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晋|江首发
司命暗道不妙, 攥紧了小弟子的肩膀,试图将人再拉得远一点。
但怎么可能拦得住仙君。
晏临则冷沉下脸,神识再度钻进少年的眉心里, 搜刮了个遍。
小弟子只看了一眼,在脑海中留下一个短暂的片段, 便惊吓得躲进了石碓里。仅仅那一瞥,根本辨别不出更多的信息。
他反复看了好几回。
小弟子受不住这短促而猛烈的仙力, 两眼一翻就晕过去了。
司命连忙给人喂药,表情很不自然:“君——”
晏临则却已经不在原地了。
他转眼就来到流月山域的山麓, 一切都跟从小弟子记忆里撺取的画面毫无区别。
除了没有那两道人影。
那个男人……跟他有着如出一辙的相貌。
风雪太大了, 小弟子仙力低,雪视能力不好, 视线被蒙得模糊, 也分不清那人是满头银白, 还是覆了层雪的黑发。
而男人旁边,穿着火红鸾纹长裙, 杏眸流盼的女子。
无论是相貌,神态, 还有那一袭她曾经爱不释手的鸾纹锦衣,都不应该有第二个人。
最关键的是, 那微微偏过脸认真关切的神情, 跟姜陶陶曾经每个夜里等他回来, 看见他时, 一模一样。
晏临则记得很清楚。
可就是因为认得那是姜陶陶,这一切都说不通了。
乱七八糟的东西在脑海里升腾又泯灭。他试图冷静, 但就算动用了仙力也无果。
“君上!”
司命气喘吁吁地飞过来, 停在他身后, 一边大口呼吸一边道:“对这件事,我有些头绪了!”
晏临则重重蹙起眉,没有阻止,却也没有应声。
经络里仙力起伏,直逼心口,扰得他现在极为浮躁。
希冀一次次被燃起,又一次次被熄灭。
从在山顶试锁魂灯屡做屡败,再到现在,来找两道虚无缥缈的影子,整个流月山域,好像都在嘲笑他的狼狈。
“君上前些日子遇见天劫,神识不定,思绪飘忽。那两道身影,说不定就是您分出去的神识,捏出来的虚影。”
司命说得掷地有声。
幻术,生死术,锁魂术,都是司命星君最懂的范畴。在这方面,他无论怎么胡编乱造,都显得很有可信度。
晏临则眯起眸,声线很凉:“那不可能是幻术。”
“一般的幻术不可以,但若是仙君历劫时,没来得及收回本体的仙力跟神识呢?以前没有这种情况,君上怎么能笃定?”
司命对上那双深黑的眸子,深吸了好几口气,又将问题抛了回去:
“那仙君以为如何?
难道您真觉得,那会是姜陶陶?
她就是个凡妖,跳下诛仙台,没有外力的帮助,她怎么能复活?退一千万步,就算真是,她身边另一道影子又如何解释?”
晏临则不可能相信,姜陶陶真的复活不了了。就是知道自己在掩耳盗铃,他也要去找别的生死之术能救陶陶。
但是,他一定会相信——
姜陶陶绝不可能跟另外一个男人那么亲密。
这般笃定,比其余任何理由都有说服力。
所以,那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只可能是仙君分出去的意识。
司命的解释,立即从三分合理,提到了十分。
司命硬着头皮道:“君上……打击过重,心魔太强,脱离本体控制的意识,难免会忍不住想起曾经的场景。”
所以,小弟子看到的那一切,都是他幻想虚构出来的。只是仙君修为太强,执念太重,才比幻术更真实百倍。
也十分合理。
晏临则眉间的焦灼渐渐冷却,视线下移,落在地上那越堆越高的雪。
良久后,他反倒阴冷地嗤笑了声:“原来是我疯了。”
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给司命,给他自己,还是给根本不可能在这里的姜陶陶。
“……”
司命不敢接。
心里却止不住想,希望被寸寸捻灭的滋味,对仙君来说,大抵确实很是煎熬。
晏临则这性子,几百年都倨傲如斯,刻在骨里,改也改不掉。
这还是头一回……用这么毫不掩饰的语气,说这么妄自菲薄的话。
…………
两人离开山域,却突然发现,九重天好像变了个样。
无处不在的微微寒意,都抵挡不住那一阵接着一阵人生鼎沸的喧闹。
司命从人群里听到了只言片语,神色骤变。
瞬间放满了脚步,离晏临则远远的。
晏临则无暇理会,回到重阙殿,便重重关上了殿门。
方圆几里,都被结界牢牢地锁住,钻不进一点多余的吵闹声音。
直到——
三青鸟飞到了他的案桌上。
从姜陶陶跳下诛仙台之后,这只曾经最喜欢依赖着她的小鸟,已经许久没有露过面了,似乎是恹恹地藏了起来。
仙君有耳闻过,它跟那只小花仙住在一起,就是一直都不愿意飞回重阙殿见他。
灵智太高了,可能是在跟他怄气。
那现在,三青鸟冲破重重结界阻碍,如此兴奋地在他面前跳来跳去,是什么意思?
