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极乐桃源06
半夜三点, 门口有人。
或者说有鬼。
傅祈棠清醒了,还残留着的一点困意也立时消失无踪。
“学霸呢?”他轻声问,怕宫紫郡听不到, 嘴唇几乎要贴到他的耳边。
宫紫郡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唇边逐渐泛起笑意,“还在外面。”
“不会有危险吧?”傅祈棠嘀咕, “而且它不是应该跟这些黑影玩你问我答吗,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等了一会儿,篷布上的黑影还是一动不动, 只是颜色似乎越发地深了。
两人对视一眼, 同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下一秒,黑暗中一道银光疾速闪过, 骤然间将篷布整个横向割裂, 两道人影从裂口中翻了出来。
帐篷外面什么都没有, 只有篝火仍旧不急不缓地燃烧着,在一片浓重的黑暗里维持着最后的光明。
篝火旁, 两个半边的学霸正安静地面对面坐着,用各自仅有的一条手臂跟对方玩打手背,一派乡间静夜的恬淡模样。
“人呢?!”
傅祈棠有些傻眼,伸着胳膊比划了一下,“不是, 是鬼呢?我那么多鬼怎么说没就没啦?”
宫紫郡忍不住笑了一下,还没开口, 有人从旁边两顶帐篷里钻出来。
“什么鬼?”宋煜浑身整齐,神色清醒, 只有衬衫领口的几丝褶皱泄露了他刚才正在休息的事实。
他身后, 刚从睡梦里醒过来的林昉和聂筱蓝都还有些茫然, 眨着眼睛朝四下里漫无目的地张望。
傅祈棠将刚才发生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
“这么说我没看错……”童文凯脸色有些难看,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也看到了,但那会儿我还以为是你这俩道具的影子映在帐篷上了,就没有在意……竟然是鬼吗。”
想到自己在几小时前跟鬼挨得那么近还毫无察觉,童文凯禁不住浑身发毛,气恼道:“这鬼什么意思?难道是偷*窥狂?趁人睡着了它跑出来贴帐篷上,被发现了就立刻消失?”
宋煜却摇了下头,他的语气很轻,但说出口的话却沉重:“恐怕不是鬼。”
“什么意思?”苏尉不解。
“明空的领地意识很强,而且极度排斥同类,如果真有鬼靠近,它一定会有反应,”宋煜隔空拍了一下自己的口袋,示意他的娃娃明空正在里面安静地睡着,“但现在它完全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可如果帐篷上的黑影不是鬼,那还能是什么?”一直没出声的周厉这时笑着说,他的神情在半明半灭的火光中有些看不分明,语气里倒是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调侃,“总不至于是队长和祈棠两个人都睡糊涂了,看花了眼,把自己的影子错当成鬼了吧。”
“不是我们的影子。”傅祈棠摇头。
他低头看着地面,持续燃烧的篝火将周围的一切都照得亮亮堂堂,三顶帐篷投下的阴影在平整的土地上错落交叠着,除此之外还有草棚的屋顶和梁柱,几只长条板凳和用空了的热水壶。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是所有人的影子,”傅祈棠道,他摊了摊手,“现在咱们都没有影子了。”
一片沉默。
在这一刻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祠堂里挂着的木牌,难道这就是木牌的作用?它会让影子从人体脱离,然后呢?
是干脆变成鬼,还是取代真正的人?
又或者说像易雯雯之前经历的“猛鬼商店”副本一样,玩家需要在副本结束前想办法将自己的影子找回来,否则即便完成任务能够通关,也会受到一定的影响。
想起几个小时之前郭保国神色淡淡地说“既然来了,那就留下来吧”,傅祈棠抿了抿唇,一种久违的不祥之感如同薄霜,再次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出了这种事,玩家都没有了休息的心思,索性不睡了,围坐在篝火旁等待天亮。
后半夜很快过去。
到了第二天早上,村里先是传来一阵喧哗,玩家正要走过去看看情况,三轮车少年出现了。
他先是仔细看了一下众人,似乎在确认有没有少了谁,发现人都在,原本有些紧张的神色便舒缓下来,微微松了口气。
“跟我走,我带你们去吃早饭。”他的声音比昨天还沙哑,还带着一点残留的哭腔。
“我们现在能进去了?”傅祈棠问,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少年的脚下,可惜今天天气不好,一直阴沉着,似乎是要下雨,即便有影子也看不出来。
三轮车少年点了一下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最终只是“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傅祈棠却不放弃,追问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文轩哥让我来叫你们,我听他的。”
“可是昨天明明是郭保国说要来叫我们啊,他人呢?”童文凯道。
少年的脚步顿了顿,虽然很短暂,但却难以遮掩。
“保国叔……已经死了。”
*
村里的小广场上摆着两口黑色的棺材,显然是刘贺民和郭保国的。
两口棺材都已经彻底封上,静静等待着筵席结束后抬到山里下葬。
而棺材前的空地上正摆着二十来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是各种菜肴,卤水牛肉,红烧鱼,八宝鸭,糖醋排骨,每道菜都香气扑鼻,一下下地勾着人的辘辘饥肠。
桌子前坐满了人,说笑聊天,还不时有帮忙上菜的村民穿梭在各桌之间,把刚出锅的菜放到桌面上。
“让一让,小心点啊,炸带鱼来喽~”
一个爽朗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傅祈棠连忙侧了侧身,腾出一点空隙来方便人家上菜,还伸手去把桌上零散摆着的盘子挪一挪。
“不用不用,你们是客人,好好坐着就行,有什么需要就说,千万别动手。”有人快了他一步,麻利地把桌上腾出空间来,接过炸得金黄酥脆的带鱼放下,又招呼道,“你们怎么不吃啊?不好吃吗?”
