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青出于蓝（3）
傍晚。
街灯把目光所及的街道都照亮，市中心的车流紧凑，车灯排布连成一条线，像是一条光影长龙，穿梭在光怪陆离的城市之间。
肖遇进了酒店，到21层，刚拿出房卡准备开门，听见里面严父严母说话的声音，手下一停，站了三秒钟，坐电梯回了酒店大厅。
在他坚决看穿了严彬青下午骗他说被投毒，而且还想让他一同进去品尝的把戏，肖遇翻了个白眼，拒绝了短信里对方想让他和严父严母见面的请求，
他在同酒店的楼下一层，开了间三天的套房，先一个人住着，毕竟也有些工作上的事情需要处理。
周小曼和凯文提着大包小裹，风风火火地赶来，这还是几人发生事故之后第一次的得空见面，
凯文等肖遇拉开房间的门，一头钻进酒店卫生间里，跟在后面的周小曼尴尬一笑：
“他跟着电视购物买了一箱牛肉酱，就着米饭吃多了，拉肚子。”
肖遇：“……”
肖遇伸手提过周小曼拎着的大行李袋，一边翻找着一边问道：
“加湿器带了么？”
“带了！”
“插第二个电话卡的手机？”
“在这！”
“保湿补水防衰老精华液？”
“也有！”
“地铁二号线始发站门口面包店卖的草莓夹心三明治？”
“三…三明治？”
肖遇一抬眼：“没买？”
周小曼落下一滴冷汗：“这…这，肖哥，我忘了！我们打出租来的！要不我现在…”
“没事，不用了，你坐下休息吧。”
肖遇把其余几个东西拿出来，放到桌子上，拔出手机里那张周小曼的备用电话卡，插进另一部手机里，回头幽幽问道：
“我给你开的工资不够？”
周小曼眼睛咕噜一转，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连忙道：
“够了，够了，不过多多益善，多多益善，”
“那你天天在网上批发二十块一件的衬衫做什么？还一个样式买五个颜色，怎么，工作日一天一个颜色换着穿？”
他掏出手机，看着上面接连不断弹出的发货短信和收获提醒，瞪大眼睛：
“还不是二十，是十六块九！周小曼，你怎么说也是我肖遇的助理，你在家自己睡觉穿穿，我不说你什么，出去了让别人看到，还以为我过气了，助理都过得这么随意！”
凯文一边擦着手上的水，一边从卫生间里出来：
“可不是！小曼你看看，我说了你多少次了，稍微注意点形象！就算你自己破罐子破摔，也不能丢了咱们大公司的脸不是？”
周小曼：“你说谁破罐子呢？”
凯文：“谁穿十六块九的衬衫去参加酒会，我就说谁！”
周小曼：“你…！”
肖遇听的头疼，伸出一只手，食指和中指之间的空隙松弛，神色疲乏地说道：
“给我根烟。”
“……”
“愣着干嘛？烟也没带？”
“不是，肖哥，”周小曼为难地说道：“严彬青之前跟我说过，不让你抽烟，我要是给你一根，他就要飞奔过来打断我的一条腿！”
“……”肖遇皱眉，回头一脸莫名地问道：“你是谁的助理？我给你开工资，还是他给你开工资？快点，”
“哦。”周小曼扭扭捏捏地上前，给肖遇两指间递了根烟。
肖遇点了烟，走去阳台上抽。
下面川流不息的高架桥和街道像是这个城市的动脉血管，汹涌地推进着心脏的日常运作。
他掏出手机，背景里听见凯文和周小曼在客厅一边拌嘴，一边收拾东西，手点在屏幕上，翻看下午bxi服装品牌发过来的秋冬装设计方案，
还有对方发过来的那封邮件：
“您好，肖先生，我们是bxi中国大陆总代理。
首先感谢您长久以来与我们的合作，彼此互惠共赢。这次新一季的服装我们将依旧采取设计师原创的设计理念，并且为了增进与您的互动，希望您可以参与我们的原创设计过程。
请您审阅下面九款男装，和三款饰品，并在合适的位置添加您喜欢的图样，
我们将使用您的设计作为终稿，日后投入市场推广销售。
如有任何问题，请联系我，
张xx，189xxxxxxx”
……
肖遇没做过设计，此前也只帮忙确定过几部电影的海报样式，也是对方提前设计好的，他只需要在里面选择最贴合电影内容的一款。
他上网搜了搜简单的设计图案，用指尖在阳台的栏杆上临摹着大概的线条，
平面图案的设计需要思维，灵感，还有理论知识作为基础。
作为一个学表演的电影学院毕业生，肖遇发现自己的确没有这个天分，于是回了个电话过去：
“喂？您好，我是肖遇，”
“嗯，我知道是肖先生，关于我们下午谈的合作内容，您有什么疑问吗？”
“…不是疑问，”肖遇吸了一口烟，“是顾虑，因为我不太知道怎么设计衣服，身边也没有学设计的朋友，请问可以在贵公司找一个设计师教我些入门的东西吗？”
“入门？”对方一笑，“肖先生的审美那么高，何须入门？比如什么？”
“比如…设计需要图样的比例，材料，样式什么的，”
