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那之后的一两天里,谁也没有提过这件事。趁于贺爸妈不在的白天,两人窝在舒服的空调房间里打打游戏看看电影,消磨掉只属于他们的安逸时间。
沈兆来的第四天,两人终于无法忍受在家清水面条的生活,准备用猜拳决定谁下楼去买饭。
于贺将手臂背到身后,挑了挑眉问:“你出什么?”
沈兆不假思索:“剪刀。”
然而当321数完,沈兆真的伸出了剪刀手时,却看见对面的于贺也是同样的手势。这个结果令他微微一怔,于贺显然也愣了一秒,随即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撂下一句‘还是我去买吧’就拎着钥匙跑出家门。
沈兆仍然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还没收回的手在心里盘算了一圈。于贺该不会是以为自己会故意骗他吧……
于贺的确以为沈兆在耍伎俩,便特意出了剪刀,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言出必行,顿时不好意思再说别的。眼看着都走到了电梯间,于贺刚一摸口袋――坏了,钱包都忘了拿。
然而还未等他转身,电梯发出了叮的一声,随后是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许惊喜:“我靠!我俩心有灵犀啊!”
刘允阳蹦了几步凑上来揽过于贺的肩膀,却收获了对方无法言说的为难表情。
“你怎么来了?”
“我家网线坏了两天了,闷死我了,过来陪你打打游戏。爱我不?”
“怎么不打个电话……”
刘允阳听罢张了张嘴,疑惑地说:“我来你家从来没有提前打过电话啊”
于贺噎了一句,喉咙哽咽着也不好再说什么,拽着他的手臂阻止他想进走廊的力道,这令刘允阳更加疑惑:“咋了,今天你家来亲戚了?”
刘允阳知道于贺的父母白天都上班,晚饭时分才会回家,因此以往来找于贺都没有提前知会过,于贺现在明显的抗拒令他第一时间能想到的理由也就是家里有人串门而已。
于贺心里在打怵,按理说把刘允阳带回家去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他和沈兆也不是不认识,他也知道自己和沈兆现在正在交往。但就是说不上来的感觉,他本能地在阻止这两个人的见面,好像怕谁说错话一般做贼心虚。
刘允阳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觉得不太对劲,试探着问他:“不会是……”
“嗯……”于贺低着头小声说:“沈兆在我家。”
“沈兆?!”
杯子里的热水已经凉透了,他们两个光顾着打游戏都忘记了,沈兆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无意间瞥见茶几上的钱包。他手上一滞,又探着身子确认这的确是于贺之前随意扔在上面的。
估计这家伙丢三落四忘了带。沈兆拿起钱包,想去迎一下他,免得他走太多路。然而刚一出家门,便听见电梯间里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内容不是别的,正是他自己的名字。沈兆脚步加快,还未拐弯时看见电梯间里背对着站立的于贺,和对面张大了嘴的刘允阳。
没有人注意到他。沈兆缩回腿,后退了几步。
“拜托啊哥们儿,沈兆不是在t市吗?怎么会来你家?”
“就……他来这边有事,顺便找我玩呗。”
刘允阳一副‘你他妈骗鬼吗’的样子,皱着眉头不敢相信地问他:“你该不会真是同性恋吧?”
“你才同性恋!”于贺一把将他的胳膊甩下来,没好气地骂道:“神经病。”
“不是就不是呗……”刘允阳耸耸肩,“你干嘛那么大反应。”
“谁叫你胡说八道。”
“我……”
“行了行了,你看今天也不太方便,你先回去改天请你吃饭啊。”
推推搡搡把人塞进了电梯,于贺平复一下呼吸,打算回去拿钱包,却在一转身的时候看见沈兆从拐角站了出来。
他一时有点心虚:“你……你怎么出来了?”
