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接下来几日, 三青鸟被迫身兼数职。
不仅要替宗星洵递东西,还在众仙之首的威压下,被迫当起了传话鸟, 每日两遍来问姜陶陶——
晏临则让你别住在山上了, 你要走吗?
姜陶陶莫名其妙得很, 自然是一口回绝。
流月山的环境跟风水,都完美符合了锁魂别阵法的要求。
更不要说如今有了封山令, 绝不会有人破坏法阵, 还更有利于冰寒气息全都向山顶聚拢,形成绝佳的风水宝地。
她没有离开的理由。
姜陶陶也不明白, 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为什么之前没提过, 现在却这么殷勤地提起来了?
难道是她昨天撒谎撒得太过,让晏临则以为,她待在这里会格外不适,平白无故流失心头血吗?
姜陶陶不得不开始思索,用什么理由推辞比较好。
还没想好糊弄的说辞, 晏临则突然止住了这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举动,就再也没有发来邀请。
仙君生性倨傲。
重阙殿发生那场争吵后, 姜陶陶还没道歉服软, 他就主动松了口, 已经是对她极大的宽容。
被三番五次拒绝之后, 晏临则定然觉得她不知好歹, 不想再理会她。
姜陶陶觉得这样很好。
她对晏临则的感激, 又不知不觉多了一分。
紧接着,三青鸟开始帮风朵传信了。
风朵进不来。在山域结界变强之后, 连施展千里传音都显得相形见绌, 只能拜托小鸟用这最原始的方式
只不过, 这一回,小芍药花仙一改从前,闭口不提晏临则。
每次除了闲聊,给她写些做糕点的方子,就只剩下只旁敲侧击地问:“你跟那个……那天叫你姐姐的小公子怎么样?封山令之后在传信吗?传得频繁吗?”
“那个小公子应该比你小吧。虽然脾气也不好,但我觉得对你还是挺好的,是不是?”
“他现在还叫你姐姐吗?你呢?不改一下口叫名或字?”
字里行间,溢出的全是粉红泡泡。
这一句接着一句,就差明着撮合她们了。
姜陶陶每次都要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涉及天外天的事,她也不好跟风朵多说。宗星洵喊她姐姐,真的只是因为,她是小宗异父异母的义姐,没有任何特殊内涵。
风朵:“嗯嗯,好的,那你们现在到哪一步了?”
姜陶陶:“……”
日晷一天天升降起落。
转眼间,十日之期过去。
宗星洵憋着一口跟晏临则较劲的气,比预想中提前提前好几日,交付给她八盏流月金灯。
第九盏早已经镌刻好符文了。就是晏临则之前送她那个。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姜陶陶去找司命,特地讨要了一个适宜做招魂术法的良辰吉日。
司命并没直接回答,反问道:“你是打算……晏上仙?”
姜陶陶毫不掩饰地点了点头。
“我拿到了晏氏的锁魂秘术,有九成把握。”
司命笑着,缓缓问:“是术法有九成把握能施展出来,还是你有九成把握,真的能找到他的气息魂魄?”
姜陶陶也跟着笑,眼睛里盈着烛火:“都是。”
司命倒并没有像其他人那般,觉得她所说所想都是过度执念。
既然姜陶陶已经笃定自己度过了情劫,那只能说明,她曾经感知到的一切,确实都不是幻觉。
完全没必要再多费口舌。
他替姜陶陶挑了个合适的日子,就在今夜亥时。
放下历本,又随意地道:“你说的秘术,可是锁魂别?我有些耳闻。”
“是,”姜陶陶很惊讶,“你听说过?”
