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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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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宜回到了所居的院子, 进门前,头一次注意到了院门上方的方正匾额——上书“弗瑕”二字。

    她驻足片刻,走进去了。

    今日天气晴好,院内人气很旺, 新来的下人们各司其职, 修剪花木, 晾晒衣褥,洒扫除尘, 里里外外,人人忙碌不休又井井有条。

    唯一闲着的是翠翠和铃子,两人挨在门柱旁边, 两个十来岁的青衣丫头站在下一级台阶上, 一个仰头向翠翠不知说着什么, 另一个端了盘糕点, 不时往铃子嘴里塞上一块。虽都背对着,也看得出殷勤小心。

    铃子憨乎乎的, 给她就吃,翠翠表情别扭,透着对这种场面的不适应,兰宜看见了, 有点被逗笑,之前的一点不快也散去了。

    翠翠看见她, 眼里放出“得救”光芒, 抛开铃子逃也似地奔了过来, 到跟前忙不迭嘀咕:“奶奶,你可回来了,她们人太多了, 又不许我干活,又非围着我说话……”

    兰宜道:“不让你干,你就歇歇。闷了出去逛逛也行。”

    翠翠心动,踌躇了一下,又摇头:“算了,先不去了,这里也不闷。”

    她还是有点害怕。

    跟随兰宜去接旨又跟着回来的见素打量了一下四周,道:“夫人若觉得喧闹,我叫她们安静些,别都聚在这里。”

    兰宜摇头:“不用。多些人气也好。”

    她进到堂屋,转入东次间坐下,见素见她心情尚可,不着痕迹地往旁边丢了个眼色,然后上前将她发鬓间的首饰拆去一些,翠翠帮着宽去她接旨时穿着的繁复锦衣,这时一个脸生的侍女过来,动作自然地奉上一件石绿色的轻巧夏衫,同时取走拆下的首饰。

    见素介绍:“这是善能,以后她照管夫人的首饰衣裳。”

    另一个与善能差不多岁数装扮的侍女在次间门边屈膝行礼,见素道:“她是善时,做得一手好羹汤,专治夫人饮食。”

    之前与见素轮换值守已经熟悉的抱朴从外探身进来,笑着行礼:“内外陈设摆件是我的差事。见素姐揽总,管着我们一干人。”

    见素默认了:“夫人若觉得谁使唤得不顺手,便吩咐我,按夫人的意思再替换调整。”

    兰宜没什么意见。

    翠翠急了,这么一安排,吃的用的全有人管了,她不成多余的人了。

    “那我呢?还有铃子,我们干嘛?”

    见素一笑:“你们是夫人身边的老人,夫人更习惯你们陪伴,以后我要约束里外二三十口人,夫人近身的差事,还是要多偏劳你们。”

    翠翠转急为喜:“这就对了。见素姐,还是你会安排。”

    她乐滋滋地,给见素说好话,丝毫没意识到她这个老人在正式的人事铺排中被彻底地反客为主了,兰宜听着,没去提醒,心思简单少担事,未尝不是件好处。

    从前翠翠跟着她,过得太辛苦了。

    见素向善时道:“你的杨梅饮做好了没有?正可端来与夫人解暑。”

    善时笑道:“好了,刚用井水镇了一刻。”

    她笑起来左颊有一个小小酒窝,很快淡红的杨梅饮盛在雪白的碗盏里奉上来,触手微凉,口感与她的人一般清甜。

    兰宜赞了一句。

    善时的酒窝深了些:“夫人喜欢就好了,明日我再给夫人做别的。”

    兰宜脾胃弱,只能饮一小碗,罐子里余下的一大半就交给了丫头们,善时另弄了几块碎冰来,丁丁咣咣地捣,翠翠看得有趣,把小铜杵要过来,亲自捣出一份冰沙,在善时的指点下配比出一碗杨梅冰饮来。