晏临则心底一动。
明知得到的答案会再度失望,却还是忍不住问:“是陶陶——?”
三青鸟停住了上蹿下跳,歪过脑袋,圆石般的眼睛看着他。
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一副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样子。
周围的风声静了一瞬。
晏临则捏紧了手里的毫笔。
三青鸟好像不是很懂仙君在等什么,又或者是故意唱反调。
它没有理会晏临则的期待,低下头,在他面前放下一根细长的羽毛。
准确说,是一道还燃着火的羽毛状虚影。
上面仙力流动,温热平和,却无端令人心生敬畏,不敢对这小小的信物有任何怠慢。
当然,这些人里,不包括晏临则。
他仍看着三青鸟。
小鸟不能理解他蓦沉的眉眼,喜悦地鸣叫两声,又唰的飞开了。
余音绕梁,将原本安静的重阙殿,吵得格外令人烦躁。
晏临则拧起眉,收回神,总算有空去打量那根凤羽。
看清楚的一瞬,他不免顿了下。
这是——
凤凰涅槃,天外天开,召万仙同庆,万物同贺。
已经千百年来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凤凰,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渡完劫了?
这根凤羽既是邀请函令,也是通往天外天的司南。
按照自古的礼节,作为九重天的众仙之首,他很有必要去参加这场盛事。
晏临则格外想要推辞。
但,三青鸟作为凤凰最忠实的信鸟,将这根凤羽交到他手上,意味已经足够明显。
他必须要去。
若说其余的繁缛琐事,仙君还能推掉。
这个却是完全推脱不了。
凤凰自古就是受天道庇佑的祥瑞象征,于三界都地位超然。
无论是哪个位面,典籍里一定都记载着对她的崇敬之词。
九重天作为曾经有凤来栖的地方,当然更不例外。
何况,千百前天地变故,九重天力薄,没能留下凤族,只能看着其后裔离开,另寻地盘,一直是众仙的沉痛与遗憾。
反正,不得不去。
晏临则蹙起眉。
良久后,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凤凰一生只有一次生死攸关的天劫,涅槃重生后,就将无限接近于天道的生死轮回之秘。
那陶陶的下落,是不是——
仙君的眸底,情绪难以克制地微微一动。
即便清楚这次会跟之前每一次一样,没有任何结果,他抿紧薄唇,还是将凤羽收进了神识里。
*
天外天上。
凤凰台浩大得一眼望不见边。
仪典已经默认好设在最南边,四方中火最旺之处。
与其他位面不同,天外天几乎全部受凤凰之火的影响。因此,这里的红日也是自南升,自北落。
如今夕阳将熄,南边略略暗了一些。
姜陶陶正在摘垂丝海棠。
摘掉一枝,就用一下晏钟渊刚刚教她的术诀,试图点花成玉。
成功当然是很轻易地成功了。
就是那玉质附着上了她的仙力,色调有点浓,她不太喜欢。
试了好几次,姜陶陶还是不满意。
她抬头看向晏钟渊,小声道:“你可不可以再教我一下……我觉得我现在做的都不好看。”
晏钟渊垂眸,看着那清一色的火红,很认真地说:“质地这么透彻的红玉,已经很难得了。”
“但我不想要红玉。你送我的这支,会更粉一点。”
姜陶陶嘟嚷了声,没再去问晏钟渊,低下头,继续念起术诀,倔强地独自尝试着。
弄了半天,总算有支粉嫩色泽的了。
她大喜过望,举起来想拿给晏钟渊看:“哥哥,我成功了诶——”
正好,跟晏钟渊四目相对。
他似乎刚刚在看着她出神,眸色很柔和。
蓦地撞进了她喜悦的眼神里,怔了怔,才缓过神:“怎么了?”
