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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8 章 铁骑踏山河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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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两个人……回南朝去?

    卫景桓没想到这小祭司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实在无法理解一个靼人为什么想要送人去南朝,难道说这其中还有什么阴谋?

    “请问,这两位客人是什么身份呢?”

    霍聿怀在一旁替表哥问出了心声,因为喉咙被狠狠卡了一回,他的声音非常嘶哑,但却很有说服力:“现在南朝的边境检查严苛,不论是入关还是定居都需要文书和身份,只有知晓了两位客人的要求,我们才能做好相应的工作……”

    瞧瞧,不愧是霍聿怀,这话说的,真是冠冕堂皇。

    卫景桓心中赞叹。

    “到时候你们就会知道的。”

    也许是还未建立信任关系,在面对这个问题时,小祭司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道:“身份不会让你们为难,你们就当是从草原上捡回来两个‘野人’,不需要什么特殊照顾,随他们生活在市井里,让他们衣食无忧,不要叫他们受人欺负。”

    这还是在三人见面后,这小祭司第一次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而且用的语言还是汉话——他怎么连声音都这么好听啊……

    卫景桓只觉得连耳郭都发起热来,晃了一瞬才回过神。

    唉,真是可惜了,这样一个人物,怎么偏偏就是靼人呢。

    是的,虽然这个小祭司有着叫人怦然心动的初见印象,但卫景桓还是坚定地认为他不会真正帮助他们,且此人明明有着与卫景桓相当的、甚至超过的圣仁力量,他却选择了最温和的沟通方式,而不是极具靼人风格奴役和强迫,可见这小祭司所谋甚大。

    更何况,哪个靼人会对着两个南人奴隶让步?其中必然有陷阱。

    “我们明白了,我们愿意发誓,也愿意为大人达成心愿,一定能够为完成您的委托!”

    霍聿怀一口答应,被泥土和草屑掩盖的脸笑得真诚又笃定,在卫景桓望去时还递给了他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卫景桓顿时就不说话了,他低下头,用行动默认了大表弟的回答。

    卫景桓是十分了解霍聿怀的,也知道这位大表弟的天性并不怎么中正平和,他在面对君王和儒道时都没有太多敬意,更何况时玄而又玄的言语约束呢?在必要的时候,霍聿怀能毫无负担地毁约。

    换句话说,要是这小祭司托给他们的人会对南朝和边境不利,那霍聿怀就能让那两人个人在踏入边城的前一刻变成死人。

    但要是违背诺言,这实在是……

    卫景桓不禁陷入了挣扎,他是信奉誓言的,但这个情况涉及到了自身安危和家国正义,似乎又不容许他坚持那所谓的清高了。

    短暂的沉默后,小祭司却像是得到了预料之中的答案,他定定地望了一眼霍聿怀,这个了然的眼神几乎要让人以为他洞察了那个卑劣的小算盘。

    霍聿怀心头一紧,但表面上还是那真诚的笑脸,他读不到这个靼人祭司的心,只能想尽办法演出笃定的模样来。

    万幸,这个小祭司似乎不打算和他计较。

    少年收回视线,不知可否地道:“那么,在你们离开前,听从我的指令。”

    他这么一边说着,一边抱起昏厥在地面上的干瘦老妇,把她妥帖地安置在毡毯后:“你们一会儿随我一同去参与祭祀,不要留在营地里。”

    不要留在营地里?难道是因为他不放心让他们待在老巢,一定要带在身边监视?还是说这里的营地不安全,有什么特殊的圣仁能窥视到营地内?

    卫景桓偷偷瞄了一眼大表弟,可惜从他那一成不变的表情上看不出什么端倪——霍聿怀带着一件能干扰圣仁感知的传家宝,那东西相当好用,在他们逃亡的道路上提供了巨大的帮助。

    “是的,我们明白了,祭司大人。”霍聿怀还是那温顺听话的模样,于是卫景桓再次老老实实地低下头,不去打扰大表弟的发挥。

    只听这位小影帝又道:“只是大人,我们要怎样去参加祭祀呢?许多人都见过我们的脸。”

    “我有办法,听我的指令就可以了,不需要多做什么。”小祭司捡起地面上的衣袍,顺手指了指毡帐靠近大门的角落,“你们两个,都去那里待着。”