    汤汁淡红,红润果肉里冰沙隐现,碗沿外凝出数颗冰凉水珠,翠翠站在桌边美美端详,一时都舍不得动它:“善时,你的手好巧呀,我就不会这——”

    “王爷。”

    “王爷来了。”

    侍女的请安声和通传声轻柔地接连响起,善时等忙往边上散去,还未站定时,沂王走了进来。

    他未理会侍女们些微的纷乱,目光随意一扫,见到了桌上摆着的那碗冰饮。

    应付张太监那一会子工夫,他几乎没有动过茶盏,当时未觉得,这时候自然地感到了干渴。

    天气本来又热,他走到桌边,端起冰饮,送到唇边,喉结动了几下,小碗重新放回桌上时,就只剩碗底一点冰沙了。

    翠翠目瞪口呆又心疼地看着,没敢说话。

    兰宜站起来,她也有点吃惊。

    抛开之前的事不提,从她醒来后,沂王还没有主动来过这座院落,有过的两三次,都是她有事让见素去求见的。

    沂王没有不速之客的自觉,这座王府的每个角落都属于他,他既然过来了,那就理所应当。

    他就以这样的气势在炕沿的另一头坐下了,见素回过神来,忙取了扇子,站到一边,替他打起扇来。

    与兰宜一样,沂王接旨时的冕服也换过了,现在是束发青袍,十分家常清凉,但他额上仍然覆着薄薄的一层汗珠,携了一身暑气。

    善时手脚麻利地又做出一碗冰饮,奉给沂王。

    沂王接过去,这次慢悠悠地用着,很有浮生半日闲的自在惬意。

    兰宜等到他第二碗冰饮用尽,还没见到他有说话的意思,终于忍不住:“王爷来此,可是有什么吩咐?”

    她可以在有需要的时候陪沂王演演戏,但她平素独居,她以为是他们之间心知肚明的默契。

    “没什么。”沂王放下小碗,语气平常,“张友胜会在王府稍作停留,休整后再回京。这两三日,本王都会宿在此处。”

    兰宜瞬间惊得瞳孔都放大了,犯上的念头几乎快酝酿成形时,沂王补充了下半句,“你身子还未养好,不用你服侍。”

    兰宜:“……”

    她身子确实不好,禁不起这么剧烈的情绪波动,也不管敬不敬了,无力地直接坐回了炕上,心情是非常无语。

    她怀疑沂王有意把话分成了两截讲。

    戏弄人他不是头一回,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潜在的不为人知的贵人毛病。

    屋里有侍女,她也不好说什么,善时这时拉着翠翠一起收拾做冰饮的器具,翠翠下意识跟着,等反应过来,她已经提着罐子站到门外了。

    “走,还有不少冰饮,我们去分一分。”善时笑着催她。

    翠翠犹豫:“夫人在里面——”

    沂王府人多势众,短短时间已经把她的称呼也带着改了。

    “没事,有见素姐服侍,王爷不喜欢人多。”善时自然地推着她往旁边的耳房走去。

    翠翠不好回绝,小声反抗:“不喜欢还弄这么多人来……”

    “王爷日常起居的寝殿里人极少的。”善时笑着解释,“夫人这里不一样,也是王爷对夫人的看重,之前挑人时,不知多少人托关系想来呢。”

    这是翠翠想听的,像掀开沂王府内部画卷的一角,于是不知不觉就跟着迈进耳房里去了。

    日头越挂越高,院中丫头们的活计告一段落,有的进耳房分冰饮,有的到廊下歇息纳凉,里外都安静下来。

    兰宜今日起得早,又消耗了不少精力,此时耳边只有见素打扇时带起的一点风声,轻微而规律,倦意袭来,她竟渐渐歪倒,睡了过去。

    沂王察觉到对面动静:“……”

    他望过去,眉梢微挑。

    “夫人累了。”见素小声道,放下扇子,走过去把兰宜的姿势调整得舒服了些,又轻手轻脚地寻了薄被来给她盖上。

    “唔。”

    沂王若有似无地应了一声,转回了头,没有多看,也未多言。

    他眼帘半合,见素走回原位,继续打起扇来,扇着扇着,便见到沂王只手撑到炕桌上,撑着的额头一点一点,身体渐渐有慵懒后仰之势。

    “王爷?”见素迟疑地轻唤,“您累了,也躺下歇息一会?”

