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你要人如其名
离着大排档还有一段距离,余鸣就听到那边声音响动大得有点非比寻常,不太像是寻常喝酒能弄出来的动静。他紧走了几步,远远看到一张白色塑料桌翻倒在店对面的路上。
豹子头拎起酒瓶猛得就迈步上了前,但喝过酒的步子不论如何都没法踩得那么稳当,肖祁轻松的就躲开了。
一击不成,他翻手就要再往下砸。却才刚抬到最高点没来得及下落,手腕就被肖祁给擒住了。
腕骨被捏得生疼,别说打下去,他现在就连紧握住酒瓶都成了问题。豹子头骂了一声,几乎同步的又挥起了空闲的另一手。
重拳落进了肖祁的掌心,被他往后带了一下就卸掉力道给稳稳接住了。豹子头挣了一下,发现双手一时间都摆脱不得。
“我他妈不想跟你动手。”肖祁盯着他,面上仍然是扬着笑的,“豹子头,别会错了意。我懒得理你,但你他妈要是找我的事,我也不怕你。”
只要是一对一,不管豹子头藏了什么手段他都不怕打架。但此时实在是时间地点都不对。
肖祁就手一推,豹子头被惯性带着退出去了好几步。手里的酒瓶应声摔在地上,溅出一地翠绿色的玻璃渣。
“……操。”
看着肖祁转身的背影,豹子头的视线又落到了地上碎酒瓶边缘的反光。
肖祁迈了两步,就听到身后一声暴喝的怒骂。本来就还在警惕着的他立马提速向着侧前方一避,随后感觉到自己左臂处的衣物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划上了。
痛感来得稍有些迟钝,他又迈了一步才觉察出大臂外侧大概是被划伤了,湿漉漉的不知道是他在流血还是粘上了那碎酒瓶里残余的酒水。身后的动静却没再接近,停在他几步之外接着开腔往外蹦着不干不净的字眼。
他回头看过去的时候,发现豹子头从身后被人抓住了拿着酒瓶的那只手。
来者抓着这只手就狠狠的向后一扭。豹子头口中的骂声戛然而止,转变做一声格外凄厉的痛呼。手里的半截碎酒瓶再次落地,被一脚踢到了远处。
“你怎么来了?”肖祁惊诧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之人——大夏天里却穿着长袖外套,此时为了方便行动而束到了肘上,口罩遮掩住了大半面孔,一头因过长而显得细软的头发里却藏匿着形状锋利的眉目——是余鸣。
“来看你是不是还活着。”隔着口罩,这声音有些发闷。余鸣开口的同时,被他压住的豹子头又是怒骂着猛得一个暴起。余鸣登时撒了手,等他转身一拳打过来的时候又抓住了他的手臂。
旋身,托举,伸展,连贯得可以写进教科书的一气呵成,余鸣完成了个完美的过肩摔。
跟他同桌的其他两个人连忙上前,豹哥长豹哥短的把他往起搀。
“操他大爷……”豹子头痛得龇牙咧嘴,“我今天非给你丫砸得渣都不剩!”
话音才落,一张塑料凳子就照着他的脸飞了过去。
“把嘴闭上。”余鸣直接站在了他和肖祁之间,说话间又拎起了手边一张椅子,“要动手就别墨迹,出门只带嘴了是吗。”
“你他妈!!”豹子头的脸一瞬间因充血而红得更厉害了,可他预备带着另两人上前的时候,余鸣又甩手扔过来了第二张椅子。
就这个间隙,余鸣退了两步到肖祁身前,偏了偏头,但眼神仍然盯在豹子头一伙身上,他低声开口,“进去,把伤处理了。”
肖祁当然不安心让余鸣待在狼窝里,但他不好动手,留下来顶多能做个帮忙吸引火力的肉靶子。
“你小心那个白衣服的,他兜里应该藏了家伙。”于是他低低的嘱咐了一句,转身快步跑进店里了。
“别他妈跑!”豹子头抬手才一指肖祁的背影,立起的那根手指立刻被余鸣扬手一捉顺势朝反方向狠狠一推。骨骼发出清晰的错位声,他痛得嗷的一声退开去,捂着手指头又骂了一声。
另那两人见状也动了手,白衣服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的时候明显闪着寒光,余鸣一时没看清只得快闪,却挨了另外一人结结实实一记扫腿。他闷哼出一声,顺手又是一拽身旁的桌子,照着那人就推了过去。
白衣服也被桌子撞了一下,就这个空隙余鸣看到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把指虎。边缘尖利,碰上肯定立刻就会见血。
这么一会豹子头也缓过来了,冲上来也是一阵乱七八糟的拳脚。余鸣不断拖动桌椅板凳才制造出还击的空隙,即使如此他身上也挨了好几下。
他挺讨厌打架的,不管是拳头捶击骨肉的触感,还是挨上攻击的痛感,全都令他感到不快。
赶快结束这场闹剧吧。
等肖祁处理完伤口赶回门口的时候其实没过几分钟,余鸣已经把三个人全都撂在地上了。豹子头捂着额头痛得不停抽气,眼见他头上明显肿起了发青的一大块。
肖祁看都没看地上呲牙咧嘴的三人组,径直走到了余鸣身边,“你怎么样?伤到没?”
