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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阎王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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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颜重新喘过气来时,她正坐在一个小小的饭桌前,对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一脸慈爱看着她。

    “颜丫头,你慢点吃,王家小儿来求亲的事就是胡闹,你放心,爹爹是不会答应的。你娘那人就那样,心高,见人家有钱就想答应,你也别怨她。”

    朱颜借着小口吃菜的空档,默默在心里盘算了下前因后果。

    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个小小的纸扎铺子,放眼看过去,四处都是纸人、纸马、纸钱、纸房子什么的。

    这一世,她爹朱福是个吃死人饭的手艺人,开了个小铺子糊口;她娘张氏原本是个小吏的女儿,全然看不上她爹这样的底层人,可惜她父亲没了,母亲也改嫁了,她便被伯父嫁给了老实巴交的朱福。

    说起来,张氏的伯父也全然是为了侄女着想,念着她没了爹娘庇佑,嫁个心地淳朴的手艺人,一辈子不愁吃喝,也不怕被欺负,实在是个好归宿了。

    可惜,张氏自己却不这么认为,只觉得下嫁到朱家是明珠蒙尘,郁郁寡欢了好些年,直到生了一儿一女,才开始把往上爬的心思寄托到儿女身上,儿子被她送去了书院读书,养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一心想走科举路改换门庭。

    女儿呢,小商户出身,虽说攀不了什么贵人,可谁让女儿颜色好,嫁个富商倒是全没问题。

    朱福却只想踏踏实实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不愿意女儿去攀附权贵,便是长了一张惊艳绝俗的脸,那也不是女儿的错,凭什么就要拿来当工具使。

    他只愿意让女儿找个同他一样的可靠男人,知冷知热,下半辈子安安心心地过些舒坦日子,不要牵扯到豪门贵府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

    还好,女儿不是个糊涂的,整天除了女儿家的女红女训,便是闷头在铺子里做纸扎,并不愿跟着自家母亲出去应酬。

    因着这观念的相悖,一家子四口人便分了两个小团体过日子。

    张氏带着儿子一心要登那青云梯,整日里除了读书,便是想着法子四处结交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千方百计地挤到那些他们够不到的圈子里……

    最开始,张氏还管着家,银钱水一样流出去,连半个响都听不到,要么是儿子买了贵重礼物送同窗,要么便是她自己花钱摆宴请一堆富家太太聊家常。

    后来,朱福不乐意了,两口子闹了一场,张氏索性甩手不管了,小小纸扎铺子的那点进账,她也看不进眼里。

    出嫁的时候,张家伯父可是很实在地把她父母原本准备的嫁妆给得足足的,又念在侄女孤苦无依,自家又给补了一份。

    自那以后,张氏便开销起自己的嫁妆来,对她而言,这不是花钱,是必要的投资。

    朱福则捏紧了自己的小钱袋子,努力地赚钱给女儿攒嫁妆,往日里,父女两个经常就这般坐在铺子里用午饭,只晚上回去睡个觉。

    朱老爹口中说的求亲的王家小儿,便是这云水城里排行第二的王氏医馆的掌柜,名唤王元青。

    王元青的父亲王茂有一回在山里砍柴,因缘巧合救了一位在山中采药摔折了腿的游方郎中。

    那郎中因要养伤,在他家小住了一年时间,为着报恩便把自己的一身本事教给了当时正文不成武不就,因着心思剔透正要去酒馆里做跑堂伙计的王家小儿王元青。

    这王元青有了本事,便摆了个摊子在街边义诊,渐渐有了些声望,又开了个小医馆,如今几年过去,他已经又将医馆扩大了,生意做得还算可以。

    可最让他不痛快的是,王氏医馆的头上始终有个方氏医馆压着,他便只能做那千年老二。

    这方家医馆的主人名叫方青梧,云水城里无人知道他的来历和师承,只知他三年前搬来此地,偶尔的言辞中透露出他竟从未拜师,是位自学成才的天才神医,手中更是握有一本令人闻之便胆寒心颤的“阎王簿”。

    据说是因为只要他铁口直断这人活不了了,没多久,这人必然便会药石难医、魂归地府。

    有时候,他甚至能准确说出那些人见阎罗的日子,用他那副冷森森的语调很贴心地让人家提前准备葬仪,去棺材铺挑好棺材、去纸扎铺子定做纸人纸马什么的。

    也有人背地里偷偷嚼舌根,说这方青梧之所以被叫“阎王簿”,也是因为他长着一张骇人的冷脸,说话又极其刻薄,令见到他的人心惊胆裂,那感觉,如同见了阎王爷的生死簿一般。

    他初来云水城时,城中的人还不知他脾性,只道大夫们虽说通常都自视较高,可逢着病人也会多少和颜悦色一点,毕竟他是靠着人家吃饭的。

    谁料,这位方大夫全然不走医者父母心的路子。

    有一回,一个看着好端端的年轻小伙子因觉得有些心口疼,看到新开的一家医馆便进去找方大夫看一眼。

    这位大夫只盯着他瞧了瞧,便漫不经心说了句,“望诊过了,没救了,准备好棺木,三日后下葬吧。”

