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花灯
江奉雪回来后元帅府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变化, 谢夫人大概是早有准备,两个姑娘住的地方离得不远不近,但是并不怎么会碰上。
秦西觉得谢夫人安排得挺精巧的, 两个姑娘若是合得来,这点距离算不了什么,若是合不来, 那也是各玩各的, 并不常见面。
反正目前看来,许莺莺与江奉雪是不常见的, 偶尔在谢夫人那碰到了,也就是彼此礼貌问好,私下里, 许莺莺还是更黏着秦西一些。
本以为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去了,结果矛盾来得措不及防。
正值年节,这天整个雍州府格外热闹,处处欢声笑语,谢夫人答应过教许莺莺做花灯的, 一大早就把她喊了过去, 一同的还有江奉雪。
只是江奉雪听说是要做花灯惊讶一下, 然后很快收敛情绪跟过去了。
谢夫人说要做春野黄莺的花灯,那就是要做的,已经提前请人画好了画,竹篾也准备好了。
丝毫不让丫鬟插手, 自己给两个姑娘细细讲了怎么做,说得头头是道,可就是做的时候明显手生,要么掰断了竹篾, 要是捆绑得一长一短,反而是两个姑娘心灵手巧,光是听她说就做出了个大概。
许莺莺越做越得趣,自己把想要的春野黄莺做好了,提着转了转,正高兴,见江奉雪也做好了。
不同于许莺莺那活泼的纸面,江奉雪做的是简单的素白色的,上面简单地画了几株花草。
两人互夸了几句。
谢必诚就是这时来的,他前两日有事出去了一趟,回来时特意带了一匹上好的金蚕丝锦,兴高采烈地拿到了谢夫人这里,还没进门就高声道:“夫人,我给闺女带了好东西回来,你记得年后让人给她缝制新衣……”
下一瞬就看到屋内端坐着的江奉雪了,话堵在喉口说不出来了。
他出门两日,并不知道江奉雪回来了,还恰好在谢夫人那里,见到江奉雪时才猛然想起,以前府中女孩少,所以他们夫妻都习惯把好东西先给江奉雪挑拣。
他看着江奉雪,感觉这丝锦有些烫手。
江奉雪看了看他怀中抱着的丝锦,眼眸微微垂了下又抬起,笑道:“这是元帅特意给莺莺寻来的吗?真好看,正适合莺莺。”
是一匹银红色泛着光的布料,光滑柔软,正适合姑娘家用。
谢必诚抱着丝锦立在门口,从未有过这么无措的时候。一个是养在身边许久的部下的女儿,一个是丢失多年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亲生女儿。
说不偏心自己女儿是假的,可是见江奉雪这么主动给台阶下又觉得惭愧。
许莺莺觉得气氛不对,也连忙推拒,“不用,我不喜欢这颜色,给阿雪吧。”
好好气氛忽然变得尴尬,谢夫人恨铁不成钢地横了谢必诚一眼道:“那就先放着吧。”
谢必诚啪嗒一声将丝锦放下,逃难似的迅速退了出去。
那匹丝锦就那么放着,好久都没人动。
戌时不到,天就已经昏暗下来了,可是外面更热闹了,满大街的绚丽花灯,映照得街道上恍若白昼。
谢夫人原本想带两个姑娘出去玩的,可是又有急事需要处理,好在秦西、周子佑还有许多侍卫跟着,还算放心。
许莺莺出了门就跟着秦西走,说说笑笑的,看着路边卖的花灯漂亮,把自己手中的花灯递给秦西道:“秦大哥,你帮我拿着。”
她被谢夫人打扮得粉嫩娇艳,满头青丝都被梳成了高发髻,只留了两缕编成了细长的辫子从耳后垂到胸前,发髻上面点缀着细小的珍珠,斜斜插着一支步摇,长长的朱红流苏从发间垂至肩上,与耳上的饰物不时相撞一两下。
驻足将花灯递过来时,正站在一排花灯面前,映照得更加美艳动人。
秦西心头一跳,开口道:“我怎么觉得,你一会儿还是小丫头,一会儿又变成大姑娘……”
许莺莺有点高兴,又往他身上靠,攀着他的双臂道:“那我现在是大姑娘了?”
“刚才挺像的,现在又不像了。”秦西按自己的想法说道,“现在又像是你十五岁的时候了。
许莺莺脸上笑意稍淡,把花灯收了回来道:“我十七了,秦大哥,你要好好记住了,我不是小丫头了。”
她偷瞄着秦西,被满街花灯映照得双颊绯红,“江奉雪她才十六就要嫁人了,我都十七了……”
可是秦西不管别人,别人十六还是十七成亲都没关系,她许莺莺不行。
秦西道:“才十七……”
听他说这三个字,许莺莺就知道他要说什么,眼角眉梢的欢喜都散了,提着花灯道:“不说了……我们去找他们吧。”
秦西见她不高兴了,就想跟她说话逗开心,她却不愿意听秦西说了,找到了江奉雪就跟她凑在了一起,秦西只好默默在后面跟着了。
大概是许莺莺情绪变化太明显了,江奉雪看出来了,在熙攘人群中悄声问道:“可是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许莺莺有些踌躇,她与江奉雪的关系还没好到可以说心事的程度,可是除了她也没有别的女孩可以吐露心声了。
犹豫间回眸看了眼后面跟着的秦西,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江奉雪看出是和秦西有关的了,让后面跟着的人离得远了一些,带着许莺莺往人少一些的地方去了。
四周没什么人了,两人一人一盏花灯慢悠悠地踱着步子,江奉雪轻声道:“要是不和我说,那就回去跟夫人说说,不然她看你这样怕是要忧心。”
许莺莺沉默了一会,问道:“你六月就要成亲了?”