“没事。”余鸣只是冲他摇头,把方才提高的袖管给放了下来。
“……嘶。”却在此时,他的左手赫然被肖祁抓住了。余鸣下意识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还没整理好的外套袖管又一次被拉了上去。小臂上一道猩红色的伤口在惨白的皮肤上格外扎眼的一路蜿蜒,甚至割断了他半截手表的表带。青灰色的表盘蹭上了血迹,边缘微干处呈现晦暗的黑色。
“没事。”余鸣抬手,压住了肖祁抓在他腕上的手。
……又是没事。
上次是在酒店的房间里,再上次是在老机场,每次余鸣都总是对他反复说着没事。
“你要是再说一句没事,”肖祁于是把手松开了,“我肯定抽你。”
余鸣低垂着眼睑没看他,稍后却也点头应了一声。
只在说这两句话的间隙,豹子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半坐了起来。他伸手够到了一只不知从哪桌上掉下来的酒瓶,带着半瓶酒水就甩了过来。
酒瓶子径直飞过来的时候肖祁避无可避,却是余鸣猛得一拽他的胳膊把他挡在了身后。
厚玻璃撞上人体发出微妙的闷响,余鸣身体猛得一颤,从口中爆出的痛呼却几乎无声。
迸出的酒液洒了他半身,此时淋淋漓漓顺着鬓角往下淌着。即使如此,他却拉住了肖祁预备蓄力上前的手。
“别。”他说,“你会掉回去。”
肖祁一瞬间瞳孔微缩。
……啊,他的男朋友怎么这么聪明啊。
余鸣显然看出他为什么一味退让的理由了,所以他以局外人的身份插手进来,参与这件原本跟他没有任何关系的冲突——为了不让他再被重新拽进好不容易脱离的黑色漩涡。
“……操。”他狠狠的啐了一口。
掉就掉吧——如果换做以前的他,脑袋里肯定只剩下这般想法。
毕竟以前他干过一模一样的蠢事。
他上次和豹子头起冲突之前,在事还没闹大,他还在墨高的时候,无毒就对他说过差不多的话。
‘别跟这些人一般见识,’他说,‘不值当,而且你掉下来就是如他们的意。’
‘肖祁。’无毒其实从小到大都叫他的全名。不管他被起过各种各样的绰号,玩笑性质的、蔑称性质的,但他叫过也就叫过了,一直以来还是只叫他的名字。
‘你要人如其名。’因为他如是说。
的确,祁是盛大而宏伟的意思。
——肖祁咬了咬牙,拉住了余鸣未受伤的一手,低着头就迈步,往一旁的街巷拐。
但是肖的释义,是渺小而衰微啊。
豹子头几人被余鸣揍得够狠,肯定不会跟上来。但肖祁还是埋着头一个劲走得飞快,在黑夜的陋巷里穿来穿去。
最后,他停在了一栋六层的旧居民楼底下。
抬头看见自家窗户里明亮的灯火,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这么理所当然就拽着余鸣回了家。
余鸣一路上始终没说话,他牵着往哪走就跟去哪。肖祁一时半会竟然还不敢回头看他的表情,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往单元门里走。
余鸣这时候却忽然不跟着他走了,“……从这到马路上打车也不太远。你家有客人吧。”
“没事,反正也就是我爸,没别人。”肖祁说,然后又拽了余鸣一把。
他以为来的也就是肖程昱一个人,没想到开门之后,门内却传来格外热闹的人声。
“祁祁啊,你回来啦。”肖程昱从床沿站了起来,“马上过节了,我跟你阿姨想着过来看看你。结果到了才发现你没在家,发消息也一直没回。”
肖祁方才忙得压根腾不开手,手机界面直到现在都一直停在和余鸣的聊天窗口没动过。
“祁祁哥!”少女如今也从当时的小包子逐渐长开了五官,不变的是仍然会脆生生喊她的语调。
肖天竞,是肖程昱与现任妻子的女儿。今年12岁,上小学六年级。
“爸,阿姨,天竞。”肖祁把自己方才受伤的手臂往后让了让,不动声色扯了扯袖管,“我刚才在饭馆,没看见消息。回来取点东西,马上还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