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喂于贺，你听说了吗，b栋教学楼的地下室闹鬼诶。”
静谧的图书馆内只有分配架的齿轮滑在瓷砖上发出轻微响动，刘允阳手拿漫画书挡住下半边脸，黑溜溜的双眼紧紧盯着面前闷头看材料的好友。
待哑着声线的这句话音落之后，于贺缓缓抬起下巴，塑料笔跳跃至对面人的手背，哒哒地敲了两下：“闹你个大头鬼。”
“哈。怕你不开心嘛。”刘允阳说完便缩回了身子，在硬邦邦的靠背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处――沈兆背对着他们，插着耳机翻阅课本。他的对面坐着那天陪他看通宵电影的男生。
他和于贺进这间阅览室的时候就看见了，于贺不知刻意还是怎样，选了个离得远一些的背对位置。这两个星期于贺过得到底好不好，也就只有他看得明白了。表面上是云淡风轻，还能和室友们跑去网吧打打通宵，实际上很多次刘允阳半夜醒来，看见于贺站在一门之隔的阳台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起夜去厕所，回来时见于贺正坐在桌前，只有微弱的手机灯光照明。他随口问了一句‘还不睡啊。’然后于贺说……‘你坐过长途火车的硬座吗，就是二十多个小时的那种。’刘允阳骂了句神经病，没多想就爬回了自己的床铺。再想想，大概那一整个晚上于贺就一直在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鬼问题吧。
失恋的人有多可怕。
好在他们两年一次的实践作业已经下达，大四的那一次并不记入成绩，所以表演系的学生大多会在大二的这一次牟着劲儿地好好表现。于贺这几天一直在研究发下来的那一沓剧本梗概和角色设定，倒是比前几天的状态要好一些了。
但是也不难通过这一次看出于贺对沈兆这个名字有多敏感。
那一沓材料是今年导演系学生提交的作品一览，如往年一样，每一年这两大系都会联合筹划，表演系是作业，导演系便是比赛制的竞争。四个年级的剧本概要提交了成百上千套，最后过审的只有十分之一，毕竟角色的数量会根据每年表演系大二学生的人数来定。沈兆的名字就在第一页，于贺每次翻看那厚厚一叠材料的时候都会刻意地从第二页开始翻。
刘允阳注意到很多次这一细节，也没有说破。
“哎，你选了好几天了，明天可就是一报了，你到底选好了没有啊。”
“还在考虑。”于贺又在某页上折了个角，用笔写写画画，很认真的样子。不过这次他倒是没冷场，又接着和刘允阳说：“哪像你，走后门的路都铺好了。”
“嘿嘿，那是咱门儿清。”刘允阳得意地甩了甩手，“这一报要是被驳回，二报就没得选了！你可得想清楚啊，真不去沈兆那打个招呼？”
于贺的手指微不可察地缩了缩，现在他就连听到这个名字都会有所反应。他一言不发地继续翻阅，直到刘允阳故意将他卷到下面的前几页纸翻过来，指尖准确地落在第一页的某一处。
“你看看，这个角色，有多适合你。你比我更清楚吧？”
对啊。他清楚得很。
拿到材料时，于贺便第一眼去看了导演栏里写有沈兆三个字的剧本概要。男一的角色看得他内心顿时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太适合他了，或者说，那就像是给他量身订造的角色一样。他劝自己是多心了，但就是控制不住地思考沈兆在写这份剧本时会不会想起自己。
然而再当他向下看，助理的那一栏里，程昱的名字又帮他重新认清了现实。
于贺的指尖在上面敲了两下：“看见没。我去他那做什么？看他们两个秀恩爱吗？”
“你多心了吧。我觉得他俩挺正常的啊，就像我俩似的，好哥们啊。”
“程昱他是……”于贺抿了抿嘴，停顿了一下才用口型和刘允阳说：“同性恋。”
“切。”刘允阳白了他一眼：“同性恋咋了，还不能交朋友了？再说了你不也是么。”
“我？！我……”
于贺噎了半天，心虚着做不出反驳，就由着刘允阳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坏笑，他就只当没看见了。