“好吃,挺好吃的,就是刚起来吃不下。”林昉笑了一下,“叔,怎么这个时间吃席啊?”
此时是上午的十点,众人跟着三轮车少年进村以后就径直被带到这里,看着眼前堪称热闹喜庆的流水席,还没搞清楚就被人拉着入座,手里塞了筷子吃起饭来。
“这不是等会儿要送贺民和保国走嘛,吃了饭才有力气。”坐在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说,他看了众人一眼,咧开嘴笑了,“这是我们村的习俗,给人下葬前得先请全村吃一顿,吃饱了,大家高高兴兴地把人送走。”
林昉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干笑,“那你们心态挺乐观的,这算丧事喜办吧?”
“什么喜不喜办的,习俗就是这样嘛。几百年啦,大家都习惯了。”中年男人倒了杯酒递给林昉,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走一个?”
林昉不好拒绝,只得喝了。
他不太会喝白酒,辛辣入喉的瞬间顿时呛得满脸通红。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你不会喝酒啊?”中年男人露出后悔的神色,连连道歉,态度诚恳表情真挚,“实在对不住啊小兄弟。”
“没事,我就是被呛了一下。”林昉道,仍然咳嗽个不停,便冲身边的苏尉使了个眼色。
“叔,不管他,我来跟你喝,”苏尉立刻会意,端起自己的杯子跟中年男人喝了一下,接着有意无意地转移话题道,“保国叔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没了?这也太突然了吧。”
没想到中年男人却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他咋走的啊?我看他身体也挺好的,年纪也不算大,是不是因为村长的事一时伤心过度……?”
“砰”地一声,坐在中年男人旁边的一个干瘦老头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将杯子摔在桌面上,冷哼道,“还能咋走的?多行不义必自毙!害人者终害己,他这叫罪有应得!”
席间一时有些冷场。
中年男人解释道,“不是跟你们发火,老爷子是在生保国的气。”
“啊?”
在座的玩家都有些懵,从来只听过人死为大,人死万事空,通常情况下人总是对逝者想当宽容,尤其是郭保国这种突然死了的。
甚至连玩家都觉得有些不真实,明明昨晚见面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怎么一觉醒来他说死就死了?
而且自己还正在吃他的丧席。
这种仿佛开了八倍速的感觉未免也太诡异了。
“昨天晚上保国是不是带你们进祠堂了?”中年男人道,眼神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叹气道,“他真是糊涂啊!明明江阿公都说了,贺民的死就是一个意外,怪不得任何人,他就是不听。一门心思想要报复,还把你们带去祠堂了,这,这怎么行呢!”
“带我们去祠堂有什么问题吗?”傅祈棠问。
“他这是想借由神主的力量诅咒你们啊!”中年男人连连摇头,“祠堂只有本村人才能去,外来的人如果去了,就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哎,说来说去,都是保国对不住你们,把你们害了!”
“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这个我倒是不太清楚,等葬礼结束后你们可以问问江阿公,”中年男人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不像是撒谎,倒像是真的不知道,他摇了摇头,“总之已经有很多年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了,这次真是……保国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呢!简直给全村人丢脸!”
说到最后,中年男人满面羞愤,眼里竟然隐隐泛出泪光来。
他低头抹了一把脸,不敢直视众人,嗫喏道,“我替保国给你们道歉,都是他的错,连累你们了!我们全村都对不起你们!”
他说着,竟是霍然起身,一个一米八的汉子“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神情痛苦而悔恨。
紧接着是刚才发火的干瘦老头,然后是昨天来给玩家送东西的那两个女人,三轮车少年,到了后来一整桌的人竟然都离开座位,默默朝玩家跪了下去。
隔壁桌、隔壁的隔壁。
每个人的表情都自责而惶恐,他们真实地为郭保国的行为感到愧疚,甚至有些女人和小孩忍不住痛哭流涕。
“我艹,”苏尉喃喃,不小心将手边的酒杯碰倒了,酒水沿着一次性桌布流下来,滴在他身上,“这什么场面,圣母都来这儿开会了?”
一片压抑中,唯独有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坐着没动。
他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伸手抓了一块牛肉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咕哝着什么。
傅祈棠分辨出他的口型,他在说:
“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