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是强者就挺过一百岁》
第一次知道自己死了还能复活,雾枝子简直惊呆了。【】
——
最初的最初,她苏醒在一小国的主母腹中。
还在母亲胞宫中时,虽然脑子里一片空白,但她却已经记事,知晓生死的概念,更隐约意识到,自己的名字里是有一个“雾”字的。
小国境外盗贼横行,境内天灾不断,正逢百年难得一遇的干旱,万里赤地,粮食难以生产,情况不可说是不糟糕,坦白说就是内忧外患,动荡不堪。
国主父亲整日驻扎在战场,出生入死,少有回来的时候。
主母在家待产,本该保持心情愉快的孕妇,白日对着佛像诵经祷告,夜里又对着国主父亲的盔甲睹物思人,默默垂泪。
这女人日益消瘦,可怜腹里的雾枝子因此胎心骤停几次,急得她哇哇乱叫,只想立马出生,落地就长大成人,在乱世中大展拳脚,当上人上人!
毕竟,按照话本里的故事发展,像她这般生而知之的人才,就好像战神毘沙门天转世,注定要成就一番枭雄事业的,怎么能就这样胎死腹中喽?
好不容易熬到将要临盆的那一天,原以为苦尽甘来,再不必担心自己随时会被堕掉,即将开启乱世称雄的霸主副本,好像也在遥遥朝她招手了。
然而现实十分残酷。
这个话本里的枭雄主角并不是她,而是她的便宜国主父亲。
迎接呱呱坠地的雾枝子的、并非明日的太阳,而是光亮的屠刀。
——为了解决国家的大大小小一干问题,国主父亲以雷霆手段,将她这个素未谋面的孩子,献祭给了历代国主所供奉着的魔神。
这是早在她出生以前,就决定好了的事情,在她还在主母腹中时,国主就已经和魔神做下了约定,他毫不留情斩断两人的父子缘,只为换来麾下治理的国家风调雨顺,所向披靡。
就这样,国主父亲终于等来了大雨和战争胜利的消息,而一直期待着出生的雾枝子,却等到了自己的人生第一死。
她对那晚的事情已没什么印象了。
隐约只记得雨夜里女人凄厉的哭声,倒映在障子门上怪物狰狞的利爪,以及院子里,面容森冷的国主父亲、和他手中那不断往下滴血的太刀。
此后,便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而这寂静,很快,也在一个熟悉的声音中结束了。
「寄体死亡,通关失败,模拟结束。」
「即将开启第一次模拟……」
这声音落下,感知逐渐恢复,随后便是触觉、嗅觉等其余五感,像是一颗种子落进泥地里,生出根须,在黑暗中悉悉索索地摸索着,直至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雾枝子猛地睁开眼。
雨水湿润的气息消失了,耳边静悄悄的,自己已身处距离小国千里之外的某处村落,头顶是一个承载着星空的洞,而她……正躺在深坑底下。
望着顶上漆黑的天穹,再望着视野边缘自己挥舞着的小手。
生而知之的雾枝子很快明白,原本的她已经死在便宜父亲的刀下了。
但又没完全“死”。
……因为她似乎,是活在了一个刚出生不久,就被村民丢到坑里夭折的“狗孩”身上。
天寒地冻,来不及接受全部讯息,在死亡的威胁下,处于坑底的她连忙吸了一下鼻涕,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哭声,哭喊之余,她也不由深深庆幸村民走之前,没顺带往坑里填点土……
当被踉踉跄跄、寻声跑来的孩他妈抱在怀里时。
雾枝子就明白了。
就像这个世界存在魔神和怪物一样,她也一定非同凡人,而她的能力,不是其他——
正是脑子里这道能够令她死而复生的声音!
雾枝子想明白过后,却没有多大兴奋,自打“枭雄梦”被国主爹打破了以后,她就仿佛认清了现实。
被女人抱紧在怀里那一刻,她不由发出一声幸福的猪叫——或许她没这个命吧,像这样平平淡淡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共享天伦之乐,也许才是自己真正的归宿!
走回住处的道路格外艰难。
女人一直在不出声地落泪,她长得和主母不同,月亮似的脸蛋有种养在深闺的秀美,两点豆豆眉又有了贵族女子的高贵不凡,和这条黄土漫天的乡间小路格格不入。
雾枝子待在她怀里吮吸着手指,望着她美丽的小脸发呆。
即使没有在这女人肚子里待过,但她却像是拥有天神视角般,洞悉了「母亲」的一切。
也明白了自己作为“狗孩”被丢到深坑里的前因后果。
这女人被村里人称作“畜牲腹”。
所谓畜牲腹,是指女子像猫像狗一样,一胎生下两个以上的孩子。
而她的妈妈,这一胎生了……七个。
婴孩雾枝子瞪大了双眼,等等等等,洋柿子生子文女主竟在我身边?这么会生养的女子不应该是菩萨转世,放在哪里,都会被人供起来的吗?居然还被骂作畜牲,人类也太过分了吧!
