形仍然纤薄,但面容间的阴晦气息已完全退去,只仍有点苍白,这苍白丝毫不损容色,与她眉目间旁若无人的困倦,一身的华服翟冠组合起来,反而有种出挑的贵气。

    侍女们都喜气洋洋地抿嘴笑。

    因兰宜不是新嫁,省了去她娘家迎亲的步骤,吉日吉时到,传旨钦差登门,礼乐之声奏起,钦差宣读圣旨,赐王妃册宝,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兰宜要不时按照钦差的指示行礼,快到正午时,才完成整个受封仪式。

    下午就要进宫谢恩。

    说是谢恩,也是恩赏的一环。

    乾清宫里,不但皇帝在,成妃和太子妃也在。

    “是件喜事,应该大家一块热闹热闹。”成妃笑着,让身后的宫女捧过一个雕刻精美的妆盒来,道,“这套赤金镶宝石首饰,是本宫为沂王妃预备下的,算是添妆。”

    兰宜上前接过,行礼道谢。

    “不必客气,本宫也算你半个长辈了,回去青州以后,要是沂王欺负你,你就写信来,本宫替你做主。”

    成妃言笑晏晏,好像之前那些龃龉都从未发生过一样。

    兰宜心里明白,成妃这份欢喜大概还真没作假,她这王妃也封了,恩也谢了,再盘桓在京里,就说不过去了。

    她也有点高兴,捧到手里的妆盒分量十足,成妃送她好似送瘟神,出手肯定不会轻了。

    虽与沂王有关,但不属于沂王,可以算她自己得的。

    不只成妃,太子妃同来,也备了礼。

    随同进宫的见素替她接过了太子妃的那份礼,是一对白玉手镯。

    兰宜含笑也真挚地谢过了太子妃。

    皇帝见到这样其乐融融的场景,有些欣慰,向坐在下首的沂王道:“你这个新妇出身不显,心胸倒是阔朗,不是那等小家子气的,很好。”

    沂王往兰宜面上打量了一下,猜到她的心思,心下无语冷笑,颇想干点叫她蹙眉笑不出来的事,不过因她神色里一丝狡黠,又不由勾起些微热意,他及时回神,将诸般情绪都压下去,道:“父皇慧眼如炬。”

    成妃从旁笑道:“正是,沂王得了这样的贤内助,从此必能将王府打理得妥妥当当了。”

    兰宜低头做谦让状,不发一语。

    听话听音,成妃每一句里都透着想送他们回青州的意思,这不归她做主,她就不去接话。

    皇帝的话也不多,兰宜觉得他透着疲惫,皇帝的病虽好了,但这个年纪的人,便如一层凉似一层的秋雨一般,一场病后也总有印记留下,很难真正地恢复如初。

    成妃又递出来两句话,笑道:“可惜太子去办差了,不然,你们兄弟坐一块也叙叙话儿,以后这样的时候就难得了。”

    “太子殿下的正事要紧。”沂王淡淡道,他没再接着说下去,也没看成妃,只起身拱手,“父皇,儿子的事已了,今日来谢恩,顺便也拜别父皇,过两日,等府里的东西收拾齐备,儿子就携王妃回封地去了,万望父皇保重龙体,康泰无疆。”

    成妃极力控制,表情仍然微变了一下。

    这个结果终于来了,她几乎要长舒出一口气。

    太子还有奢望,想这个弟弟赖在京里,赖到皇帝心烦才好,她只想尽快送走他。

    沂王返回封地对他们来说才是最稳妥安全的,一个没有兵权的藩王,又离皇帝远了,再也闹不出什么风浪。

    至于想报复出气,将来有的是机会。

    她屏息小心地看向皇帝。

    如今就看皇帝的心意了。

    皇帝终于道:“也不用太着急,青州没有什么事,你府里的东西慢慢收拾就是了。临走前,再进宫来见朕一趟。”