显然是没有听到她刚刚说的话。
不过,姜陶陶也不甚在意。
毕竟他刚刚是在看着她发呆诶。
她反手将粉花玉收到袖口里,反盯着晏钟渊看了良久。
看得晏钟渊都镇定自若地移开了视线。
姜陶陶偏过脑袋,突然弯起眼,盈盈地笑:
“你刚刚偷偷看我,是因为前三百年没有看够,还是因为我涅槃之后又漂亮了?”
这种话,她以前也天天问晏钟渊。
尤其是刚认识的时候,换上女子衣裙,哪哪都觉得新鲜,脸上沾了泥也要问一遍,不嫌烦。
往日里,晏钟渊每次都很无奈地笑了下,颔首应道:“是。”
知道他只是在顺着她说,姜陶陶还是很高兴。
她很知足的嘛,就是想听晏钟渊夸一句。
但这一回,上仙伸手拨开她发上散落的海棠花瓣,停顿片刻,很认真地说:“都有。”
是没看够,还是觉得她更好看了?
——都有。
将这一问一答咀嚼两遍,就能感觉到有一点点不对劲了。
姜陶陶睁大眼,睫毛局促地扇了扇,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
她觉得她有点奇怪。
也说不上是怎么回事,就是,有点……不好意思,这样子吧。
她还觉得晏钟渊有点奇怪。
同样也说不上怎么回事,就是,好像,比以前要直白了一点……但又没有挑明了说,这样子吧。
以前,晏钟渊对她的态度,几乎没有变过。
一直都是这样,很温柔,很耐心。
让她忍不住嘚瑟她的小特殊。但在多次乱七八糟试探后,见他态度不变,又偶尔会沮丧。
而现在。
他好像是会变的了。
大多数时候,跟以前无异。
但偶尔会更古怪些,或是更疏离,或是更亲密。
像是以前一直绷在他面前的那根弦,已经渐渐松掉了般。
搞得她也一上一下的。
姜陶陶反倒不自在起来了。
低下脸,指尖胡乱把弄着刚刚才做成的那只玉簪。
半晌之后,她支开话题:“明日,仪典结束之后,我有事想跟你说……我有一件事瞒着,还没告诉你,你答应我不要生气好不好?”
她专门让小鸟,把凤羽放在晏临则桌上,让他赖都赖不掉。
明日仪典,他肯定会来。
“你的事情,你来决定。”晏钟渊道,“我哪里有生气的资格。”
说得很真诚,不是话里有话。
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姜陶陶又抬起脸,看着他。
贝齿反复碾着唇,有点纠结:“你……”
他回望,从善如流地接道:“我没有瞒你的事。至多是记不起来了。”
姜陶陶懊恼地瞥了他一眼,“哥哥,你知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是你的伤——”
“恢复得很快。”
“那你明日可以跟我一起吗?就在我后边。”
晏钟渊稍加考虑,便直接答应了。
凤凰掌重生之秘,用来解释他的复活,可以很轻易地说服九重天众仙,掩盖掉锁魂别的存在。
这种有悖天道的秘术,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而且,如此一来,就可以告知天下,是姜陶陶帮他重获了新生。
若是说,在这之前,凤神只是众仙心头一个只存在于古籍上的象征。
如此一来,就是实打实的恩人了。
于各方都有好处。
唯独跟晏钟渊道别后,宗星洵连忙过来插了一手,完全不同意:“姐姐,这是你的仪典。晏钟渊来做什么?”
“他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姜陶陶摸了摸他的发冠,就跟哄小狗一样,“你也是。”
“小宗,我是想,他站左边,你站右边,给我平生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庆典当一次左右护法……哦,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吧。”
宗星洵当然不可能说不愿意。
但他还是想让晏钟渊离远一点,又没办法直说。
想了想,十分义正言辞地道:“那姐姐,你有没有想过,晏临则来了,看见这一幕,会不会节外生枝——”
“啊?”
姜陶陶怔住,反问:“他来了,不是正好吗?”
这回换宗星洵怔住了。
“晏临则来了,看到他哥哥重塑肉身,又在我这里得到了厚待,肯定会很喜出望外。
趁着这个其乐融融的团圆氛围,我们正好把所有事都说开,不是非常合适吗?”
