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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何为妖魔,何为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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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面的震动,

    并非是源于少司命,只是因为地底之中有某种存在苏醒了。

    立于天边的东皇垂首,往招魂神社的中间看去。

    如果在芦苇之地的上方往下看,如果整个人刚好位于那座呈现圆锥状的白皑雪山的中线,

    如果,时间刚好是日出的话,如果仔细往招魂神社的中心以灵识看去,那么就会发现,此时的招魂神社仿佛一具棺椁。

    一具有人沉睡长眠的棺椁。

    东皇在刚才浮于云顶之时无意间目光扫过,脑海里关于那个猜想就越来越强烈。尤其是当他看到那具棺椁时,尤其是当他的灵识,看到招魂神社的底部之时。

    “原来还真的是你们。”

    大地震荡不止,

    沙土卷天,

    已经沦为废墟的招魂神社好似有什么东西要从地底之中钻出来,大地从中间裂开,从一条裂缝,逐渐往左右横推,化作一条足有十几米宽的不见底深渊!

    有听不懂,分辨不清的低吟之声,从深渊底部传来。

    低吟好似在唱诵某种歌谣,

    四周芦苇之地的阴阳师以及那些忍者与武士,皆听不懂。

    唯有阴阳家众人,听明白了这些歌谣的含义。

    “岁大饥,人相食。春燕归,巢于林木。”

    面容清纯的少司命低声说着,往深渊底部看去,其余人皆是一同如此。

    这句话是一句预言,一句预示了许多个朝代末路尽头的预言。

    无论是唐末亦或明末,皆发生过这样令人毛骨悚然之事。

    而这句话,却在更早的以前,便有所记载。

    乱世,纷争,吃人。

    这三个词,摆在一起极为恰当。

    如今当逢乱世,吃人,也一样在进行。

    只不过不仅仅是人在吃人,那些神明,也在吃人。

    东皇那双如星汉倒映的眼眸之中浮现出诸多感慨,他看着深渊底部,他已经看到了深渊底部的东西。

    那是个人,一个昂首挺胸,身穿皆为黑色宽大礼服的中年人,自深渊而来。那双眼睛之中充满了对深渊外面世界的好奇。

    “原来真的是。”

    东皇又说了一次这样的话,他的语气有些叹惋,这个猜想是真的,也就是说这些来自数千年前的家伙,真的在暗地里进行一些谋划。

    为了成神,不惜一切代价。

    那人自深渊中来,脚踏虚空,走出鸿沟,随后轻松地踩在已经沦为废墟并彻底没了原先模样的招魂神社。

    “晨曦,不论何时再见,都是如此温柔。”

    他抬头看向天边曦光,神色略微柔和。

    当看到这位来自深渊的既陌生又熟悉者,阴阳家几位护法与长老,皆是神色凝重的绷紧神经。

    眼前之人,每一个加入了阴阳家的人都很熟悉,甚至许多人所修行的东西,也来自于他。

    云中君,

    徐福。

    复杂的情绪在众人心头涌起,虽说早在来之前他们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在真正面对这位堪称祖师爷级存在的时候,心里,还是很复杂。

    “你们便是这一代阴阳家的继任者?”

    徐福回过头,看向身后那阴阳家众人,语气平淡问道。

    没人说话,也没人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

    徐福略微摇头,眼里有些失望。

    不知是在对这一代阴阳家失望,还是对没人回答他而失望。

    “既然见了我,为何不跪下行礼?”

    这句话说出,顷刻间,四周皆静。

    一股可怕的威压,从徐福的身上散出。

    噗通!

    率先跪下的并非是阴阳家众人,而是那些芦苇之地的忍者与武士,还有散出去的阴阳师们。

    因为他们从云中君的背后看见了道虚影,那虚影一身雪白皮毛,四脚伏地,身后共有九条尾巴,双目泛着有如狐火一样的光泽,九条尾巴顶端更是飘荡着一团团烧不尽的诡异火焰。

    在芦苇之地的传说中,

    稻荷神的神使便是一只白色的狐狸。

    几乎每个芦苇之地的子民都听过关于稻荷神的传说,尤其是在在这个灵气复苏的崛起时代,对于自己本土神明的详细情况,每个人都应该知晓。

    当那白色九尾狐从虚空站起之时,芦苇之地的子民皆五体投地,不敢抬头查看。

    “你们,为何不跪?”