沈兆盯着他看了两秒,眼神似乎有点微妙,于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做贼心虚才这么觉得。
气氛瞬间有点冷,迟疑了一会儿,沈兆才把手上的东西递过来:“你是不是傻,出门不带钱包买什么饭?”语气很轻松,说罢还揉了揉他的头发。
“……噢。”于贺嘟哝一声,见对方动作依旧亲密,似乎与平时无二,才稍稍松了口气。他此时脑海一片空白,竟然连句反驳的话也没说,应完声就抓着钱包转身按电梯。
沈兆在他身后,眸色黯淡几分,想问点什么,却还是没叫住面前纤瘦的背影。刚刚无意中听到的那一番对话不可避免地让他心头泛起些负面情绪,它们像还未煮沸的水中的泡泡,细细小小,缓缓从底部冒上来,却还没有戳破平静的水平面。沈兆觉得自己能理解。明明现在全校都在传他和于贺谈恋爱,对方却还在和自己亲密的朋友矢口否认,这一点其实伤了他的心,他却是认真地觉得可以理解。沈兆从一开始就知道于贺的动机并不是多单纯,对待这份感情也不一定多认真,他自尊心又强,要直面好兄弟还坦然承认自己喜欢一个同性显然绝非易事,更何况他们两人的感情还没有多么稳固,或许还没到需要向身边人掏心掏肺地公开的程度,是自己总是心急。
反正他相信,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他觉得于贺此刻对他的喜欢,应该是真的。不然有谁,能把自然反应演得那么逼真?
想通了,沈兆也就不再纠结,只咽下方才那点小小的、突然砸中他的失落,回到房门内了。
一连在s市待了好多天,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沈兆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于贺心里觉得挺不舍得,嘴上却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地点了头。临走前两天,于贺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电视,心里却怎么都觉得不踏实,不知是因为对方要离开,自己又要陷入无聊,还是因为他们俩现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并且还摇摇欲坠、岌岌可危的关系,更可怕的是,他还一直在这种难以言喻的关系里品出甜味,放纵自己把它持续下去。
于贺手上一刻不停换着频道,脑海里的思绪纷纷杂杂,根本看不清电视上来来回回放的什么内容。他脑袋一歪,视线忽然被床边小沙发上一小叠黑色的衣服占领了。
那还是沈兆第一天来他家洗澡的时候换下的衣服。当时两人出门匆忙,这两件换洗衣裤也没想起来收拾。后来回到家在浴室看见,于贺也没想过要给人把衣服洗了――毕竟他没怎么干过这事儿,可又担心老妈看见会问东问西惹来点不必要的麻烦,就拎着衣服回房间了,打算第二天还给沈兆。谁知这个第二天,一拖就是一个星期。沈兆自己看样子也都忘了这两件遗失的衣裤了。
于贺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凝神想了一会儿,而后抓着那小叠黑色衣服进浴室了。
他把t恤浸泡在水里,像模像样地抖了点洗衣粉,在领口搓一搓,一边搓一边想,老子都为你做到这份上了,怎么着也能算弥补一点点先前骗你的伤害吧……
夜已经深了,就这么两件衣服也用不到洗衣机,于贺只能选择任劳任怨地手洗――谁让那人后天就要走了呢,他来这一周,自己也没做过什么,除了请他吃过一顿干锅,之后的每一顿都是相当简易随便,他甚至都没有带对方去多逛一逛s市。想着想着,于贺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沈兆的衣服看上去挺值钱,也不知道自己这通乱揉乱搓会不会给人弄坏了。
拧干衣服上的水放到一边,于贺用两根手指挑起那条同样黑色的五分裤。裤子的布料摸起来很舒服,而且挺薄的,于贺捏着裤腰正要将它放下水,就摸到了口袋里有什么纸质的东西。
该不会是钱吧……差点就要给泡烂了。他嘟哝两声,把东西给掏出来――不是钱,但……
在看清纸上的字的瞬间,于贺惊诧地张了张嘴。这是沈兆从t市来s市的票根。
他坐的不是飞机,而是火车。
于贺吞咽一下口水,在心中粗略丈量了中国版图上t市到s市的直线距离,手指微微用力,攥起了拳。这一趟,少说也得有二十个小时。怪不得那一天沈兆看起来那么疲惫,出一身臭汗不说,还比自己预计的晚了好久到达。
但是他干嘛不坐飞机?明明又快捷又舒坦,只不过是贵了点儿――难道……沈兆要省钱?于贺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对方明明家境优越,有什么理由这样糟践自己?
他把车票展开,用手指将褶皱的痕迹捻平,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也实在想不出这个中缘由。他憋不住这一问,于是就在第二天约沈兆吃牛排的时候,一边把装好干净衣裤的袋子递给他,一边直白地问起了这个问题。
对方看上去挺讶异,却也没显出慌张,他从袋子里掏出洗干净的衣服,闻到上面还带着于贺身上常有的同款洗衣粉味,不由弯了嘴角:“你给我洗的?”
“嗯……”大概因为害羞,于贺有点儿不自然地点了点头,很快又回过神来,“你别转移话题,你为什么坐火车来?”