周三午后的教学楼内空旷安静，沈兆拎着牛皮纸的档案袋大步走向二楼拐角处的办公室。棕红色木门的转轴生了锈，一推开便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哎，审完了？这么快？”
右侧办公桌后坐着一位不过三十出头的年轻教师，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沈兆心情烦闷没时间和他说闲话，将牛皮纸袋一把扔在了桌面上。
“咋了？没有中意的？”导员诧异地仰头，就看见沈兆的表情说不上来的阴郁。“报到你们组的可是这次最多的，你一个都选不出来？”
沈兆紧抿着嘴唇，从档案袋里抽出前几张用长尾夹固定在一起的，放在了袋上：“选了。差一个主角。”
“主角你上回不是和我说你已经内定了吗？”
“是定好了。”沈兆咬牙切齿地吐字：“可是他的申请表压根就没报到我这里。”
“哟，”导员愣了愣，随即又乐了，和他开起玩笑，“内定的是是何方神圣啊，你量身定做的主角都不要？”
沈兆握着拳头半天才放松，叹口气，隔了会儿回道：“于贺。”
“于贺？”导员是认识这个学生的，大二表演系的于贺，长得好气质好，文化课和专业课成绩都是他们系里第一，在校园里也算是个风云人物了。
“你定的是他啊？那恐怕没戏了，我之前还看见他的申请表了。”
“他报过了？”沈兆抬起头盯住老师，眸子里闪烁着不安。
“不然呢？”对方耸耸肩，“再不报就来不及了好么？你以为谁都像你这儿似的，半天也做不了决定。”
沈兆噎了一下，又追问：“他报的谁的？”
“好像报的杨飞那组吧，他们那剧本我也看过，挺精彩的。于贺报的男一，还挺适合的……你说你就定个别人吧，那么多学生报了你的组，还不够你选的？”
“已经定下了么？”沈兆仿佛不甘心，紧紧皱着眉。
“还没把最后的名单报上来，但于贺这个男一号，十有八九是稳的。”导员把沈兆面前那几张申请表拿起来翻看，“系里好几个组想要于贺，你难道不知道？杨飞可乐呵了，还能把他给拒绝了？”
沈兆没说话，眼睛盯着自己刚刚翻开的那叠材料，导演那栏标着杨飞的名字。过了一会儿，他才低沉回道：“能。”
“嗯？”导员似乎没听清他说什么，于是又问一遍，“你说什么？”
“我说，”沈兆舔了舔虎牙，“没有角色比我这个更适合于贺，更能让他发挥出自己的实力。他不可以错过。”
出了办公室，连楼梯都没来得及下，沈兆就掏出手机站在走廊的窗户前开始打电话。窗外风景很好，校园里绿化做得相当不错，到处都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样子。
杨飞和他是同班同学，虽然关系并没有多么亲密，但也算得上是朋友，偶尔对方还会来自己宿舍串串门，平时也曾一起玩玩游戏打打球什么的。沈兆知道自己的做法可能会有些不厚道，但他却一点儿也没犹豫，并且觉得自己今后也不会后悔。
电话只“嘟”了几声就接通了，那一头的人听起来心情很好，和沈兆这边阴沉的低气压起着鲜明的对比。
“哟，兆哥，什么事儿？”
“杨飞，”沈兆也没扯别的，上来就直奔主题，“你们组的演员定下来了没？”
“差不多了。”杨飞的语气里都透着神采飞扬，“你知道么，大二的那个于贺居然报了我们组的男一号，哈哈。”
“嗯，那个于贺――”沈兆拖长了尾音，才继续道，“你把他拒了吧。”
“啊？！为啥？”那头的人仿佛十分不可思议，“我这角色跟他挺搭的啊！他报过来简直是我们捡了宝。”
“有个报到我这儿的角色，和你那个男一号更契合，”沈兆尽量让语气保持平和轻松，“我今天正巧看到你的剧本概要了，觉得一定得和你说一声，不然太不够意思。”
“……谁啊？”对方的语气明显有迟疑，就好像对他即将说什么心怀期待似的。
沈兆捻了捻手里那张薄薄的a4纸：“叫李晨曦。”
“卧槽？”杨飞一下子叫唤开了，“我原来就打算找他！结果他没把申请报过来，可愁死我了。你打算把他的表驳回？”
“嗯，你要不要在二报之前跟他联系联系？”
“这……”杨飞还是有点犹豫，通过声音都能想到他一张脸因为内心的纠结而皱成一团的模样，“可是拒绝于贺，这也太……他专业水准高不说，在学校里又那么有人气……但是李晨曦又确实和我想象中的男一更加契合一些。”
