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义鼠（四）
“求您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二人刚进入梦中，便听见崔承印惨痛的哭喊声。
随即又听见一阵尖锐的嗓音：“你派人到伤我族同胞时又可曾饶了他们？”
恒姝和枫棠一起躲在隐秘之处，待看到那鼠的模样，被他的长相惊了一下。
他耳朵较长，如野兔一般的面部，老鼠身形，四肢纤细，丑陋的爪子上带着锋利的指甲，隐隐闪着银光，说是四肢，但它更像是野兽锋利的爪牙，碰之则伤。
身形也如众人所说，块头较大，比成人还要高上一尺。
那耳鼠没再与崔承印多废话，一团魔气射入他胸间。片刻后，崔老爷像中了邪一般，身上黑雾蒙蒙，身体四肢都不受控制。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朝脸部挖去。
脆弱的皮子被他划伤。面上血肉模糊，传来灼伤的刺痛，崔承印的嗓间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呜咽，大喊道：“救命啊！大鼠杀人啦！大鼠杀人啦！”
如此惨状，光是在一旁围观就令人发指。
恒姝无法坐视不管，她手背在身后悄悄动作。只见一缕仙力缓缓输入崔老爷身上，仙力入体，他面上的表情慢慢恢复，身上的疼痛缓解不少，人也逐渐清醒。
那耳鼠见崔承印突然恢复清明，警惕心四起，他长耳抽动眼眸一转，便察觉到梦境中有其他人的气息。
对上恒姝二人的藏身之处时，他目光一冷，口中散出一团黑气，朝二人袭来。
为了分散耳鼠的注意力，二人分头行动，往两个方向撤离。
耳鼠先是瞥了眼恒姝，见她只是一弱女子，泛着寒气的眸子便转到枫棠身上。
未在他们身上嗅到魔气，便猜出这二人是凡人，“哪里来的凡人？竟也能入梦？”
枫棠没理会他的问话，反问道：“你为何如此歹毒，在梦中杀人？”
那鼠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我歹毒？我杀人？”
他面上一狠，又道：“你应该问问他们都做了什么。”
话毕，耳鼠似是被刺激到了，眼中忽地燃起熊熊怒火，锐利的杀气朝崔承印袭去，对方像受到指示一般，又开始疯魔，神志不清地对自己上抓下挠。
见崔承印如此惨状，恒姝狠狠皱眉看向耳鼠，冷言道：“就算是他们派人杀了你的同胞，那你应该找那些人报仇，为何要伤害那些无辜孩童？”
恒姝一想起那些惨死的孩童，心口像是堵着一团棉花，眉宇间都是对耳鼠的厌恶。
闻言，耳鼠话语间传出一阵轻嗤，“他们无辜？那我的孩儿我的臣下们就不无辜吗？他们闯入我丹熏山，见弱便抓，见伤便杀。我山上几百只同胞都被他们烹煮了，用来做健康长寿的吃食，他们就不是活生生的性命了吗？”
那鼠想到那些惨死的同胞，他悲痛欲绝，“都怪我，要不是我非要出山游玩，我的孩儿和同胞也不会惨遭杀害。”
如若他那时没有贪恋凡尘，没有出山游玩，也不会给这些凡人可乘之机，那些同胞子民们也不会被抓，自然也不用受那些烹煮煎炸的皮肉之苦。
想来，他也有错。但最终的错还是要归在这些人身上，他愈想愈气愤，浑身气势阴沉得吓人。
“我劝你们不要多管闲事，不然，我连你们一起杀！”
冤冤相报何时了，恒姝不愿看着这妖物陷入仇恨，一错再错，试着劝说他：“收手吧，你杀不了我们。”
恒姝方才探了探，这耳鼠身上虽有魇灵气血，但是却没有往日在天宫与魇灵的熟悉感，恒姝一看便知，这人不是苍邪寄身。
谁知那耳鼠愈发嚣张，口出狂言：“就算杀不了你们，我也要拼死一试。”