然而的确是了,在这片土地,多子是不祥的征兆,尤其让女人怀孕的并非男人,甚至连人类也不是。
——女人名为椿,原本是京都的贵族小姐,是被大犬一样的诅咒侵犯,从而怀孕了的。
诅咒,人类的负面情绪所化的精怪,大家谁也想不明白,人类居然能怀有诅咒的孩子。
椿的贵族父亲想要处死她,却没忍心下手,最终只是当她死了,打算秘密将她送到了偏僻的深山中。
她避开人类,按照父亲的安排,打算一个人隐居在山里,了却残生,而产期到来,当椿在草屋中咬着牙艰难生下了七个孩子时,婴儿的啼哭声却引来了山外的村民……
那之后的画面太为残酷,任何一个有同理心的人看了都会不忍。
七个孩子人诅混血,一眼看上去就不是人。
赶来的村民大惊,竟然恶毒地想要一把火,把草屋里的人全都烧死,可怜女人
刚生产完,便要挣扎着带着孩子出逃。
她九死一生,爬出火场,一个人的生活让椿忘记了发声,面对迎面而来的、凶神恶煞的村民,她张大嘴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幸存的几个孩子,包括雾枝子的宿体在内,就这样被丢进深坑,活生生摔死了。
这也是为什么,雾枝子一醒来,发现自己在坑里的缘故。
她望着头顶的人。
心里没办法再调侃些俏皮话了。
被摔死的几个兄弟何其无辜,他们也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还没睁眼,就被当成畜牲烧死摔死;生他们的这个女人何其无辜,当人生毁于一旦的某一刻来临,她却连一丝声音都没办法发出来。
复活到“狗孩”身上的自己也何其无辜……这种一开场就要东躲西藏的剧本是要闹哪样?
来不及,真·人模狗样的雾枝子根本来不及悲风秋月,无论是替别人,还是替自己。
她好像……有点明白「死而复生」的弊端了。
如果每一次她都只能从「尸体」上复活,那么她有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要问——
你说,尸体,为什么会变成尸体呢……?
这是不是说明,她每次一睁开眼就要面临一个活不成的局面?
蜿蜒着蔓入黑暗的羊肠小道上,女人怀中的婴儿逐渐露出了生无可恋的表情。
·
大环境如此,重生成人人喊打的杂种人生,雾枝子果然没能活到三岁——不知道是出于何种保护机制,每一次的死亡她都记得不太清楚了,
如果把她的复活史做成游戏,游戏的名字一定叫做《是强者就挺过一百岁》!
那之后,她又复活成了农民的孩子,在地里刨食的时候,被下山抢劫的山贼噶了,享年四岁。
又复活成了山贼的孩子,被附近庙里的僧兵噶了,享年五岁。
又复活成了僧兵的孩子,被政治立场相对的贵族找由头噶了,享年六岁
又复活成了贵族的孩子,死而复生的时候正好被阴阳师看到,享年六岁。
又复活成了阴……
嗯,这一次,没再成为阴阳师的孩子。
雾枝子身份最好的一次,应该就是她最初那副被国主献祭给魔神的身体了。
那之后的复活,她得到的身体,虽然年纪一次比一次大,但身份都没再高过国主之子了。
在短暂当上过贵族的那一次过后,她的新身份甚至一次还比一次差,复活的地方,也越来越偏僻,离京都越来越远。
那过后的几次转生里,雾枝子当得最多的就是孤儿小乞丐。上一次好不容易有了爹妈兄弟,却也要面临被爹妈丢在雪地里,在哥哥背上孤零零冻死的结局。
自此,她再没有了在乱世中大展拳脚,当上人上人的宏大梦想,唯一的愿望就只是长大成人。
如果说非要有什么,那就是能够到京都去。
——作为贵族小姐死去的椿,在孤身前
往深山时,身上什么也没带,只带了她在深闺时画的一卷画,画着她院子里的一树落椿。
她在抚养雾枝子期间,不止一次对着画卷发呆。
无数次死而复生,有时雾枝子午夜梦回,却总是能够梦到火光熹微,在简陋逼仄的山间草屋,吊锅里热着水,椿坐在榻旁,轻轻抚摸着熟睡的她,而在梦中,女人的脸,始终就朝向墙上的画卷。
火堆中不时发出噼啪爆裂声,暖黄色的火光映照她腮边的泪光也柔和无比。
雾枝子不知道她的表情,不知道她为何落泪,也不知道那个时候,她的心里是不是正缅怀着过去的岁月,是不是还怨恨着送她离开的父亲,毫无作为的母亲?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晦暗无光的后半生,她肯定不止一次地回想起来,少女时候那一抬头、就能透过窗子看到的山茶花。