姜陶陶解释了一遍她的想法。
说完之后,忍不住在心底赞同,她的构思真的挺好的。
宗星洵扯了下嘴角,神情却有些古怪:“——你真这么觉得?”
她反问:“不然呢?”
“…………”
这一回,宗星洵没有别扭着语气,扯东扯西、暗自阻拦。
相反,他很干脆地点了点头:“你到时候要见那么多人,也不方便。我去帮你说合一下他们兄弟俩。”
姜陶陶觉得非常妥:“好啊,那你记得先代我解释几句,免得晏临则弄不清楚情况。”
宗星洵又扯了下唇,笑意很不明显:
“那当然,不用你说。”
*
天外天,顾名思义,是独立于三界之外的圣地。
别说下界了,就是仙界的九重天与昆仑境,也没有与它连接的通道。
这是千百年来第一次,他们踏进天外天。
也是千百年第一次,他们有幸见到凤神的真容。
天际边,络绎不绝地涌出一批接一批的身影。全都是顶层位面的顶层人物,才有这般资格。
最多的,当然是来自九重天的众仙。
绛朱站在最右侧,一袭红衣。比交接仪式和举行花祀那日,还要隆重上数百倍。
无论之前有几道劣迹,在这个时候,她仍然是朱雀族的玄女殿下。
只不过,绛朱并没有听到往日里很平常的恭维跟惊叹。
相反,都是些私私窃窃的议论声。
有的是在嘲笑她花祀失败,害得整个朱雀族失去了凤凰的庇护。
有的是在说她心狠,花祀之后为了脱罪,把宠爱多年血浓于水的妹妹绛雪,都直接流放去边境了。
绛朱脸上的表情,逐渐无法维持。
当听见仙君的名衔之后,她心头的暗恨几乎决堤,再也忍不住。
“有什么话啊,怎么不当着我的面说??”
对方止住了话柄。
绛朱偏过头,故意露出那刻着半鸾纹的发饰,仿佛是在暗示着她即将在仪典中获得的超然身份。
对上另几位女仙的脸,扬起下巴,十分高傲地淡笑起来:
“九重天之上,除了我百年前有幸,还有谁得到过凤神的青睐?
凤凰之火普照天外天,你们说的什么,上神都听得一清二楚。”
接二连三遭遇各种事后,现在的绛朱,在晏临则面前保持从容,已经很勉强了,根本不想在这群人面前再装模作样了。
反正他们也说不出一句好话。
不过,这所有乱糟糟的事,都会在参与完这次仪典之后,变回原样。
如她所说,她曾经受凤神青睐,是九重天唯一得到过上神讯息的人。
如今若是能当面得到凤凰的一句话,证明那次花祀失败,不是她的错,是整个朱雀族没保护好仙蕊的错。
那么,她的玄女之位,依旧可以牢牢稳固,甚至更高。
至于仙君……
绛朱还记得,晏临则之前问过一句,她是不是花祀失败了。
仙君修为高深,定然应该更倾心于修为高于其他女仙的女子。
是她花祀失败,给晏临则留下了些不好的印象。
再加上当时姜陶陶死得突然又惨烈,外界传言都把责任推到她身上,晏临则才会胡乱说出那番伤人又羞辱的话。
等这次仪典后,也一定会变回以前那样的。
绛朱抬起眼,小心翼翼地望向很远处,那道几乎快看不见的背影。
晏临则并没有跟任何人待在一起,走得很是匆忙。
自那次事故后,这是他第一回,出现在其他人面前。
众仙好奇地一瞥,就瞥见仙君那满头雪白。
联想起突降的天劫,心底止不住发麻,纷纷嘘声收眼,不敢再看,更别说议论一个字。
只有这里无处不在的凤凰火,暖融融的,能勉强驱散他们心头的畏惧。
晏临则并不在意旁人。
直到凤凰台前,才停了下来。
他指腹仍捏着缨穂,抚了两下,抬眼望向面前一片耀眼的金红。
按照以前的习惯,晏临则不假思索地想要仙力探测下此处。
不过,刚刚一动,就听见道提醒的男声:“仙君如果不想被结界反噬,还是收敛点比较好。”
阴阳怪气之下,难掩熟悉。
晏临则掀起眼皮,正正看向来人。
饶是他神情再冷凝,也不免愣了一会儿。
宗星洵穿着一身绣金紫袍,朝他笑得十分春风得意:“这是看在仙君跟我曾经见过一面的份上,我好心。要是不听,我也没办法。”
除了凤神,谁可都没有资格,在凤凰台里动用仙力和术诀。
晏临则的心却全然不在此。
他定定地望着宗星洵,一个一个字往外蹦:“见过一面,是在流月殿里?”