    沂王没出声,眼帘微开,又合上,闭着眼踢掉了鞋,依着炕的另一边侧卧下去,同时向外随意摆了下手。

    见素会意,将扇子放到炕桌上,退出去时,小心地将门和帘子都关拢好了。

    “来,再尝尝这个,啊——”

    耳房里很热闹,善时又在投喂铃子。

    铃子来者不拒,吃什么都香喷喷,翠翠看不过去,敲敲她的脑袋,她就连忙说一声“谢谢姐姐”。

    善时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小丫头真可人疼。来,你告诉姐姐,哪一样最合夫人的口味?”

    铃子摇头。

    善时也不失望:“都不合?我明日再做几样新鲜的,咱们再来试试。”

    铃子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去,脆声道:“姐姐,不是,我成天只看见奶奶喝药,不知道她爱吃什么点心。”

    翠翠黯然,被一句话带回了从前,叹了口气。

    善时愣了下,笑道:“没关系,以后我来调理夫人的身子,食补不如药疗起效快,但是更温和,适宜养身。”

    “真的吗?那太好了。”翠翠高兴起来,又有点不安,“你们都这么费心,可是我们没什么可报答的。”

    “哪里说得上这个。”善时连连摆手,“这是我的分内事,我有什么服侍不周到的地方,还要你多提醒呢。”

    见素缓缓走进去:“正是。以后我们都是夫人的人了,在一起应该同心协力,夫人好,我们才好,对不对?”

    她是揽总管事的,耳房里的四五个丫头见到她,都把身子站直了,肃然点头应和。

    翠翠跟着点头,又小心地左看看,右看看,轻轻舒了口气。

    她觉得这个沂王府,也不是那么吓人了。

    个个有本事,说话又好听,呆着也不错呀。

    兰宜不这么想。

    东次间里。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

    兰宜睁开了眼睛,她这一下补眠补得不错,混沌睡去自然醒来,精神清爽,心情也适意。

    直到她掀开薄被,坐起身来,看见了炕桌的另一边。

    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仰面躺着,手脚摊开,姿势霸道,上半张脸被扇子挡住,只露出唇鼻,唇角在睡梦里的舒展状态下竟是微微上翘,仿若微笑,透着陌生。

    兰宜心中惊跳,差点把炕桌掀翻,砸压过去。

    离动手一步之遥时,她终于及时从男人手腕上新换的纱布辨认出来,是沂王。

    沂王睡意不深,她弄出的一点动静已够将他惊醒,他坐起身,扇子落到他怀里,他抬起眼睛,眼神里的冷意瞬间压过唇角和缓,生人勿进的气势全回来了。

    兰宜的心跳回落下去。这是她认识的沂王,可怕但是熟悉。

    她从炕上下来,穿好鞋,她睡相好,发髻没怎么乱,便只用力拢了拢衣襟,冷声提醒道:“王爷,你说了会守诺。”

    只是她刚睡醒,再怎么收拾,也有一点缠绵随意之态,致使出口的话语跟着弱了两分。

    沂王望过来的目光停了片刻,垂下,漫不经心地摆弄了一下手腕,道:“你怕什么,本王,另有所爱。”

    兰宜:“……”

    兰宜的眼神禁不住瞥向炕桌。

    她自觉应该没有暴露心中所想,但沂王要拿扇子的手却顿了一下,放沉的声音随之跟了过来:“陆兰宜,事不过三。”

    “……”

    兰宜悻悻地想,这算是遇刺遇多了的后遗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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