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风雪断生
正午时分，阴云盘踞不见阳光，洋洋洒洒的大雪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的一片，教人分不清东西南北，河水也都结了冰，冻死之人不计其数，纵然苟活下来，也大多缺衣少粮，饥寒交迫，无计可施。
求神何用？
拜佛何用？
这些整日受着香火供奉的泥塑木雕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它们高高在上，视众生平等，皆为蝼蚁。
或许这是出生于贫瘠之地者该有的下场。
穷苦之人的命本该如此。
萧念雪随手取过供台上的佛像，在手中掂量了几下，嘴角一撇，将它掷入了熊熊燃烧的火堆中。
一时间火星四溅，佛像身下的莲花坐台也被摔的一分为二，火蛇迅速缠绕而上，慈悲的面庞逐渐被火焰所吞没，化作焦黑。
神佛既不渡苦难，又何须再拜？
不如添作柴火。
“哥哥……我……我好饿，好冷。”
一个女孩坐在火堆前，小脸冻得青白，双手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止不住地发抖，哪怕身上裹着被子，可寒意却就像是从身体内散发出来一样，再旺的火也无法驱散。
萧念雪愣了愣，眼神黯淡了下来，他十分勉强的挤出个笑容，道“知道了，小妹乖，坐着别动，老哥再去拿点肉过来，烤熟了就能吃。”
“嗯。”萧忆情乖巧的点了点头。
看到妹妹那懵懂无知的表情，萧念雪的心脏一阵抽搐，他抿着嘴，轻轻拍了拍有些郁结的胸口，捡起扔在地上的斧头，步履沉重的朝屋外走去。
取下门栓的一刹那，‘砰’的一声，风雪撞开了大门，将屋内仅存的暖意席卷一空。
萧念雪使劲揉了揉手臂，走出大门后，他回头将门栓插入门环内，虽然无法做到严丝合缝，风雪依旧能透进去，但也比完全敞开要强得多。
回过头，天地白茫茫的一片，置身其中，萧念雪不禁觉得头晕目眩，甚至有些站不稳。
他晃了晃脑袋，驱散了这股眩晕感，不断对着已经有些麻木的手呵着热气，深一脚浅一脚的在积雪中蹒跚着朝着杂物间走去。
杂物间的屋顶已经被厚重的雪给压塌了，这门关与不关也没了区别，他用力踢开屋子内的积雪。
赫然间，半截血淋淋的断腿被踢了出来，可萧念雪就像是早就知道了似得，双手牢牢抓住了断腿，使劲朝外拽去。
砰！
早已麻木的双手又哪里抓得住这条又冰又硬的断腿，手一滑，萧念雪整个人都仰倒在了雪地上，不过好在积雪很厚，根本摔不伤。
可不知怎么得，萧念雪却一动不动的躺在了雪地上，就像是陷入了魔怔似得，沉默的望着大雪纷飞的天空。
雪花呼啸着洒在他身上，寒风凛冽似刀，刺痛着他全身上下的每根神经！
“真冷啊。”
萧念雪沉默了很久，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随后他猛地起身侧过头干呕起来，吐了好些酸水后才缓过劲来。
他活动了一下麻木的双手，重新捡起掉在积雪中的斧头，对准了那被拽出半截的断腿。
他举起斧头，狠狠劈了下去！
斧刃劈在断腿上，‘铛’的一声，震得萧念雪虎口一阵剧痛，被埋在雪中整整三天了，其硬度恐怕比之钢铁也毫不逊色。
这一斧只砍入了寸余，他没有裂石开碑的力气，只得劈一下，便要缓口气，再继续劈。
足足十分钟，他才勉强砍下了一块手掌大小的肉，斧刃上又多出了些许缺口，萧念雪拾起坚硬如铁块的肉，将其揣入怀中，搓了搓麻木冰冷的手，转身回了屋子。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虽然天寒地冻尸体不至于腐烂变质，可谁知道这大雪什么时候会停，再多的食物也迟早会耗尽。
而且家里能烧的东西也不多了，萧念雪捏着肉块的一侧，将其置于火中炙烤，他沉默着，眼眸中倒映着火光。
“小妹，我们去找阿爹和阿娘吧，这个地方太冷了，再待下去，我们都会被冻死的，老哥带你走，好吗？”萧念雪盯着手中那块在火中滋滋作响的肉块，轻声询问道。
“……哥，我……咳咳……”
萧忆情吃力的抬起头，冲他虚弱的笑了笑，稚嫩的小脸竟是出现了反常的红晕，话还没说完，一头栽倒于火堆旁，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小妹！”
肉块掉进了火堆之中，一时间火星四溅，青烟升腾，萧念雪却顾不得这些，他急忙上前扶起小妹。