说罢，耳鼠用那尖锐的爪子朝着恒姝的方向袭去。
眼看庞大的脚掌就要踩到恒姝身上，危急时刻，恒姝急忙向右侧碎石上闪躲，巧妙地化解了他的袭击。
“伤害你同胞的这几家已经没有后裔了，你已经一报还一报了，该收手了。”恒姝站在离他较远的碎石上，定定看着他。
“收手？”他听到了笑话般，哈哈大笑几声，“绝不可能！”
“我要把这里所有的男童都杀光，让他们再也无法繁衍生息，最终落到断绝后代的下场。我要让他们和我一样，尝尝同胞被杀光的惨痛！”
随着恶毒的话语说出口，耳鼠心底的怒气愈发深重，他已经完全被欲望控制，吸收了魔气，全身魔化。原本还清澈的瞳孔聚焦为黑色，完完全全化身为一个没有感情，杀人不眨眼的魔物。
恒姝心底生出抹不祥的预感，朝对面的男人焦急地望去，“枫棠，拿出晌午准备的东西，看来还是要用武力解决了。”
枫棠从衣襟里掏出一个瓷瓶，他顺手拔开塞子，一阵浓烈的熏香从瓶内传出，味道刺鼻，连他们自己闻了都忍不住皱眉。
早听闻耳鼠的嗅觉灵敏，关键时刻靠嗅觉分辨敌人的位置。他们专门准备了这瓶熏香，就是为了混淆耳鼠的嗅觉，让他找不到方向。
果不其然，耳鼠被气味迷惑后瞬间呆滞，在原地不停打转。
恒姝找准时机，立马绕到他身后给了他一击，被突袭以后，耳鼠竖起十八分精神找身后敌人。
他甩起身后神似鞭子的长尾，带动本体飞到天上，想暂时躲避这二人。
枫棠紧追其后，在他身体另一侧又刺了一剑。
随着瓶内气体释放，耳鼠仿佛已经适应这种味道了，不再惧怕。
恢复嗅觉的耳鼠一刻都不耽误，鼻子轻嗅，寻到枫棠的位置后，朝他所站的方位吐出一团烈焰。
深红的火焰朝枫棠直直飞去，恒姝正要使出仙法帮枫棠化解烈焰，只见枫棠拔出铗云剑与烈焰相对，剑气四泄，抵住了火焰的进攻。
枫棠嘴中振振有词，没过一会儿，手掌涌出一股水柱，他给了耳鼠迎面一击，耳鼠口中的火焰瞬间被水柱扑灭，耳鼠还遭到了反噬。
见状，恒姝松了口气，赶紧看向一旁奄奄一息的崔承印，施法解救他。
耳鼠的烈焰被扑灭，口吐鲜血。他恼羞成怒，随手从胸间取出一滴血，趁枫棠不备，悄悄弹入他体中。
随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魔气凝聚成一团。看来他是带着与枫棠同归于尽的目的，把全身魔气尽数用在枫棠身上。
枫棠虽用剑气化解了一多半魔气，但总归是魂魄入梦，魂魄实力不及本体。若是在现世中还可与之一战，但现在是梦境又是耳鼠的地盘，他的实力确实不敌耳鼠。
枫棠被他那股强大的力量打飞到高处，宽大的后背撞到身后的石柱上，“嘭”的一声。
他整个人受到重创，从高空掉落后，口中随之吐出一大波鲜血，胸前的衣襟被血染红，狭云剑也被抛弃似得，甩到一旁无人顾及。
“枫棠！”恒姝闻声望去，便看到这一幕。
她一眨眼便瞬移到枫棠身边，把他从地下搀扶起来，眉眼染上一层担忧，关切道：“你没事吧？”
枫棠用力咳嗽了两声，面色虚弱，深黑的眼眸倒映出恒姝的身影，嘴角扯出一丝牵强的微笑：“我还好，你自己…小心。”
一旁的耳鼠还在不知死活地大笑：“哼，不自量力。这下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耳鼠狂妄的笑声传入恒姝耳中，她原本清冷的面上添了些不耐烦，悠悠地站起身转头，目光死死锁住对面的耳鼠。
那耳鼠感觉不到怕，还道：“若再不收手就休怪我无情了！”
恒姝没理会他。
她想到往日在天界看到过得除鼠印记，老鼠的天敌是猫。耳鼠再怎么样厉害，不也是鼠的一种么？若是给他下个印记，想必他也会喜欢这个礼物的。
片刻后，恒姝看着死到临头的耳鼠嫣然一笑，双手抬到胸前，结了个印。