沈兆听出了他左右摇摆不定的踌躇，于是开了口：“我也实话跟你说吧，其实我也是觉得于贺特别适合我本子里那个男一号，我不想放弃，毕竟演技好的演员虽然少，但也算好找，可心目中最最合适的那一个，恐怕就是全世界绝无仅有的了。”
“嗯……”杨飞发出个拖长的单音节，似乎已经在心里下了决定。
沈兆赶忙乘胜追击：“兄弟，就算你卖我一个人情，回头请你吃饭。”
杨飞瞪瞪眼睛：“吃啥？”其实他也在学校里听过关于沈兆和于贺之间的传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于贺没主动报沈兆的组，但好友开口要人，他做个顺水人情也没什么不好。
“……海岸城那家天天门口排长队的烤肉？”
“ok！”
放下手机，沈兆长舒一口气。事情比他想象中还要顺利不少。
其实这也算是老天帮忙，沈兆在看到杨飞那个剧本人设的瞬间，就觉得于贺报的那个角色特别适合某个往自己组里报男一号的、长得还不错的学弟。沈兆对这个叫李晨曦的学弟印象比较深刻还是因为他眉眼竟与于贺有一点点的相似。
杨飞要的那个角色的外貌设定确实和于贺有七八分契合，但是气质还是有些不一样，纵然演技能弥补上不少，但到底也是演出来的。因此虽然有私心，沈兆也是认认真真地秉着科学严谨、追求艺术的态度，觉得应该把更为适合的李晨曦推荐给杨飞。
没想到真真上天眷顾，李晨曦竟然也是杨飞心目中的合适人选，这下连他多费唇舌的介绍和推荐都不需要了，两个人也算是皆大欢喜。
而现在的主要问题就在于――怎样能让于贺二报的时候报他的组呢？
沈兆知道，于贺这回是铁了心。他如果看了材料，一定会知道自己剧本里的那个角色有多么适合他，而他的组，又向来是表演系学生争先恐后、挤破了头都想进的，仿佛只要进去了就已经可以高枕无忧地在考核中拿到高分。然而即便这样，于贺仍旧毫不动心，连试都不想试一下。
沈兆不信于贺看不出来，他的组比杨飞的组更加适合他，对他在实践作业中拿高分也更有利。于贺纯粹就是不想见他，因为一些儿女情长放弃对未来有好处的机会，这分明是有点幼稚的行为，而于贺宁愿这样，也偏要避开他。这让沈兆心下有点刺痛，又有点生气。
其实这个剧本，沈兆很早以前就开始在准备了。要说有了剧本才有了男主角这个为于贺量身定做的人物，倒不如说是先有了这个男主角，才有了这一整个故事。从头至尾，都是于贺给了他灵感。
剧本动笔的第一天，就是沈兆第一次遇到于贺的那一天――在装修简陋的台球室，他一眼瞥见几个面生的大一新生围在一起说说闹闹，光看颜值就知道大约是表演系的。尽管几个人长相都不差，但中间那个男生仍然显得尤为夺目，一瞬间就让沈兆停了动作，甚至破天荒地舍得分出时间来专心观察他。他脸长的很精致，眼睛又圆又亮，笑起来的时候神采飞扬。他看上去一脸漫不经心的模样，击球的动作却利落又专业，俯下身就来了个一杆进二，看得沈兆在心里都默默叫了声好。他整个人就像道风景线，还在发光发热，让所有人移不开目光。然后他挑着眉毛，不经意地朝沈兆的方向望了一眼。就这么一眼，一下子直直撞进了他的心坎儿里，让他第一次感觉到心跳漏了一拍的直观感受。
所以当后来于贺主动接近他时，他是惊讶的，心里却还有着小小的欣喜。他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突然亲近，甚至在他面前卖萌扮可怜好似要博取关注。他心中有疑惑和猜疑，却宁愿忽略这些。与于贺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大概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他第一次体会到了爱情的甜蜜，即便有一点点小小的辛苦，也全都甘之如饴，他一门心思扑在这份感情上，从来不去考虑付出和回报的对等，也照样觉得幸福无比。可这幸福还是太短暂了，仿佛一眨眼的工夫就烟消云散。
沈兆有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攥着手里的文件径直回宿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