    这小伙子当场便暴跳如雷,跳起来就要砸他的招牌。

    方大夫也不拦他,只冷冷地补了一句,“招牌二两银子,砸完了把银钱放在柜上就好。”

    小伙子当下便吓得呆若木鸡,那样笃定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真的死定了,踉跄着出了医馆,旁边正在看病的人也都被这一幕吓到,纷纷起身飞一般逃了。

    之后的两天,方氏医馆便无人问津。

    直到第三日,那小伙子的家里人急急地买棺材,云水城里的人才炸了锅般疯传着这个消息。

    那之后,方氏医馆的生意便好起来了,去看病的人进去时,一个个表情都如丧考妣,出来时,有的满脸喜色,有的则愁容密布。

    前者,是因为得了保证那阎王簿上没有他的名字;后者却是被下了鬼差的通牒。

    马有失蹄日,人有失手时。

    朱颜来到这世界的前两日,便发生了一件令云水城再次翻了天的事儿。

    阎王簿失灵了?!

    有一日,方青梧的医馆中来了位远道而来求医的客人,甫一进门便咳血不止,丝丝鲜红的血沾湿了他手里的白帕子,看着就触目惊心。

    那人表情凝重,似是知道自己没多少日子可活了,一脸的死气沉沉,来方氏医馆只是抱着最后一丝念想,实在没救也能得个还有多少日子的准信,便哑着嗓子问方青梧,“方大夫,求您帮我看看鬼差何时来索我的命?”

    方青梧看了那人的面色,又看看那血色,轻轻搭了搭脉,只拿起一张纸唰唰地写了个方子,不等他再次开口,便先说道:“你的脏腑问题确实大,彻底治愈是不可能了。我治不了,旁人也都治不了。

    你照我这方子吃药养着,莫要轻易动气劳累,虽孱弱些,但可保十年性命无虞。”

    那人听了,泛着死气的脸忽然便活了过来,他怎么也想不到,原以为命在旦夕,谁知竟还有十年可活?立刻高兴地涕泪交加,付了诊费拿着药方开开心心地出了门。

    人一旦有了一点希望,往往便会觉得兴许还有更大的盼头。

    这人便是这样。

    他又走去了王氏医馆,王元青满脸堆笑地接待了他。这人就想:这位大夫倒是和气多了,就是不知本事如何。

    为激起这大夫的好胜心,他便开门见山说了方青梧讲给他的那番话,并问王元青,“不知王大夫可有更高明的办法?”

    王元青将他细细地重新检查了一遍,心里头暗自感叹:好个姓方的,这般病重之人,竟能保十年无虞?当真好本事!

    王元青正在思量着,那人又开了口,“我慕名前来求医,从家乡到云水城走了一个多月了,王大夫你千万要帮我想想办法,莫要让我白跑一趟啊!”

    王元青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既是个远道而来的,那便用些虎狼之药将他最后的生命力催发出来,保他能跑能跳地活上一年,未尝不可?

    对外便说自己已经彻底治愈了他,借此机会将方青梧打压下去。至于这人,一年之后是死是活,云水城里谁又能知道?

    遇上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王元青激动地手都发抖了,他将方青梧开的方子改了几味药,笑呵呵叮咛那人,“用这个方子,虽奇险些,但我保先生能彻底病愈。这是我师父新近传我的手艺,这回可是头一次用到先生身上,先生实在幸运啊。”

    这人得了方子,喝了两天药,果然感觉身强体健,全然不是个病人了,心里觉得方青梧实在名不符实,便去了方氏医馆想臊他一回。

    方青梧忘了这人是谁,一搭脉才知道是从前的病人,便摇摇头叹息道,“你自己要找死随你,一年以后便是你下葬之时。”

    这人只当方青梧为了给自己挣面子才危言耸听,又恼他诅咒自己,便大笑着出了门将这番事情搞得街知巷闻。

    王元青暗中也找了人散播消息,加上方青梧从前因着嘴巴恶毒本就惹恼过许多人,多方助力之下,云水城的方青梧大夫一夕之间从神医变成了个骗子,医馆门上扔满了烂菜叶和臭鸡蛋,已经好多天未能开张了。

    王元青生意上得了意,便想要将身边遇过最好看的女子朱颜娶回家来,喜上加喜。

    那日,朱福刚告诉了女儿这个消息,原本的朱颜便被惊得一口饭卡得闭了气,神不知鬼不觉换了个瓤子。

    朱颜捋清了记忆,便开始犯起愁来:方青梧性子冷硬?看来,这回的任务也是不简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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