    霍聿怀满口答应,连拉待扯地把卫景桓扯了过去,在这种时候能留个地方给他们就算是不错了,毕竟卫景桓还带着伤势……

    能在逃亡路途中找到一个庇护所,虽然暗藏危机,但也是巨大的幸运,属于儒门圣人入境长生天业务范围降下保佑。

    等到两人走到了碍事范围之外,小祭司也收拾好了散落的外袍,他重新点燃被打斗波及而熄灭的熏香,随后走回了毡帐正中央的水池边。

    “在我没有让你们过来前,不要来打扰我。”

    这么说着,小祭司解开了他的腰带。

    夕阳泻地,暮色四合,仍然游荡在天地苍野之间的光晕几乎无法泄入封闭了天窗的毡帐,于是跳跃的火光成为了唯一的光线来源,幽幽地徘徊在私密的空间内。

    “哗啦啦……”

    水声响起,从营帐正中央传来。

    似乎不论在哪个文明中,所有与信仰有关的仪式都要求着举办者的清洁,但在有限的空间里,绝大多数的清洁方式都无法实现,于是这里的主人只采取了最简单的全身擦拭——阴影会侵蚀一切的死物,因此对于执掌阴影的祭司来说,这种程度的清洁就足够了。

    但清洁,只不过是准备工作中的第一步。

    昏暗的光线里,年轻的祭司拿出了一面镜子,他把及肩的黑发拢到颈后固定,随即在灯台边跪坐下来。

    灯台是由金属浇铸的,模拟成树枝丫杈的样子,它的叶子就是数十盏小油灯,零散的火光汇聚在一起,照亮了少年的身躯,这些昏黄的光晕就像是流动的液体,散漫地泼洒在那苍白的胸膛上,紧接着,又顺着流畅分明的肌理流淌下来,汇入了柔韧的凹陷幽暗处……

    在毡帐的角落里,真正的昏暗中,卫景桓只觉得这十七年来的热血全在今天上了脸,他连大气都不敢出,只可怜巴巴地瞪圆了眼,不知要把视线往哪里搁。

    至于霍聿怀……他正紧盯着自己的膝盖,也两眼发直,但嘴唇不住翕动,大约是在念着什么“非礼勿视”。

    霍聿怀的表现与他表哥一样丢脸,但他要比卫景桓稍微白那么一点,因此脸上的红晕更加炽热,万幸光线黯淡,没叫任何人发现他的反常。

    毡帐的主人自顾自地为祭祀准备,只可怜这两个愣头青手足无措,除了神思不属,魂离魄散之外不知怎样是好,只能乖巧地守在角落里。

    也就在此时,那股带着血腥的味道又悄然浮起,纵使在这充斥浓香的毡帐中也占据了一席之地,卫景桓嗅到了这股气味,稍微拾回了一些理智,便忍不住抬头寻找来源,却见那小祭司不知何时抱来了一只匣子和一个木桶。

    紧接着,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原来那木匣子里装着的是一块暗赭的皮袄,看着像是某种大型动物的皮毛,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那祭司就直接把它围在的松垮的裤子外。

    对,沐浴焚香之后是该换上礼服了,但靼人的祭祀好像有很多讲究?

    卫景桓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不住鼓噪,他也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明明这祭司与他一样是男子……要知道他在踏入草原后可是见过许多更直白的场面,可没有哪一次能叫他这样失态。

    祭祀所用的衣着与普通的衣袍果然截然不同,它竟然不佩腰带,只由耗牛鬃毛编织的绳索系住,垂落的流苏上还缀着数十枚拇指大的铁铜铃,看着是暗淡无光,却实在很有分量,当绳索系好后,它们就这样累累地坠着,直把袄裙扯到了腰髋,袒露出少年紧绷的腰腹……

    等一下……等一下!

    卫景桓在心中难以置信地哀嚎——这个小祭司,他难道不穿上衣的吗!

    是的,没有所谓的上衣,这年轻的祭司就这么袒露着肩背与胸膛,他完全可以这么做,他太有这个资本了,与那些埋首书卷的南人少年相比,这位靼人少年拥有着雪山和草原一同赋予的强健体魄,除了没什么血色的苍白皮肤之外,他的身躯上没有任何不健美的地方。

    少年的肩背挺拔,胸膛宽阔,紧致的肌理在这里整齐有序地积累,没有一丝赘余,就像是堆砌出大厦的砖石,那些利落的线条于肩颈处延伸,自然下落,在腰腹处陡然收紧,连贯又优美……

    可想而知这副身躯一定是饱含了力量的,血肉之下的骨骼也必定是坚直刚劲的,否则根本支撑不起这浑身上下的神气。

    卫景桓满以为这就是极致了,可这个小祭司却还不肯停手——他在心中直呼圣人在上,天下都要没有道理了,这竟然还不够!

