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蜃龙（一）
望见枫棠干净利落的摘果子动作，看上去丝毫没受法力限制的影响，恒姝眉头都快皱成一团了。
完了，这下真的换成他保护自己了。
虽然被人保护无甚不好，但是她还是喜欢自己把控自己的命运。
命，握在自己手中，才安心。
枫棠徒手摘下几个果子，转身，俊朗的脸上噙着抹逍遥自在的浅笑，踏着微风徐徐降落在她面前。
“给。”枫棠递给她几个果子中最红的那个，看着就十分甘甜。
恒姝轻尝了一口，“好甜。”果子的口感是脆脆的，丰沛的汁水入口，像添了蜜一样。
枫棠的目光始终没在她面上移开，满眼温柔，“你喜欢便好。”
忽然，一道强有力的劲风铺天盖地，朝二人击来。枫棠反应极快，一把将恒姝护在身后，自己徒手接下掌风。
两道力量相撞，荡起一阵泥沙，林中落叶飞逝。须臾后，风过无痕，二人竟是打了个平手。
“来者何人？”
燕玄乙远远地便嗅到一股陌生的气息，待离近探查了一番，才知道秘境中真的闯入两个陌生面孔。
他又仔细嗅了嗅，无妖气无魔气。
燕玄乙眯起眸子，警惕地看着二人道：“你们是…凡人？”
大燕一族从不无故杀生，知晓二人是凡人，且对自己没什么威胁，他便将身上的杀气尽数收回。
“你们是如何进来的？”燕玄乙还是疑惑，秘境早已隐世，无人能发现，怎会凭空生出两个凡人？
恒姝的仙灵一探便识破面前的看似君子的男人是个鸟妖，真身是只黑色马丁燕。
他怀里窝着的那个娇媚女子，看上去柔弱不能自理，真身是只百灵鸟。
不得不说，妖界还真是奇怪，大燕与百灵鸟都能成一对佳偶。
枫棠一直都是以和善为贵，见对方撤回杀气，他也收回手掌。
他丝毫不慌地对上燕玄乙的目光，朗声解释道：“我们在凡界百兽台历练时，不小心一阵飓风卷入此地。不知阁下能否告诉我们，这秘境出口在何处？”
刚听到他说飓风，燕玄乙还挺相信他的。
前些日子便听说秘境要开一天一夜，让一些修道成功的灵兽进来。
但一听到他说要出去，燕玄乙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笑话，讥笑道：“你们不可能出去的。”
他原本还想解释这秘境百年才会开一次，且只有那首阳山的龙神才可打开。
不过他脑袋一机灵，又想到什么，话锋突转，“除非……”
枫棠视线落在男人脸上，狠狠剐了他一眼，便听到他下面对自己有所求的话。
“除非你们能助我们拿到槲寄生的浆果，我就告诉你们秘境的出口。”
“否则，免谈！”
闻言，怀里的云雀抬眸，娇嗔地看了他一眼，锤了下男人的胸口，似是在责怪。
恒姝早就站到枫棠身前，念了遍那个不知是何物的名字：“槲寄生？”
枫棠接话：“那是何物？我从未听说过。”
“槲寄生，就是寄生树，结的果子可以助孕安胎。”燕玄乙说。
恒姝探究的眼神将二人里里外外打量了个遍，不解道：“你们要它何用？”她方才探测时，并没有发现那女人有怀胎迹象。
燕玄乙有些受不住恒姝那打量的目光，如同自己与夫人被扒光衣裳站在她眼前供她观赏一般，像凌迟一般。
他嘴角抽了抽，连忙瞥向枫棠求助：“这位兄台，管好你家夫人，那是什么眼神啊？”
莫名其妙。
“我……”恒姝望了眼燕玄乙怀里的女人，又抬头看了看枫棠。
对上枫棠调笑的眼神，恒姝顿时感觉欲哭无泪。
她什么眼神啊？很难看吗？很难接受么？
身侧的枫棠听到‘夫人’二人，心中正偷着乐，眼里的欣喜更是藏不住。
他学着燕玄乙，将手轻轻搭在恒姝肩上，对上她慌乱的表情，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一个档次，骄纵道：“我家夫人自小就好奇心重，比较调皮，你二人莫怪。”
恒姝没在乎对面人怎么想他们二人的关系，人生地不熟，是敌是友还未分清，随便安排一个身份便好。
面对燕玄乙的误会，越解释越有些欲盖弥彰，恒姝索性不解释。
