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写作死亡的解药
洗手间里没有人,安静的仿佛与外头热闹的大堂分属两个世界。余鸣站在洗手池前盯着流水怔愣了一会,抬头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
余光意外瞥见了门外一闪而逝的粉红色一角,他感觉到自己眉峰突地一跳,迅速一拍水龙头把他关掉,转身两步就出了门口。
那个大号玩偶果然就隐身在他的视线盲区里,差点与急惶惶奔出来的他撞个对面。对方显然没预料到他会出来得这么快,动作一僵的同时下意识就要往后退。余鸣没给他逃避的机会,伸手重重的按上了他的肩侧。
玩偶服摸起来软绵绵的,即使是这种力道撞上墙壁也不会有痛感。但余鸣还是本能收了一下力道,抬头与玩偶漆黑的双眼对视了上。
玩偶猝不及防就被他制住了,此时被困在墙壁和他双手圈起的小空间里。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别的什么,竟也就这么愣愣地一动不动看着他。
余鸣咬了咬牙根,腾出手来就要掀他头上顶着的玩偶头套。这人像是此时才灵魂归位一样,着急忙慌地抬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动作一下子僵持住了。
缄默了数秒,余鸣叹了口气,终究率先打破了沉默,“……对不起。”
他松了手,拍了拍玩偶的脑袋把头套重新扶正,随即转身离开了。
回到座位的时候,余菟已经在准备最后的收尾工作了。她一手拿着打包盒,把烫熟的菜挨个夹进去。余鸣就在原位重新坐下了,捉过奶茶又喝了一口。
果然,还是太腻。
“……鸣鸣。”正在走神的时候,余菟忽然认认真真的叫了他一声。
“嗯?”他茫然的回看了过去。
“你……”余菟把手里的盒子放下了,有点欲言又止,“你没事吧?”
余鸣眨了眨眼,没吭声。
“你瘦了。还有这个鸳鸯锅。”她眼神示意的点了一下面前的锅子,“辣锅你一口都没动。”
从今早见到他的时候余菟就觉得不对劲了。虽然说话语气行动姿态都和以往没什么区别,但隔着口罩他都看得出余鸣的脸明显消瘦了。他不太容易起黑眼圈,但一路上在车里他平均半分钟就能打个呵欠,显然至少昨晚睡眠质量不太好。余菟本来还以为小朋友只是被法学课程折磨得不成人样了,毕竟到了店里这人还特意点下了一个鸳鸯锅。
她的弟弟,她太了解了。余鸣不是爱吃辣,却总会见缝插针的有机会就给自己塞点重口味的东西以弥补生病期间被迫忌辛辣的憋屈。他只是过分乖顺的在遵医嘱罢了,各种油腻的食物也不怎么能碰。可明明上次医生都说……倒也是,离暑假里那次诊断都过了一个多月了。
有事了他肯定不会说,但总会闷不吭声的做。
余菟是知道余鸣差不多从暑假里就停药了,最近也没听他主动提过自己的身体状况。结果今天这顿饭上余鸣不光辛辣油腥没怎么碰,还蜻蜓点水似的意思了两口就什么都不吃了。
余鸣还是有点恍惚,反应了几秒钟才琢磨过味来,“……嗯。药我都按时吃了。”
……是很不好的意思。
余菟太了解自己的弟弟了。但凡他还能撑着,他都不会这么说。
从小就逞能,被她偶然发现身上带伤的时候说没事,发烧发展成肺炎要在医院连续打半个月点滴的时候说没事。他大概只跟她诉过一次苦。
是她闯进他的浴室,把他割开了一道又长又深伤口的手从蓄满温水的水池里拉出来的时候。
‘姐。’少年本来就苍白的唇色如今更是看不出半点色彩,他的意识已经在消逝边缘了,这会能认出来自己是谁余菟都觉得堪称医学奇迹。
‘我不想再吃药了。’他说。
——他吞下写作死亡的解药,试图医治名为活着的病症。
这个小孩,他会把所有痛苦通通吃进去。不哭不闹,不声不响,然后等其他人终于意识到他好像已经太久没有出声的时候,余菟差一点就要见不到然后的的然后了。
就算是有些药物会刺激肠胃,会让他没完没了的上吐下泻,他也每次都会按时按点的跟他们一起坐在餐桌前,一口一口的把碗里的饭都吃进去。
然后没有十分钟就又会吐出来。
他根本没有胃口,被硬生生塞进胃里的东西几乎没怎么咀嚼,总是囫囵个的进去再囫囵个的出来。
