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传胪
白清和顾伊月同时愣在原地。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重。
不过念德老和尚并没有察觉，依旧大口大口嚼着干粮饼子。
白清在稍稍错愕之后，很快就镇定下来，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这倒是稀奇。大师可否具体讲讲？”
念德老和尚摸了摸自己皱巴巴的光头，回忆了一下道：“梦嘛，本来就是记一半忘一半。我记得也不清楚了。”
“她说自己是一个农家妇人，夫君出门参加科举，自己在家农活持家，还要照顾家中二老和孩子。”
“后来家中迟迟等不到夫君的消息，再加上家中二老的去世。女子无依无靠，只能带着孩子背井离乡，前往都城寻找夫君。”
“一路上为了补贴家用，女子早年学过几年唱功，干脆加入一个戏班子，一路边唱边走才来到了都城。”
“等她来到都城后，唱得第一场戏，就是在新科状元和郡主订婚宴上。”
说到这里，念德和尚脸色也流露出一丝悲苦。
“但是她没想到，那个坐在台下，被众人簇拥，意气风发的新科状元，正是她苦寻不得的结发夫君！”
白清和顾伊月都沉默不语。
尤其是顾伊月，昨天晚上她赶来得晚，没有听到那女子佛头的凄怨唱词。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可怜女子的身世。
“女子不敢相认，只好以戏诉情，道尽哀怨！”
“可怜女子，在台上何其悲戚，何其愁苦！台下众人，却是高声喝彩，欢脱鼓掌！”
“那位新科状元更是拥揽身侧娇妻，未曾识得台上那戏子，便是被他辜负的结发妻子！”
“再之后……”老和尚想了许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贫僧就记不清了。”
“大概就是女子最后万念俱灰，皈依佛门，却始终不能放下这段痛苦前尘。”
“于是贫僧就本着慈悲为怀，和那位女施主对禅，最终教化她放下业障，脱离苦海，一心向佛！”
说到这里，老和尚还挺高兴的，觉得自己真的做了一件不得了的善事：“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白清和顾伊月可没老和尚那么轻松，反而陷入沉思。
顾伊月心中暗想道：“原来是托梦吗……”
至于老和尚梦中忘记的事情，白清却知道。
女子为了自家夫君的前程，宁可带着孩子离开，也不敢与他相认。
可就在那年冬天，孩子在饥寒交迫下，竟活活冻死在墙角。
女子无依无靠，只好再去找自己的夫君。
谁料夫君不仅对她避而不见，还叫人将她乱棍打出，像死狗一样丢在大门前。
这时候女子才知，何为万念俱灰。
在迷惘痛苦之下，她本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却机缘巧合之下来到了这座寺庙，最终选择皈依佛。
而她唱词中的那句“入佛不入僧”更是耐人寻味。
白清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念德。
倒不是怕他起疑心，而是白清不想坏了老和尚的佛心。
顾伊月则是站起身子，从佛像后面拿出那颗佛头。
“唉！”念德很是惊喜，“顾姑娘，你从哪里找到的这颗佛头？”
顾伊月指了指佛像背后：“今天一早在佛像背后看见的……大概是年久失修，不小心滚落下去了吧。”
“我们姐弟二人都非佛门中人，不便逾礼。还请大师帮忙，把佛头放回原位吧！”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念德大师两三口吃完饼子，抱着佛头站上佛像前的香台，努力踮起脚，小心翼翼地把佛头放上去。
或许是角度合适，佛头放上去后居然纹丝不动，完全没有要掉下来的样子。
“善哉善哉！”念德和尚满意地下了香台，朝着佛像双手合十。
见事情已经善后，白清也是松了口气，笑道：“大师在梦中依然行善，以渡人为己任，真乃在世活佛。”
“活佛不敢担！”念德连忙摆手，“真佛在侧，贫僧可不敢虚妄！”
白清笑了笑：“我知道我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嘛。”
“大师对佛如此虔诚，小子佩服！”
谁料念德脸色严肃：“可不是三尺……佛祖就在我们身边呐！”
看那念德和尚一副笃定的模样，让白清不由地愣了一下。
“在我们身边？”
“是啊！”念德理所当然地回道。
白清微微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朝周围看了看，然后又看了一眼顾伊月。
顾伊月悄悄摇摇头。
白清了然，心中暗想，这老和尚估计求佛求得太深了，有些陷进去了。
这种事情，自己一个外人，也就不好多说什么。
三人稍作休整后，再次启程。
……
洛邑城的小巷中，从来没有那么热闹过。
一辆辆马车停在街头巷尾，无数身着华服的达官显贵在巷口排着队，如同进宫朝圣一般。
他们带着自己的名刺，焦急地望向队伍尽头的那扇紧闭大门。
“怎么还不出来……”
队伍的最前面，一位身着金色官袍的太监，双手捧着一卷状纸，恭敬而立。
其他街坊邻居看着这边热闹的场景，都议论纷纷。
“快来看！刘府那老先生的弟子中了！”
“是那个姓罗的小书生吧？我就知道那小子可以！”
“罗公子中了哪个名次啊？二甲还是三甲？”
刘府内，小乔穗听到外面的喧闹，忍不住地偷偷往外看，心思早就不在功课上面了。
反倒是身为当事人的罗高进稳如沉钟，还在跟着青田先生背诵诗书，一丝不苟。
青田先生瞥了一眼又在出神的小姑娘，叹了口气：“罢了，今天的功课就到这里吧。”
小姑娘神色一喜，从书桌上蹦了起来。
“高进，外面就是来给你送状纸的人，”青田先生问道，“在出去之前，你不妨猜猜看，你这次殿试是什么名次？”
罗高进没有犹豫，直接摇头道：“文无第一，弟子不敢妄言。”
青田先生看着眼前的关门弟子，语气重了几分：“那先生要是告诉你，你原本是板上钉钉的状元，如今却因为跟了先生我，只落得个二甲乃至三甲，你可后悔？”
罗高进再次摇头道：“我是不是状元，都不影响我的才学文气，更不影响我的书生傲骨。”
“即便我没有做先生的弟子，也不会去当赵首辅的门生。所以那状元之名，从始至终便与我无关。”
青田先生虽然早就知道了罗高进的答案，但听到后依然抚须大笑。
笑了良久，老人豪气地一挥手道：“去吧！”
那一日，来自罗嘉城的士子罗高进喜提二甲头名，成为众人皆羡的罗传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