    话说得非常和缓,但是,这是应允了。

    兰宜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去看,即便如此,她也感觉到了殿内这一刻难言的气氛。

    各方人马,各方心思。

    兰宜都不去管,出宫回府的路上,她缩在马车角落,靠在车厢壁上,把成妃送的妆盒打开来看。

    是一整套赤金头面,有掩鬓、钗簪、项圈耳环等,用料十足,金光闪耀。

    看完了再看太子妃送的白玉手镯,也是价值不菲,拿在手里,温润细腻。

    兰宜翘起唇角,谁的心思都和她无关,只有她收到的两样礼物实实在在。

    沂王冷眼旁观,冷不丁出声:“怎么别人送的破烂你也当宝,本王的东西你就不屑一顾。”

    兰宜看看他,低头,把镯子放回盒子,不与他说话。

    她如今很明白了,他心里憋着气从来不会好好发,总是装得没事,再以各种找茬的方式表现出来。

    难怪他那道怎么修都没用,道祖可不会惯着他。

    她也不会。

    沂王威胁她:“你敢不理本王,本王现在就把这两个破盒子从车窗丢出去。”

    兰宜把盒子丢他怀里。

    再抬下巴往车外示意:丢啊。

    “……”

    沂王把盒子丢到脚边,伸手把她拉过来,冷冷道:“你以为本王就拿你没法子是不是?”

    车外就是光天化日,兰宜没他那么厚的面皮,终于绷不住了,推他道:“放开,又不是我招惹的你。”

    沂王不放,也不说话。

    他为什么生气他自己当然清楚。

    他必须要返回青州去了,无论事实上走不走,他必须要主动提出来,假如等到成妃那边或者皇帝开口,就会变得难看且难办了。

    包括卡在吉期之前“病愈”也是。

    他必须要将所有出格的野心都收敛得滴水不漏。

    皇帝确实为此明显地待他宽容起来,但也就如此而已了。

    而他压抑下去的情绪无处释放。

    道祖无用,他早就知道。

    车轮吱呀吱呀,车身平稳地行进,渐渐慢下来。

    皇宫离沂王府很近,他们已经快到府门前了。

    兰宜“呃”了一声。

    因为沂王忽然将额头抵到她颈间,然后停住,就没有别的动作了。

    一般来说,他们都是反过来的,现在这样,他有点像是对她“投怀送抱”。

    兰宜双手有点不知所措地张开,她觉得沂王的头很重,她自己头上还戴着翟冠,也很重,这么一来,才一会儿就要将她压垮了。

    “算我说错话了,行吧?”兰宜跟他打商量,“你起来。”

    沂王不动。

    兰宜试着推了推他,没用,她又不敢闹出动静,车里就这么大点地方,即使让车夫知道也够丢脸的了。

    没推动就算了,她胡乱摸索到他下巴时,沂王忽然张口,竟咬住了她的指尖。

    咬得不重,却也不轻——她要是不动,沂王就只是轻咬,她要是试图抽回,那力道就会一下变重。

    马车停了。

    窦太监在车外道:“王爷,王妃,到王府了。”

    兰宜真有点着急了,这要是车帘一掀,外面的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她说话也不敢大声了,低头凑到沂王耳边道;“我刚才摸了好久你说的破烂——嘶。”

    她抽了口气,因为沂王终于松开了她的手指,抬起头来,却一口咬在她的唇上。

    “陆兰宜,你是不是想气死本王。”

    沂王咬完了也不退开,气息扑在她脸上。

    比平常都格外灼热些,是旺盛而无处可去的肝火。

    他在极近的距离里看兰宜,她又疼又不悦地蹙起眉,但那恼怒也是冷冽的,仿佛没有什么事可真正拨动她的心弦,她像一尊世外的观音,而他如困兽,要求她的点化救赎。

    相比之下,那白玉镯子又算得了什么,不就是一副破烂罢了。

    兰宜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想了又想,终于想出一句疑似安慰的话来,道:“不会的,你别赖我。太子会比你先倒霉的。”

    沂王:“……”

    他真是毕生没有听过这样的奉承。

    但是,她那么莫名其妙的肯定,他居然也离奇地心平气和下来了。

    仿佛他看不清的前路,她站在世外,为他指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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