江奉雪没想到她忽然问这个,脸微微一红道:“是。”
两人低声说着江奉雪的婚事,聊了一会儿,许莺莺又问道:“我看着很小吗?”
江奉雪抬高了花灯上下打量着她,笑道:“看着是长大了,但是你性格天真,所以显得小了些。”
许莺莺反驳道:“我不天真的,我很有心机。”
江奉雪“噗”地笑出了声,“心机不是自己说出来的……而且哪有人说自己有心机啊……”
许莺莺再次沉默了,半晌问道:“天真不好吗?”
“也不是绝对的吧,人要是一直天真下去,很容易得到别人的保护,也很容易失去一些东西。”江奉雪步伐缓慢,吐字清晰道,“但是性情也不是由自己控制的,做真实的自己就好。”
两人说了一堆话,可能自己都不太懂,并排慢吞吞走着,没注意就走进了一条昏暗的巷子。
人影被身后的灯光投射到墙壁上,拉得老长,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许莺莺余光扫到被吓了一跳,马上被江奉雪紧紧拉住了手腕。
两人相携要退出去时,斜刺里突然一个黝黑的人影冲了出来,人影瘦小但力道很大,将两人撞倒后直冲着江奉雪而去。
许莺莺被撞倒时还是懵懵的,但是很快反应过来了,从怀中掏出了秦西做的那个发簪,撑着地面向江奉雪的方向扑去。
江奉雪却比她速度更快,寒光一闪匕首朝着黑衣人划去,刚将人击退就要往许莺莺的地方而去,两人都没想到对方也是二话不说就朝自己身边而来,“砰”地撞到了一起,“哎呀”两声倒做一团。
“你干嘛?”江奉雪率先问道。
“我保护你啊……”许莺莺捂着撞到的额头道。
“我哪用得着……”江奉雪正说着,“唰”得一声,黑衣人拔了刀出来,“往后退,别出声。”
许莺莺迷惑,秦西等人就在身后不远,为什么不能出声?
然而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黑衣人已经持着刀就朝着江奉雪砍下。
江奉雪人看着清瘦温婉,可是身姿轻盈,将许莺莺用力推开之后,自己奋力偏身躲过了过去。
明晃晃的大刀砍了空,她趁这时持着匕首朝黑衣人扑去,同时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黑衣人手腕一抖,大刀顷刻脱手。
刀刚落地,黑衣人尚在疑惑中,江奉雪手中银光扑面而至,折射着巷口绚丽的灯光狠狠朝他脖子抹去,霎时间鲜血溅射了她一身。
黑衣人踉跄了几下,噗通倒地。
两盏花灯早已落地熄灭,巷子里昏暗一片,只听得到两个姑娘急促的喘息声。
躲在巷口暗处的秦西缓缓放松了下来,默默隐入了人群。
过了一会,江奉雪呼吸缓和了一些,蹲在尸体旁翻看了几下,然后走到许莺莺身前朝她伸出了手,“起来吧,别把衣裳弄脏了。”
许莺莺浑身发软,没想到她明明是大家闺秀的做派,杀起人来这么干脆利落。
颤巍巍地被她拉起来了,听她道:“我可是被你的元帅爹娘养大的,会杀人不是很正常吗?”
许莺莺略一沉默,眼看着她已经恢复了淡定,慢条斯理地将染了血的披风脱了下来,惊诧问道:“你做什么?”
“见了血,等会出去会吓着路人。”她因为为祭拜家人的原因,即便是年节也穿着一身素色的衣服,溅上了血之后格外明显。“近年来战火不断,庸州府很少有这么安宁的时候了,还是遮掩一下,不要惊到了百姓。”
“所以你不让我出声的?”许莺莺问道。
江奉雪点头认了,道:“这人刚开始应该是想活抓我,所以动作间畏手畏脚的,身手一般,我能应付,没必要喊侍卫来。”
她把披风反过来,带着血的一面裹在里面,冲着许莺莺道:“走吧,去外面了,还是在光亮的地方安全一点。”
许莺莺愣愣地跟着她出去了,外面又是欢声笑语,男男女女提着花灯在街上走动,“那是什么人?”
“胡人。”江奉雪声音淡然,“胡人虽然战败在谈和中,可这么多年来,我们与胡人厮杀惨烈,总有那么几个怀恨于心伺机报复的。现在你身份还没多少人知晓,还算安全,以后就得多注意了。你身娇体弱的,不要一个人落单了。”
许莺莺跟在她旁边,见她身姿纤弱想把自己的披风解下给她,被她阻止了,“你身体不好,自己披着吧。刚才用的什么东西打落了他的刀?”