眨眼间，一袭金光印记浮现在众人面前，上面刻着猫的图案，她口中轻声呢喃，念出一段仙诀，那印记有了方向，便朝着耳鼠扑面而去。
巨大的印记化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从上而下往下遮压，直至罩住耳鼠整个庞大的躯体。
原本巨大的耳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随即传来一声刺耳的惨叫：“啊啊啊！好疼，好疼！”
最终那耳鼠沦为普通老鼠的模样，幼小又丑陋。
直到现在，耳鼠才意识到眼前的女人不是凡人。他求生欲满满，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恒姝淡淡瞥了地上的耳鼠一眼，淡淡回应：“只是个会为民除害的普通小女子罢了。”
方才那样危急时刻，她根本无暇顾及枫棠看见会作何感想，只是先解了燃眉之急，至于如何解释，那都是过后的事了。
恒姝一手抓起地上惴惴不安的耳鼠，谁知对方贼心不死，趁恒姝不备，咬了她指尖一口。
“啧。”
指尖传来针扎般的刺痛，恒姝仿佛感受不到痛，她用食指与拇指抓起他身后的尾巴，把他拿到眼前，似笑非笑：“胆子真大，都已经落入我手，竟还如此猖狂。”
说罢，她玩心四起，直接拎着耳鼠的尾巴在空中甩，来回轮转。耳鼠慢慢开始双眼冒金星，口出白沫。恒姝又拿着他转了很多圈，报了方才他咬自己一口的仇。
看到耳鼠不舒服的模样，她心里那股气舒服起来，这才兴致缺缺地停下，将他放在手心。
耳鼠头晕目眩地在她手上挣扎一番，无果，他道：“既然已经落入你手，要杀要剐随你，但是我不允许你这样羞辱我。”
恒姝不语，微眯着眸子看着他，方才被他咬破的指尖才缓慢地开始出血。殷红的血液从指尖冒出，顺着手指的弧度落于手心。
那滴血刚碰到了耳鼠的躯体，耳鼠的身上闪过一丝耀眼的白光，眼花缭乱，闪到众人的眼睛。不多时，白光散去，眼前的耳鼠开始变幻，身上的魔气慢慢消散。
他从一只浑身魔气的怪物，变成一只普通小野兽，与方才杀人不眨眼的魔物比，多了几分可爱。
恒姝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搞得措不及防，自己的血液有这样的效果，她居然不知道。她脑袋中闪过一丝画面，是自己昔日在天界吃了的去愈果。
莫非，这是那果子留下的神效？然而这只是猜想。
恒姝全神贯注地想事情，完全忘了身侧还有别人。待她神识回归，才想起旁边的人，她动作极其缓慢地扭头看向枫棠。
对方也在看着她，二人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莫名尴尬。
“方才……”恒姝一时语塞，突然不知该作何解释，才能让这人相信自己是好人。
枫棠最先咳了一声，把这尴尬的氛围打破，他接话道：“我还是初次见到方才那样的场面。”早意识到这姑娘的身份不简单，但方才那样金光霞霞，他不怀疑都不行。
恒姝还想解释什么，“我……”
枫棠很是懂事地打断了她要说的话，只留下两个字：“我懂。”便没再看她。
二人方才共同对抗敌人，经历了生死。
性命攸关时刻，她又保护了他。
总之，不是坏人。
纵使知道她不是普通修仙人，他也不会戳穿她。毕竟女子出门在外，不适合与旁人过多亲近，有距离有秘密，是正常女子对外人该有的防备。
他在等，等她自己愿意主动告诉他的那天，希望那天来得不要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