    徐福看向少司命等人。

    “以神明之说欺骗世人,修妖魔道,不配。”少司命淡淡看了眼徐福以及其背后的九尾狐。

    听到不配这二字,徐福的脸色倒是没任何变化。

    而此时,

    立于天边的东皇,

    则是又叹一声。

    这声叹息,包含了许多。

    有对前人先辈的失望,也有对自己过度猜想的松懈。

    “本以为你们真的能成神,结果,未曾想,竟是修的妖魔道。”

    东皇抬起手,竹简出现在身前。

    “妖魔道?呵呵,无知。”

    徐福微微闭眼,紧接着,天穹远端好似破了个洞,自那破洞之中出现了一只大手。

    大手推开浮云,向地面压来。

    东皇浑身被金黑色的光芒围绕,他正与那大手抗衡,但他没想到的是,徐福竟然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在徐福的脚边,是须佐之男的尸体。

    “神明本就立于天之彼端,不可触碰,不可妄想。”

    “你们有机会看到我,有机会与我对话,这本是你们的福气,也算是我对你们这些后人的怜悯与仁慈。结果你们却将我当做修了妖魔道,真是让人失望至极。”

    “你可知,何为妖魔,何为,神明?”

    最后这句话在众人心里回荡萦绕,不断侵蚀众人的心神,并在心中扎根。

    何为妖魔,何为神明?

    这个问题自然想不出答案,以目前在场之人而言,他们给不出答案。

    就连东皇也渐渐困顿其中,无法走出。

    眼中星汉已经消失,浑身被黑袍与面具遮挡具体面容的东皇一动不动。

    围绕着的金黑色光芒在减退,那只大手,覆盖东皇全身。

    ……

    ……

    这里是一片虚无,

    世界的颜色为黑白,

    脚下的土地是白色的沙土,天的尽头,漆黑如墨。

    东皇茫然看着四周,他此时已经不是东皇,那身黑袍与冠冕,不知去往何处。

    他现在就是个普通人,一个名叫诸葛浊的普通语文老师。

    “这里是哪?”

    诸葛浊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白色沙土,与黑色穹顶呼应。

    他的整个人,也是黑白的。

    “老师,我想知道,在这个时候,还有必要继续呆在教室里读书吗?”

    忽的,

    一道声音响起,

    诸葛浊转头看去,发现在自己的右手边,出现了一间教室。他站在教室的窗台外面,教室里零零散散坐着七八个年轻学生,讲台上,是个戴着眼镜,手里捧着书本的男人。

    那个男人与诸葛浊长得一模一样。

    这个就是自己。

    诸葛浊想了起来,他还未进入阴阳家的时候,在一所中学教书。

    讲台上的诸葛浊轻推眼镜,说道:“无论何时,掌握知识才能将命运掌握在手中。”

    “可是神州的命运,被他人掌握着。”那个年轻的学生神色严肃道。

    诸葛浊道:“会有改变的那一天。”

    “我怕我看不见。”

    这句话响起,教室里陷入沉寂。

    我怕我看不见那天。

    神州经历了数次沉沦,也经历过侵略。在那数次侵略里,手无寸铁的百姓心中同样绝望。

    同样风雨飘零,同样任人宰割。

    如今神明的出现对神州而言充满了绝望,但那个时候的人们,面对猛烈的炮火,也是这般绝望。

    需要有人将这些绝望掩埋,为神州带来名为希望的种子。

    诸葛浊看着自己手里的书本课文,

    今天讲的,是沁园春。

    那个时候为神州带来希望的,是这篇课文的作者。

    如今,为神州带来希望的又是谁?

    诸葛浊的眼底浮现茫然。

    “我怕我看见的是岁大饥,人相食。春燕归,巢于林木。”

    年轻的学生毅然决然的离开了教室,诸葛浊只能静静看着那个学生的背影。

    一个月后,

    诸葛浊再次见到那个学生时,是那个学生的葬礼。

    英勇牺牲,尸骨未还。

    “你叫陈方艾?这个名字听起来真奇怪。”

    “诸葛老师,这名字是我爷爷取的,他说希望我能如祖上那般,一枝独秀。”

    “哦,原来你是那位的后代,不过可不要太过骄傲。”

    ……

    “老师,我们读书还有意义吗?”