可才手一碰他才发现，小妹裹在身上的被子竟是冰凉的很，没有丝毫温度，手微微一颤，扯开被子，小妹贴身的衣物竟像是刚从水中捞出来似得。
难怪小妹一直喊冷，哪怕火升的再旺也无济于事，原来是这样……
“走，老哥带你离开这鬼地方，带你治病，很快的，很快就没事了。”
萧念雪一咬牙，将小妹身上湿透的衣服全都脱了下来，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同时撕开了自己的被子，将里头的棉絮全都扯了出来，塞进了外套内，然后又用被子将她裹了起来，用麻绳将她绑在了背后。
也好在萧忆情本就身轻体弱，加上这段时间有一顿没一顿的，更是没有多少份量，即便加上了许多保暖措施，也比不上一捆木柴来的重。
背起小妹，捂着她那冰冷的小手，一时间，萧念雪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脏声，砰砰砰……
他一脚踢散了木柴堆，捡起了那块已经烧焦了的肉块，也顾不得有多烫，直接塞进了怀里，一头栽进了漫天风雪之中。
“念雪啊，爹娘这辈子什么都不求，只求你和忆情能平平安安长大，你能娶个好姑娘，忆情能找个好人家……咳咳，长兄如父，要是雪停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忆情，别哭……别哭……”
“娘，要是雪没停呢？”
一旁的阿爹已经没了温度，自他那天冒着风雪外出打猎回来之后，便患上了寒症，高烧三天后就没了，本就体弱多病的阿娘，这三天为了照顾阿爹也相继病倒。
“告诉忆情，娘带阿爹去治病了。”
阿娘没有回答，只是撑着身子下床，十分勉强的将已经僵硬的阿爹背在了背上，拖着病躯离开了屋子。
萧念雪没有阻拦，他就只是这么看着，看着阿娘和阿爹被风雪吞没，一头栽倒于杂物间的积雪之中，泪水无声无息的滑落，转眼被冻成了冰晶。
寒风刮骨，大雪催命，萧念雪背着小妹，深一脚浅一脚，十分艰难的朝村子外挪动着。
这种天气，十米之外便什么也看不清了，光是辨认方向就已经很困难了，更何况萧念雪本也饿了一天，此刻衣衫单薄的他，又如何能在背负一人的情况下，逃出这片雪狱？
也许是一时冲动吧？
又也许……
是明知结果而为之。
大雪洋洋洒洒落在身上，视线已经模糊不清，再也无法辨认前路，步履蹒跚，仿佛下一秒就会栽倒。
可他依旧在走，一步一步的朝前走着，不辨方向，也没必要再辨认方向了，其实从离开家门的那一刻起，无论怎么走，终点都不会改变。
也许躲在家里是更好的选择，起码靠着阿爹阿娘，还能多活上十天半个月，说不定到时候雪就停了也说不定。
可是啊……
一个人活着，真的是太冷了。
不如就这么和小妹倒在路上吧。
终于，手脚彻底麻木的他一个踉跄被积雪绊倒，半个身子都陷了下去，原本绑在背后的小妹也因为这一摔，而滚到了一旁，不过好在麻绳还没有完全散开。
刹那间，寒冷已经侵占了他的身体，仿佛有无数把利刃在生生刮着他的血肉，可麻木的手脚根本动弹不得，呼吸也是愈发困难。
不出五分钟，这里就会多出两具尸体，可又有谁在乎呢？
这积雪之下，不知埋了多少尸骸，恍惚间，萧念雪听到了痛苦的哀嚎，咒骂，仿佛置身地狱，无数怨魂厉鬼，面目狰狞的冲他伸出惨白干枯的手臂，它们全身赤红，皮肉冻裂，宛如绽放的大红莲花一般。
阿爹和阿娘也在里面吗？
我死了之后，小妹死了之后，也会变成这样吗？
……真冷啊。
可惜萧念雪并不清楚的是，自他踏出家门的那一刻起，独属于活人的气息已传遍了方圆十里，梦中恶鬼并不可怕，因为真正的恶鬼就在身边，早已等待多时。
萧念雪昏迷之时，一道黑影冲他直扑而去，高举的利爪对准了他的背脊，它几乎已经感受到了鲜血喷涌而出，洒在自己脸上的畅快，可就在此时，一股无形压力破风荡雪而来！
风雪中，遥见一人，飘如遗世独立，浩如凭虚御风，清冷眉宇，他轻捻剑诀，背后玄铁剑匣中赫然间飞出一道墨色，身形飘忽间，竟是随剑而动。
剑出！
倏然，风雪更盛三分，肃冷劲风卷起层层沉雪，清濛中，冷冷剑光分化万千，宛如墨入清水，飞雪剑舞，本是血腥的一幕，却在这苍茫天地间绘出了一副至美殷红。
那人收剑回匣，飘然落于萧念雪身前，冷淡的眼，不存半分人情世故，似是寒潭倒映着人世百态，在这漫天风雪中，愈发冰冷。
“呵，此间小事，何以能惊动玉衡君亲临？”
忽然，一个声音自远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