    木盆里盛满了粘稠暗沉的液体,它就是血腥气味的来源,少年用一支拇指粗的毛笔饱蘸了一管殷红,沥干、提笔,竟径直往自己的身上绘去!

    先是小腹,后是双肋,再是胸膛,继而双臂……

    少年像是练习过千百次,即便是在自己的身上作画,他的手也稳定极了,简单古拙的笔触就勾勒出了无数简略又生动的图案,那分叉的双角与竖斜的眼眸是鹿首,那尖锐的爪牙和弓弦般脊背是狼头,婉转的弧线是海子,横直的连接是草原……

    无数线条被流畅地绘制,又随着殷红血液的干涸在苍白肌肤上印刻痕迹,它们构筑出了无数简单的符号,又融合成了浑然一体的图腾,映射着靼人心中那无垠无边的草原与苍穹。

    卫景桓已经看得呆了,他早已经不自觉地压制住了旖旎的遐思,只知道盯着那些深红发黑的纹路,耳边仿佛也响起了些古老的唱诵。

    这连亘圆融的图腾是如此震撼,尤其是它正在被表现于一副几乎完美的身躯上!苍白与黑红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衬得彼此触目惊心,那些野蛮的、简陋的、原始的图腾,就像是被殷红和苍白交替冶炼着,最终提淬出那些流淌在血脉里的意志……

    万物有灵,天人合一,这是靼人敬拜在长生天下的信仰。

    不知何时,身躯上的图腾已经绘制完毕,于是那面模糊不清的铜镜被对准了面庞,粗犷的发冠之下,一对小巧的圆与半圆被绘制在眉心,显然是代表着日与夜的图腾,云雨星月在此时都被简化成了弧线,彼此缠绕,相互追随,顺着眉宇入鬓。

    最后的最后,少年又提起笔,在眼尾各扫了一抹殷红,它的本意也许是祭司开眼与亡灵沟通,但当它被点在这张面孔上,续在这双眼眸旁……

    卫景桓猛然发觉,那些已经被他压制住的情绪,好像又要冒头了。

    略微沉重的喘息声在一旁响起,是霍聿怀,他好像已经屏息了许久,直到此刻才喘上了气。

    这个老成的少年也不再念叨那什么非礼不勿视的,他把脸埋在自己的掌心,整个人都缩成一团,却根本藏不住滚烫的耳根与后颈。

    血腥味已经彻底盖住了熏香,毡帐里仍然是一片沉寂,终于,灯柱下的祭司站起身,而随着他的动作,那些沉重的铃铛也随之摇动,竟响起了错落又动听的声音,轻盈得像是要跳到天上去。

    也就在此时,毡帐外响起马蹄声,有人翻身下马重重地落在地上,他快步走来又停在毡帐之外,大声不失恭敬地询问:“勃颚,您准备得怎么样了!”

    昏暗的毡帐内,小祭司一眼扫过毡帐角落里的两人,随即朗声回答:“我就快了,乌云雅达那里准备好了吗?”

    “已经准备出发了!”信使给了肯定的回答,随后又匆匆忙忙地离开,祭祀即将开始,他还要替雅达给其他部族的祭司们传递消息。

    打发走信使后,小祭司放下了头发,在最后的整理时,他好像终于想起了什么,于是才朝毡帐角落的位置道:“你们过来吧,接下来就是你们的事情了。”

    卫景桓和霍聿怀小心翼翼地上前,那样子简直就像是大梦初醒,霍聿怀羞愧而歉疚地垂着头,卫景桓则迷迷瞪瞪、结结巴巴地问道:“我们、我们要做什么?”

    既然要跟着跟着着小祭司走,那他们应该也要参与祭祀,可他们什么都不会啊,靼人的祭祀缺不缺木桩的?

    “你们两个……”

    少年顿了顿,他大约是在笑,因为那抹眼角殷红似乎也跟着翘了翘:“你们两个,就一起来当我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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