    “当然有,知识,永远是这猛浪洪流时代里坚不可摧的一艘巨轮,它可以承载许多人,亦能抛下许多人,只是这些并非它所想,而是看那些人是否愿意登船。”

    ……

    “老师,我明天要请个假。”

    “怎么了?”

    “我哥牺牲了。”

    ……

    “老师,我,我今天不能来学校了。”

    “身体不舒服吗?”

    “我爸回不来了…”

    ……

    “老师,我们还有必要在这个时候继续坐在教室里面吗?”

    ……

    这些对话,在诸葛浊的脑中回荡。

    陈方艾在去往前线之前,给诸葛浊留了封信。

    信里面诉说着他对于诸葛浊的教育之恩的感谢,他原本也是如诸葛浊那样永远相信自己手中的知识,但是当他哥,当他父亲死在前线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如此无力。

    原来当自己的亲人离开人世时,自己所学到的知识,根本就无法为自己提供任何帮助。

    他只身去往前线并非是想为了自己家人报仇,也并非是想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他只是想去那里,然后,死在那里。

    放下手里的书本,选择拿起身边并不习惯的刀刃,心里纵然有惊慌与恐惧,也毫不犹豫选择成为先行者。

    曾经为神州带来希望的是那位,是那位身旁围聚的成千上万的老百姓,他从人群中来,又回到了人群。

    如今那位早已离开,但,他又并未离开。

    他的精神和思想,始终与人们同在。

    既然神州无法再出现一位那样的存在,那么,就让每一个愿意前赴后继的人成为带来希望之花的人吧。

    诸葛浊在陈方艾的墓碑前放下了一本书,从葬礼离开以后,诸葛浊也离开了校园。

    他并不认同陈方艾的做法,但他又无法做出任何评价,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陈方艾选择放弃知识,成为先行者,成为牺牲者,这并没有任何问题。

    而诸葛浊,他要做的是带着那些知识,纵身前往那满是惊涛骇浪的绝望天地。

    教室里不知不觉的已经没了人,

    只有诸葛浊还站在讲台上。

    窗外,

    诸葛浊看着讲台上的自己,接着走进了教室,他站在讲台下面,看着讲台上的自己。

    “你迷失了。”

    讲台上的‘诸葛浊’说道。

    诸葛浊闻言,点点头:“我被那一问,问得迷失了。”

    “何为妖魔,何为神明。”

    ‘诸葛浊’与诸葛浊目光对视。

    “当初你就在这里迷失,直到他牺牲之后,你才醒来。这次,准备让谁牺牲?”

    ‘诸葛浊’脸上写满讥讽。

    用牺牲换来的苏醒,这本就很悲哀。

    诸葛浊沉默不语,他当然清楚这些,但是只要他自己对自己发问,他就会不断沉沦迷失。

    徐福太强大,只是简单的发问,便让他心神失守,迷失混沌。

    现在无论徐福究竟是妖魔,还是神明,都已经无所谓了。

    “你连玉玄城的那个孩子都比不上,干脆就在这里陪我吧。”

    ‘诸葛浊’讥讽说着,然后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出发之前的豪言壮志,在这个时候变成了让诸葛浊哑口无言的东西。

    他想为神州做些什么,于是去了神州的西南,完成了那场祭祀。

    在火海蔓延,火龙席卷的时候,他便是踏足黑暗的罪人。

    他便是妖魔。

    妖魔,

    这个词汇可以囊括许多东西,并非是那些修得大恶之精怪才能称得上妖魔,人也同样可以。

    “那一刻,我是妖魔,他是神明。”

    诸葛浊看着陈方艾的座位。

    陈方艾离开教室的时候毅然决绝,那个时候,他心中也有神明,那尊神明便是陈方艾他自己。

    那一刻,诸葛浊的心中,也滋生了妖魔。

    这头妖魔在诸葛浊的心里不断生长,变成了如今他的模样。

    诸葛浊走到陈方艾的桌边,

    黑白配色的世界让他看到什么都是黑白的,书本,课桌,教室,一切。

    站在陈方艾课桌旁边,

    诸葛浊忽然注意到陈方艾课桌的角落之处,有着用小刀刻下来的一行字。

    这行字极为细微,并且若是不用特殊的角度观察,并不能直接看到。

    “心存神明,身即洞天。身为灰烬,心作火种。”

    这行字,让诸葛浊轻轻一笑。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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