“肖先生，您不必担心这些，只需要设计自己喜欢图样就好，我们会根据经验添加在衣服合适的地方上，至于帮手…这边确实有位设计师，资历很不错，是从其他品牌跳槽过来的，叫姜妍，女性，但对男装的设计非常熟练，如果您需要，我可以把她的联系方式推荐给您，或者晚些让她主动去拜访您。”
肖遇点点头：“你给我联系方式吧。”
趁对方挂断电话，给他推荐联系方式的空隙，肖遇在网上查了查“姜妍”这个名字。
姜妍是b市人，年纪不到四十，名声挺响。
在国内也算是数一数二的高奢服装品牌设计师，十几年前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三流设计学院毕业的。
奈何天赋太强，老天爷抢着喂饭吃，二十四岁就获得了亚洲青年组服装设计的前三名，年纪轻轻，就被那几家培养设计师的顶尖学院挖走，
二十八岁学成入行的时候，已经身价千万，一张设计原稿卖出了一栋别墅的价钱。
【姜妍，lina，136xxxxxx】
手机弹出一条信息，对面将手机号发了过来。
肖遇有个毛病，抽烟抽的急，每次抽几口就呛，烟卷还剩老长就掐熄。
毕竟是最近一年多才开始抽，戒不了，烦心事太多，忍着难受。
他侧头咳了几下，翻着相册，找了几张粉丝给自己设计的灯牌图案，
——有扁头鱼形的，高雨伞状的，最多的是他的艺术签名，一个孤零零的肖，旁边跟着一个发光的小人——他摇了摇头，总不能把这些卡通图案印在正式的衣服上。
他光着脚，蜷坐在阳台的弧形沙发上，拉了个旁边白色的毛毯盖在身上防风，
听到身后周小曼开了个蓝牙音箱在放舒缓的音乐，也就当作了多愁善感的背景音。
节目发生意外的新闻被挂上了网，那个肖遇伸手去拦摄像机的镜头，让肖遇的手机不得不设置成了仅接受联系人电话，其余号码都自动归进了拦截名单。
一个上午，拦截里多出了165个号码。
认识的同行，朋友，甚至公司二楼帮他收快递的小妹都急忙打来电话问候，
唯独他的家人，没有一通电话，甚至连一条短信都未收到。
肖遇打开手机，反复看着微信联系人里那个【一家人】的群聊，
——上一次聊天还停留在两个月前，他妈妈转发了一则日常使用微波炉的新闻在里面，没有人回复，也没有人再更新一个字。
“肖哥，”周小曼敲了敲阳台的门，脑门定在玻璃上，“肖哥，我们点了晚餐外卖，是上回那家泰国菜，要吃点吗？”
肖遇心不在焉地回答：
“你们先吃吧，我不饿。”
“好，那我先……凯文！菠萝饭不许动！那是给肖哥点的！”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就掐了块虾仁吃吗～”
“虾仁也不许吃！”
“行吧，泰式春卷你要么？店家忘了送辣酱，”
“什么？没辣酱？没辣酱没有灵魂啊，赶紧再让店家送一袋辣酱……”
“……”
周小曼和凯文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一边看电视一边吃晚饭。
肖遇的手指尖在那个【爸爸】的电话号码上，考虑再三，拿了下来，望着远处，还是没有拨出去。
肖遇出身音乐世家，外界称他家世显赫，并不是说多么多金，而是全家人从老到少都是极出名，身世不凡的艺术家。
唯一和他关系还不错的奶奶，性子傲，总穿着个黑金袍子，手上戴着白玉镯子，保养得极好，但老人家不用手机，联系得也少。
许多人羡慕他的家世，说他低调，不愿意将这么好的背景拿出来分享，
可实则不是低调，而是家庭关系不紧密。
不紧密到什么程度呢，肖遇十五岁上高中时就出去租了房子，一个人住，一直住了十几年。
没有室友，没有亲戚拜访，更没有朋友聚会，连保洁阿姨都得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到家里来打扫，不然他就会感到不舒服。
工作之后家里人极少给他打电话，也并不关心他在荧幕背后的生活。
每年只有过新年的时候他才会回家住一天，还下意识客客气气的，哪哪都不习惯，
——就仿佛回家才是寄人篱下。
这次事故之后，他收到的唯独一句来自长辈的问候，是家里打扫做饭的钟点工春姨，在发生事故当晚有一个来自她的未接来电，
第二天肖遇回了一个过去：
“春姨，您打电话了？”
春姨连忙在围裙上擦擦手上的水：“小肖啊，你怎么样啊，没事吧？”
“我没事。”肖遇说道，然后下意识补充：“春姨您放心，这也是月底了，就算有点什么问题，也不会耽误您的工资。”
“不是，不是，姨不是这个意思，”春姨皱眉，连忙在电话那边摆起手来，
“姨是怕你身体不好，姨在电视上看到了，不是你被蛇咬了，是那个小严，小严姨也认识，你照顾他别忘了吃饭，在家就有一顿没一顿的，在外面可不能太累着。”
“……”
肖遇那时抓着电话的手一停，低下头，
那颗金刚石一般坚硬的心脏外壳，竟被夏末的夕阳，照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