沈兆收起先前玩味的笑容:“你怎么知道的?”
于贺摸出票根,塞到他手上。
沈兆扯了扯嘴角,正准备回答,就听对面的人又忙不迭地接下去问:“你不会……回程也订的火车票吧?”他清亮的声音里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抖。
沈兆盯着小男友粉红色微张的嘴唇,决定也不再隐瞒他。反正这也没什么好骗的了,本来就只是不想让他太担心,这会儿对方都已经知道自己是坐火车来的,肯定糊弄不过去,不如实话实说,也没多丢人。
“嗯。”
“为什么?”得到肯定的回答,于贺狠狠皱了眉,“坐火车硬座二十个小时,得多累人!睡觉都睡不好,醒过来肯定骨头都疼,而且还是绿皮火车!那么多人挤在一块儿,大夏天的,你还有洁癖,受得了那样?”
沈兆耸了耸肩:“我知道,来的时候就这样……”
“你到底干嘛这样啊?体验民间疾苦?”
“什么呀……”沈兆苦笑了一下,“就想省点钱呗。”
“你……你怎么了?”于贺觉得自己背上冒了细细一层汗,开始不由自主地脑补起沈兆他们家破产举债的悲惨情节,一时大大的瞳仁里印出满满不自知的心疼。
沈兆似乎看出他想到哪里去了,伸出手越过桌子中央的玻璃花瓶,去揉那人柔软的头发:“别瞎想了,是我爸不让我学导演,停了我的卡,只能自己打工啦。”
他说得轻描淡写,于贺却不能听得随随便便。他心不在焉地切开牛排,鲜嫩的肉上淋了浓郁的黑椒汁,看上去十分可口,却让热衷美食的他提不起劲来。他现在恨不得把盘子里的牛排都端到沈兆面前,让他好好补补营养。
沈兆为什么要坐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过来?为什么要把辛辛苦苦打工攒下来的钱用掉?说到底,全都是因为他热血上头的一句话,而当时的起因,不过就是刷到了朋友圈里别人的秀恩爱有些小小的不服气。就是这么点小任性,让那个人一句话不说地就不远万里来到自己面前,还对路上的种种辛苦只字不提。若不是偶然发现票根,他都不知道沈兆这一趟付出了什么,还只沉浸在与对方见面的愉悦里。有种无法言说的感情从胸腔开始一直冲上天灵盖,然后缓缓浸润到眼眶,使于贺又大又圆的杏仁眼一瞬间载满柔柔水光。
“沈兆。”
“嗯?”沈兆微微抬头,看着他的表情愣了一下,把自己套餐里配的水果冰淇淋推到他面前,笑意盈盈,“这个也给你吃吧,你不是喜欢吃冰淇淋吗?”
“沈兆……”于贺听到自己声音的颤抖。
他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要伤害这样的一个人?于贺别开眼睑,不禁在脑海中想象出沈兆知道一切之后的反应――会生气是肯定的吧,说不定这辈子都不想要和他见面了,又或者……留下什么阴影怎么办。
于贺的喉间苦涩,吃下去的牛肉还在嗓眼里几乎没有力气咽下去。他想说的话太多了,冲到齿间却都被无形的屏障阻隔住了。而沈兆仍然很耐心地等待着他的下话,捻着小巧的瓷勺在冰激凌顶端剜下一口,淋着草莓糖浆的冰激凌显得格外诱人,于贺的视线落在上面,却勾引不出一丝一毫的食欲。沈兆本想喂他,胳膊都抬了一半才想到他的牛排是热的,现在吃凉的东西应该不太好,于是手腕一转,又塞进自己嘴里。“你还是先别吃凉的了。给你留着,等吃完牛排再吃。”
他要是不这么体贴可能于贺也不用这么纠结了。
“沈兆……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被提问的人忽然一愣,不知道于贺为什么会如此发问,即便如此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啊,你是第一个。”
他们两个从来没有问及过对方的过去,本来两个人在一起就要不问过去只看现在和将来的。于贺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心里的那一丁点侥幸都被打得支离破碎。他深吸了一口气,自责的同时也没有忽略内心深处的暗喜,出于对这个答案本身,他是开心的。
这不是……更卑鄙了吗。
“怎么了?牛排不好吃吗?”
“不是……”于贺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牛排,企图暂时抛下心头的内疚,含糊着说:“等会吃完带我去看看你住的旅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