她简直比窦娥还冤，心中冤情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天地良心，她真的只是好奇而已……
前一秒的燕玄乙还在调侃恒姝二人的关系；下一秒他突然面色悲恸，表情有些受伤，感慨道：“我与我家夫人成亲快三年，一直都未有子嗣，听说那槲寄生的浆果有助孕奇效，便来此处寻了。”
表情转变如此之快，恒姝与枫棠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恒姝懂了，原来他们寻槲寄生是真的有用，那夫人需要用它养身。
二人无声对望了一眼，用眼神传递信息。
半晌，他们下了决定。
枫棠看着他们道：“若你能帮我们出去，我们自然也可以帮你们寻找槲寄生。”
互利共赢的事，不论何时何境地，都行得通。
几人找到了共同的目标，不再兵刃相见，化敌为友。
恒姝见对面男人指着自己介绍道：“我，燕玄乙。”随之又溺爱地看着身侧的女人，“我夫人，云雀。”
枫棠礼尚往来，道：“枫棠，清淼。”
四人结伴踏上寻找槲寄生的路途。
不知为何，两个大男人在中间挤着。两个娇小的女人被安排在两侧，想说句话都犹如登天。
恒姝将从百兽台到秘境发生的事在脑子中过了一遍，平淡开口：“你们只说寻槲寄生，可有什么线索？总不能纸上谈兵？”
“听闻槲寄生被一条恶龙镇守。”燕玄乙解释，“那恶龙极凶，生人根本无法靠近。”
恒姝追问，“恶龙？”她打量着周围，“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自从五百年前与魔神苍邪一战后，龙这种仙兽就隐于世间，再无踪迹了，没想到居然能在此处能碰到。
见恒姝二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燕玄乙顿时高傲起来，鼻孔都朝天上去了。
他语气十分傲慢，不情不愿地解释：“此乃楮山，其后还有丙山、涿山、又原山、复州山、勇石山、繁缋山、虎尾山、以及位列众山之首的——首阳山，共九座。每座山都是由龙族山神看管。”
听到龙族山神几个字，恒姝心头一跳，不由得追问：“上古龙族？”
燕玄乙突然被恒姝这个小美女勾起兴致，“你是何人，居然知晓上古龙族？”
“我是在话本上看到的。”
听到恒姝以这个为理由，不足为奇。毕竟以凡人的寿命来看，知晓上古龙族存在的那些人应该早就逝去了。
在书上看到，也不稀奇。老一辈的人，总要留下一些证据证明自己在世上存活过。
思及此，燕玄乙便不再卖关子了，解释道：“其实我也是在族里的老人口中知晓的。”
“一千年前，龙族横空出世，自出世后便一直于凡界吸收日月天地精华，潜心修炼。众仙兽中龙族最先修炼成人，得道成仙，在这个秘境中居住，哦，对，那时这里还不是秘境。”燕玄乙及时纠正自己的口误。
又道：“成仙后他们没有像别的仙兽似得，滥用法术祸害人间，反倒四处遏恶扬善。慢慢的，龙族便成为众仙兽中最有威名的神兽。”
“后来魔神苍邪突然现世，天界神尊无法将他治服，便来此寻了龙族领袖——怀擎，封他为龙神至尊，统领数百万天兵。”
想到老一辈的人描述的大战惨状，燕玄乙叹了口气，又道：“谁知那魔神的真身居然是犼，那可是龙族的克星啊！”
“没有彻底诛杀魔神的法器，神尊便与龙神一齐商量着将苍邪永封于天界，连同他们的二位神后的力量一起封印。哎，足足四条命才换来了我们如今的太平日子。”
想想那四条年轻的生命，燕玄乙都想为他们抱不平。都怪那魔神，若不是他，龙族又怎会畏惧世间，将秘境藏隐到深处？
那天界神尊与神后尚且留有一子，可怜的怀擎至尊与珞淑尊后，年纪轻轻，没留下后裔就仙逝了。
燕玄乙眼底不觉中泛起了几滴泪花。
许是他与自家夫人就没有子嗣，所以那怀擎与珞淑无儿无女，他特别能感同身受。