许莺莺解系带的手指顿住,把怀中的发钗掏出来给她看了看,道:“秦大哥给我做的小玩意。”
见江奉雪面露惊奇,她也没有过多解释就把东西收起来了,迟疑道:“你经常会碰到这种事吗?”
江奉雪看了她一眼道:“在庸州府是这样的,就算城门把守再严,总是会有三两只混进来的。不过你不用太担心,往后回京城了应该会好一些。”
“回京城?”
“你不知道吗?京城派来谈和的人已经到了,就最近吧,几乎已经能下定论了,胡人惨败没个八九年的修养回不过来了,而现今陛下重病,恐怕时日无多……元帅应当会被召回京的。”
许莺莺不知道这些,也没人对她说过。
江奉雪见她一脸迷茫,抱着披风接着道:“回京后你就是元帅府的千金小姐了,数不清的眼睛盯着你呢……当然,你就算什么都不懂也没关系,元帅与夫人会保护好你的。”
她们走了没多远,迎面周子佑等人赶了过来,见江奉雪抱着披风也不觉奇怪,默契地接了过去,又有人按江奉雪的吩咐去那条巷子里收拾残局去了。
许莺莺原地停住,转头去找秦西,可左右张望怎么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江奉雪往前走了一些,见她没动又退了回来,拉住她道:“你方才为什么要想要保护我?”
许莺莺寻不见秦西有些失落,落寞道:“你爹是战死的英雄,你又是在我爹娘身边长大了,我肯定不能让你出事了。”
停了一下问道:“那你又为什么要推开我?”
江奉雪看了她一会,笑道:“元帅与夫人找了你这么多年,你要是出事了,他们该有多悲痛?”
直到要回去了,秦西才再度出现在许莺莺面前,面对许莺莺的质问他只是笑了笑,给她与江奉雪分别递过一盏花灯。
这天之后许莺莺与江奉雪的关系就好了很多,时不时会一起聊聊,多半都是许莺莺在问,江奉雪讲给她听。
时间过得飞快,年后天气渐暖,元帅府开始准备江奉雪出嫁的相关事情。
谢家夫妇自打上次那个尴尬事情之后,独一份的东西再也没往府中带过,弄什么都是两份,两个姑娘不偏不倚,待遇一样。直到这时候,江奉雪是要出嫁了,许莺莺可还八字没一撇,这会儿才没她的份。
这一天谢必诚刚从外面回来,正大口饮水,许莺莺忽然问道:“上次那匹银红丝锦放哪了?”
谢必诚对这事印象极其深刻,瞬间就记起来了,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急忙放下了茶盏道:“怎么忽然想起那个了?我、我收起来了……”
许莺莺问:“就是忽然想起来了,觉得挺好看的。收哪去了?”
江奉雪浅浅一笑,“我也想起来了,那个颜色特别好看呢。”
谢必诚急忙去看谢夫人,谢夫人正核对江奉雪的嫁妆单子,对他的求助视若无睹。谢必诚急了,左右张望了下,见没人能帮他解围,眼睛一闭,视死如归道:“我也觉得那颜色好看,就让人拿去给我做了身衣裳!”
想了想那鲜艳的颜色穿在他一个中年男人身上的样子,两个女孩都惊了,连谢夫人都背过身子,笑得一颤一颤的。
谢必诚脸上黑一阵红一阵的,觉得应付小姑娘可真难啊,还是上战场厮杀更简单。
在小姑娘这抵不住,他就转道去了校场。近日他陪同京城来的文官与胡人谈判,都没怎么去看过府上小崽子们操练了,到了那边一看,正好看到秦西一柄长/枪将对手挑落马下。
心里宽慰,又觉得很不爽,但人家表现得没问题,想找茬都挑不到地方。
默默盯着秦西看了半晌,等他下场过来拱手行礼时终于找到了不足,挑剔道:“你怎么一股子文气?不动手的时候谁能看得出你是武将?”
秦西跟不上他的节奏,“什么?”
谢元帅觉得自己找到他的短处了,指着场上满头大汗、衣衫不整,正嘶吼着的将士道:“你这男子气概不足啊。”
秦西顺着他的手指看了看,缄默了片刻,慎重道:“元帅,我该回去带莺莺去骑马了,这份男子气概,您自己留着吧。”
经谢必诚这一提醒,秦西才发觉自己也出了些汗,回去之后就先去洗漱更衣了。
洗漱完推门而出,就见一个身姿窈窕的身影正抱着一簇花枝在檐下看院里的风景。
春日衣衫薄了一些,她穿着一身青草绿的衣裙,裙摆上用深色的丝线绘着连绵的远山,动起来像是遥远的青山伏动。
转身时,宽大衣袖翻飞了一下,露出不盈一握的纤纤细腰。
秦西踏出门槛的脚步收回了一半,脚落地时许莺莺已经转过身来了,抱着新采的花枝原地转了一圈,明眸皓齿、眉眼弯弯问道:“好看吗?”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江奉雪六月就要成亲了,莺莺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飞快加速时间,等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