“姐。”余菟的思绪被余鸣的声音拉了回来,“我自己什么状态,我清楚,”
“会没事的。”他说,“过这两天就行。”
看着余菟看过来的眼神仍然全是焦虑和不安,余鸣最后只能叹了口气,指了指她手腕上的运动手环,“不放心把这个给我,我带上。”
运动手环可以实时监控佩戴者的身体状态,呼吸频率心跳之类的生命体征全都可以随时在手机里看到。
余菟闻言二话没说就把自己的手环摘了下来,盯着余鸣把腕表换成她的手环。她没忽视后者有些刻意的抬手让手腕内侧保持在她视线之外,本来想去摸水杯的手赫然一转方向,余菟把他的手抓住了。
余鸣动作一僵,手上抗拒的力道只加持了一瞬,他就低眉顺耳地下垂眼睑卸了防备。余菟把他的手拉过来,毫不意外的在那些重叠的旧伤上面看到了尚未完全愈合的刀疤。
一瞬间过去那个失血苍白的虚弱面孔猛地与面前人重合,余菟自己都没注意自己的身体剧烈的战栗了一下。她像是被针扎到一样撒了手,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慌神了一阵,她才想起来捏着杯子喝了口水。盯着杯中涟漪,她费劲的挤了一句话出来,“好好休息。”
“听话着呢。”余鸣说。
就是这个听话——余菟拧了拧眉毛——不管是他病以前,还是病以后。
一般孩子都会抗拒吃药,至少是抗拒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即使是成年人也多数抗拒承认自己是个精神异常的病人。
但他从来没有。
确诊的时候他甚至松了口气——余菟能猜到他在想些什么。
——太好了,不是他变坏了,不是平白无故的无理取闹,只是因为病了而已。只要像以前一样,好好休息,好好吃药,一切就都能好起来的。
他很想好起来,余菟看得出来,而且想快点好起来的理由是——不能让妈妈和姐姐为他寝食难安。
余逾到最后也没能挤出时间来跟他们一起过节,倒是格外懂事的给一双弟妹都买了礼物权作安慰。余鸣收到了一组键鼠,和他家里的台式机配的是同样的品牌,不过是静音款,虽然没有声音让他不太适应,不过手感不错,也适合放在宿舍。
就是他没想到,余逾给他姐送的居然是化妆品。而且不是品牌搭配好的礼盒套组,而是五花八门的自选了一堆花里胡哨但格外符合大小姐审美的零七八碎。
“这老混蛋绝对是交上女朋友了,赌上我本科生的学位证书。”余菟在电话里这么说着。
明明刚歇过了国庆,肖祁上课却还是没精打采的。几个室友刚才约了要一起去食堂吃饭,他借口想回去吃泡面跟他们分开了。这会一个人挤在下课的人潮里,晃晃悠悠往教学楼外走。
穿过大厅还要下几级台阶,人群挪动的速度在这里慢得可以。他百无聊赖的抬头往前看,眼前晃悠着一个在很费劲一蹦一跳的小辫子。
庄初七当真觉得自己点背得要命,居然一下课就被抓了苦力帮朋友搬书回宿舍。接下书来的时候她还觉得这点重量也不过如此,但走下两层楼之后她就不这么想了。
喵的!好重!人家的手臂被累出肌肉了怎么办!
腹诽的时候她余光也瞥见了混在人堆里的肖祁。他们是同个专业,庄初七比他大一个年级。虽然不在一个班里,但这位医学院的风云人物她早有耳闻,又是这般出众的长相,人山人海也难埋没风华。
看帅哥入迷是要遭报应的,她悄悄咪咪不动声色的顺着人流往肖祁的方向挪的时候完全没注意自己脚下已经迈到了台阶附近。往前走的时候猛然便一脚踏空,饶是她来得及调整姿势以免扭伤脚踝,却难以把头尾全都顾及周全,手里的书哗啦一下就瘫了一地。
一本《毒理学》课本径直撞上了肖祁的脚尖,他下意识弯腰给捡了起来,迈了两步递到了正手忙脚乱整理书本的庄初七手里。
“啊啊啊谢谢,对不起对不起呜……”书本散播的范围太广,有好几个不着急赶路的学生也在帮忙捡拾。庄初七挨个礼貌的道谢,接过这本书的时候还冲肖祁腼腆的笑了笑。
小姑娘礼貌,肖祁也就顺手帮她多捡了两本。好容易都堆成一叠,她蹲在原地又犯了难。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准备回宿舍吗?”她为难的看了过来,“书太多了,我一个人实在搬不来,可不可以麻烦你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