“不然呢?”
没有认错。就是那夜来找姜陶陶的“司命星君弟子”。
晏临则眯了眯眸,对上那双刻薄又含笑的眉眼。
烦躁不耐的心,像是被泼了盆冷水。
明明天外天如此温暖宜人,他却骤地感觉凉了下来。
心头,渐渐滋生出一点一点的异样。
有些荒唐的念头升起,还没理清,就被他下意识地快速否决掉了。
长指捏在一起,晏临则垂下眸子,良久后,神情似乎才恢复平常。
没有跟宗星洵过多客套,甚至连句道别的话都没有,他擦肩而过,径直走了进去。
身后,只听见青年凉凉地笑了声,充满了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晏临则没有理会,手指又抚了下缨穂。
心底在告诫他自己,要镇静下来。
他原本是甩开了众仙,一个人遥遥领先来到了这里。
这几番推延,竟还是最后一个到的。
当仙君站定在所有人之前时,仪典正好开始了。
三青鸟变回小山般庞大的原身,冲到凤凰台周围,绕台九圈,仰头发出一声长鸣。
紧接着,凤凰台里外,都响起一声接一声的应和。
上古血脉绵延至今的瑞兽,甚至凶兽,低下对神仙都无比高傲的头颅,虔诚又尊敬。
其他已化成人形得道成仙的上古兽族——朱雀,重明,毕方,亦是不例外。来到这里的所有族人,都齐齐匍匐下去。
百鸟朝凤。
他们自然该是第一个对凤凰表达忠心,再第一个得到凤凰恩典。
红日当头,驱散雾气,将高台上的每一寸都照得发亮。
火红的鸾纹衣袂被风逗弄吹起,划出道如波般的弧。
有人余光瞥见,却敬畏得不敢窥探。
一切都是如此庄重又祥和。
唯独在人群最首,突然听见“哐当”的剧烈声响。
古剑跌摔在地,将玉砖砸开道道裂纹。
齐刷刷的目光,瞬间都投向仙君。
而晏临则,已经完全顾不上其他。
他瞳孔猛地收缩,惊愕到了极致。
脑海里一阵紊乱嗡鸣,连带着经络里的仙力都在胡乱震动,踉跄地后退了一步。
狭眸暗红,已然被激出了点点血雾,却还在紧紧盯着那道火红的身影。
不会认错的,就是隔得再远,他也不会不可能认错……
那是比任何时候都要活生生的姜陶陶。
但这只在他面前孱弱无力的小雀妖,正一袭华服,受万兽敬仰。
正站在……凤凰该站的位置上。
比他记忆里的任何时候,都要光彩照人。
第一眼熟悉,第二眼陌生,令他快要分辨不出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晏临则手里还捏着那只缨穂,却已经不自觉地指骨泛白,青筋凸起,用力到肉眼可见的发抖。
高台上的人,也看见了晏临则。
看见他的白发,和他异常的反应,好像很是惊讶,上下扫了几眼,便立即转过头,像是在求助身边的人。
——连愕然的表情都一点不变。
晏临则清醒过来。
那真的就是他要找的,找了这么久的人。
他滚了滚喉结,试图从喉骨里挤出几个语调晦涩的字眼,嗓音却已经近似嘶哑,离得远了,都要听不清。
“陶——”
话音刚起,眼看场面就要失控,
一身竹青的身影微侧,抬袖遮住了姜陶陶惊讶得有点失态的眸子,亦是阻隔了晏临则看她的视线。
以这小小的举动,试图让气氛稍微冷静一下。
果不其然。
周围都凝固住了。
晏临则的神色,也凝固住了。
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
那跟他容貌肖似的男子微蹙起眉,抛给他一个提醒乃至警告的眼神。
又垂下眼,语调温温润润地低笑道:
“陶陶,你再看阿则,我会吃醋的。
要不然,我还是先带他下去?”
那语气,那神情,似乎是想缓解尴尬,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但字句里透出来的熟稔,就是容易让人听出些别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