燕玄乙感叹道：“自仙魔大战后，龙族领袖在战中身陨之后，龙族长老就宣布龙族藏隐于世，并放言道，从此以后不再插手仙魔之事。”
“想想那些事儿，都是四位上神不得已而为之。若没有他们，整个六界皆会沦为魔神的统治之地，如今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片祥和。”
随着燕玄乙深情讲解，往日鲜血淋漓，残骸遍地的仙魔大战场面，居然在恒姝脑中一一浮现。
虽然有些虚幻缥缈，但是特别真实，像是她亲身经历过一样。
恒姝感觉浑身乏力，呼吸困难，像被人扼住喉咙一般，她用力捶了捶胸口，想将那些不舒服驱散。
一旁的枫棠注意到恒姝的反应不大对，关心道：“清淼，你怎么了？”
“不知为何有些胸闷气短，我总感觉心间有一丝莫名的悲恸。”她现在特别想哭。
枫棠面上忧心忡忡，语气有些急促，追问：“是不是先前坠入秘境时伤到内里了？”
“不是。”是恒姝说不清的感觉。
本来是有些难受的，但自从燕玄乙说完那些话以后，闷了片刻，现在又恢复正常，没有什么感觉了。
仿佛错觉一般。
恒姝缓解了身体的不适以后，才反应过来那燕玄乙方才说的话。
他说魔神苍邪是被封印的，难怪，难怪昔日在天界他横空出世打伤自己后，潜逃凡下界，原来他根本没死，只是被封印。
若是这样的话，那灵曜神君应该知晓此事。
为何神君从未向大家透露过魔神没死的消息？要知道在众仙家眼中，魔神在五百年前已经灰飞烟灭了……
越想越觉得那魔神不简单，实力居然如此厉害，连四位神君都拿他没办法。
恒姝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下凡这趟真的能抓到魔神并将他带回去么？怕不是痴人说梦？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枫棠想到恒姝的寒疾，便没继续往前走。
其他三人见到他停下脚步后，也纷纷驻足。
他看着大家，沉声道：“我们先在此休息一晚，明日再赶路吧！”
燕玄乙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反驳：“可是，我们很着急的……”
只见枫棠一个扫视朝燕玄乙那处投去。
他眼眸上的层层寒气，唬住了燕玄乙，吓得对方打了一个激灵。
见好就收是大燕一族的传统美德，燕玄乙没再催促，轻声妥协道：“行行行，明日再走，明日再走。”
他静静看着枫棠，外表看起来放荡不羁，神情却冷峻得如同寒冰，明明只是个凡人，怎会有如此大的威慑力。
“……”
枫棠转向另一边的恒姝时，眼底的寒气完全消散，根本不像方才那般狠绝，也没什么能够镇住人的威慑力，而是带着讨好的宠溺态度。
见枫棠这对待不同人有不同的面孔，燕玄乙夫妇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心道，不仅女人变脸快，男人做作起来，也不相上下嘛！
“今晚我在旁边守着你。”枫棠语气淡淡的，特别轻柔。
守着她？？恒姝想了想，才知道他说的是寒疾的事情。
他们现在的处境都不知是否安全，他居然还有精力关心自己身患寒疾的事情。
恒姝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感动的，只不过她有点头疼。眼下不能使出任何法力，又唤不出独影镜，她该怎么织梦呢？
关键是身旁这个枫棠……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说自己有什么寒疾。如今自己不进淙灵泉就会暴露，进了也暴露。
果真是骗人一时爽，圆谎圆半晌。
思及此，恒姝心底暗暗叹了口气。罢了，装一装，演场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