那是她到死也没能再看到的景象,望着那泪水,雾枝子突然就想替她去看看,为此,她要到京都去,要找到椿的家族。
当然,如果能在这过程中,顺带在京都当上人上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
东山道,满是尸体的血腥战场中。
小雾正顶着淅沥雨点,寻找离开这里的道路。
背上的三把太刀被摇得叮当作响,她左晃右晃,绕开一具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漫步在泥泞中,感受着脸上冰凉的雨水,以及因行走、而传来的阵阵心悸感,小雾理解到了这幅身体的过去。
身体孱弱无比的药屋之子,不满十四岁,却被强制征兵,初次作战,就这样被活活吓死在了战场上——这里明显不是普通的人类战场,除了人类的尸体外,还存在了不少酱紫色暗绿色的、未能完全消退的血污,散发出冲天的蓝黑色烟雾。
那是属于诅咒的血。
这种战乱连绵的边陲小国,反而越能孕育出强大的诅咒。
队伍隶属于远在京都的藤原北家精英征伐队,说得好听叫做隶属,实际只是挂了个名。
作为由杂兵组成的末流队伍,他们被放在诅咒战场的前方探路,一开始就注定被征伐队当作炮灰用了。
炮灰杂兵。
在雾枝子的复生生涯里,这还是独一份的开头,她恭喜自己解锁了新的背景身份,并苦中作乐道。
“挺好的,起码没缺胳膊少腿呢。”
瞄了一眼脚边不成人形的尸块,再把这句话默默在心里重复三遍,小雾开心了,满意了,顶着清秀的少年壳子,仰面露出了开朗的笑容。
大雨中,她一把扯掉藤甲,加快脚步,直至飞奔起来,直到眼前出现了一条由大雨冲刷而出的曲折溪流。
溪流把来时的道路阻断,雨水汇集在此,栽在河边的尸体身下的血、也汇集在此,血液如红丝带般,丝丝缕缕地飘荡着,蜿蜒向下一个人间炼狱。
雾枝子不禁一步、两步,暗搓搓凑近到水边,她瞥见河里的倒影就走不动路,蹲下来对水面照来照去。
好像在很久以前,自己就对镜子这种东西十分执着似的。
倒映在水里的,是一张满是污痕的脸,大雨冲刷之下,血和污水都混在一起,配合她破烂的衣服,活脱脱一难民。
可是这样,也是美少年难民。
少年长得非常不错,是连脏污也掩盖不下的美貌。
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张很符合这个国家审美的脸。
在这个能以「娇艳」一字,来盛赞第一美男“光源氏()”的时代,这张脸绝对能列入到花美男的行列中去的。
她临水自赏,又十分造作地一连换了几个角度,看着看着,对脸上那几块污渍,就越看越不满意了。
污渍落在这张脸上,好像白璧微瑕,叫人无法容忍。
想着,她便往屁股底下垫着的刀旗上扯下一块布料,往水里涮了涮,再糊在脸上擦了两擦。
等拧干那块布,她随意一眼,发现刀旗上的图案还挺好看的,是一片蓝紫色的藤纹,应该就是藤原北家的家徽了。
说起来&a;a;a;hellip;&a;a;a;hellip;
雾枝子想起来了,椿作为贵族小姐,她的家族也在京都,而在她的那张画里,左上角露出的建筑上,画着的却是一只展翅的蝴蝶。
要知道走在朱雀大道上,随便扔个石头就能砸翻无数贵族,也不知道蝴蝶家徽的是哪一家了。
她拿着刀旗半天没动,思考这一次又该怎么去京都,天边忽传来一声阴森森低语。
&a;a;a;ldquo;想当逃兵?藤原家可留不得你这种表里比兴之徒。[(()”
一阵寒风混杂杀意蓦然袭来,雾枝子下意识将身一扭,她跌坐进河中,险险避开一击,手脚并用着正想爬走,一抬头——
就被一截直指鼻尖的棍头,给慢慢逼回到了水里。
大雨掩盖了马蹄声。
视线顺着长棍的方向,她僵硬着抬头望去。
雨幕阴沉,积云铅灰,一位身着甲胄的少年赫然出现在尸山血海中。
他身骑高大骏马,棍子夹在臂下,一身武士装扮,裹得严严实实,面容也藏在「兜」下看不真切。
阴影中,只浮出了一双青绿色眼瞳,此刻正注视死人般,凝睇着跌坐在水中的小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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