这种秘术,基本都是不外传的。
她能知道,是仗着上古神的身份,当初把三千世界所有能让晏钟渊复活的法子,都不留余地全打听完了。
司命应该做不到这么绝才对。
司命:“大概是前些日子,仙君给我看过锁魂别的摹本。还问我,若是心不够诚,有没有能制做锁魂灯的方法。”
术法有专供,这等涉及生死轮回的东西,当然是来找他比较好。。
司命:“仙君也是奇怪得很。”
他耐心解释,不心诚的锁魂灯没有办法招魂。
之所以要心诚,就是为了加强招魂者跟被招魂者的连接,也是锁魂灯的关键所在。
晏临则:“只用拿来做个装饰。”
“只是装饰,用流月金灯的底子不就可行了吗?锁魂灯,只是在原来的灯盏上多了一些,心至真诚才能镌刻出来的符咒符文,其余并无区别。”
晏临则:“要的就是那些符文。”
司命凝噎“……轻仙君恕我才疏学浅之罪,想不出别的主意。”
回想起那番对话,他忍俊不禁:“这种有违天道的秘术太罕见了,我也是第一次见,拿到后彻夜研读,也算有些理解。”
“锁魂别一旦成功之后。位于阵眼的那盏锁魂灯,便会成为上仙新的宿体。
并不是说他以后就得一直住在灯中。或是失去了全部记忆。
而是说,他会像正在被母亲孕育的婴胎一样,以锁魂灯为容器,凝聚乃至重塑魂魄。”
司命说:“期间,如果灯盏破坏,上仙也会如同经不起一点风霜的脆弱婴儿,受到加倍的伤害。若真有这种事故,我猜应该是没有第二次招魂的机会了。”
姜陶陶拿茶盏的手指颤了下,差点没拿稳。
“谢谢提醒。”
杏眸垂下,看着茶杯里被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半晌后,才很肯定地道:“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
当晚亥时来临之前,姜陶陶便冒着夜里愈发萧瑟的风雪,将法阵所用的器物,全都拖到了山顶。
九盏被凤凰血滋养得无比澎湃的锁魂灯,取流月山清晨仙露调的符水,用来在地上画符文的朱砂与银狼毫笔——
她早已把这些东西记得滚瓜烂熟,但还是不放心,反复检查了几遍。
随后,时辰一到,八盏锁魂灯被挪至立在不同的八个方位,构成八卦,围着中央盛满垂丝海棠燃料的那盏阵眼灯。
阵起。
中央袅袅起烟,微弱的火苗从灯里爬了出来,在寒风下越窜越高。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火苗飞到姜陶陶面前,又猛地下坠,跌进地上的朱砂之中,顺着朱砂勾勒的符文,爬进其他灯盏中。
死、惊、伤、景、中、休、开、生。
从卷轴里剥下来的金印摹纹,也跟随着火焰一起。
从死门到生门,最终,又落在最中央。
灯火猛烈如浪,几乎要将同样站在中间的姜陶陶吞没。
被灼烫的疼意在肌肤上反复跳跃,似乎下一刻就要把她烧焦了。
姜陶陶半阖住眸,一动不动。
这些火是在跟她沟通,虽然疼得要命,但并不会真的让她受伤。没什么好管的。
而且,她已经格外清晰地感觉到了,那抹熟悉气息的靠近。
好像就在她身边,她面前那团熊熊燃烧的火里。
好像——
是他回来了。
灯盏外镂空的花纹,棱角很是锐利。姜陶陶将手指往上面一抹,瞬间就闻到了鲜血的味道。
淡金色的血液顺着灯盏边沿,扑进火里。
这盏灯会是晏钟渊暂时的宿体,用凤凰血滋养,对刚刚凝聚魂魄,很是虚弱的他,一定大有益处。
殷红里的薄金,最初格外浓郁粘稠,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淡了下去。
虽然姜陶陶一向痊愈得相当快,但如此大量取用心头血,时间一长,还是受不住。
眼看要到临界点,姜陶陶便收回手,遮住手腕上那道细细的血印痕。
她情不自禁地睁开眼。
入眼全是闪烁得让人炫目的火。
而晏钟渊,就应该在这中间。
一刻。
两刻。
三刻……
九。
十……
等待的时刻,远远超出了姜陶陶的预料。
锁魂别摹本里说,超过七刻,就已经可以认定是——失败。
她已经清楚地感觉到,那个人就近在咫尺。
可现在全消失了。
巨大的失落与恐慌,瞬间变得比火浪更是凶猛,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吞没。
姜陶陶低头,看手腕的伤口。
不知道为什么,愈合得格外快。
不止如此,刚刚流失掉的心头血,同样恢复极快,转眼间又盈回来了大半。
姜陶陶横下心,又在手臂上割了一道两手长的伤口,将逼出的心头血胡乱洒满整个法阵。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不断在在心里默念着。
凤凰血有奇效。
一定可以,一定可以力挽狂澜。
血还没洒多少,伤口又愈合住了。
姜陶陶还不死心,忍着疼又割了一下。
除了这个悄悄学来的锁魂术,她浑身上下,只有心头那点凤凰血有用。
她太害怕这次法阵没能成功。
那种在生死之间挣扎濒临的滋味,姜陶陶已经深深体会过一次,不想再要第二次。
她甚至还清晰记得,是三百年前,那日凌晨,寅时第六刻,她担心深渊波及到九重天中央,偷偷跑了过来。
晏钟渊站在九重天最大的主殿之前。原是在远眺,向来温和的脸上,罕见地没有多少表情。
转头看见她焦急又担忧的模样,眉眼才渐渐柔和下来,轻轻地笑了一声。
他安慰着她,用一向令人信服的笃定语气:“九重天是什么地方,不会有事的。”
“真的吗?”她急得两眼泪汪汪,“可是我听说,之前想到的法子都失败了,现在已经……”
走投无路的丧气话还没说,晏钟渊曲着长指,敲了她额头一记。
他说:“少去乱听,我不都还站在这里吗?”
年纪轻轻的上仙,已经赫然成了九重天新的主心骨。
“你应该更担心一些,司命说的——”晏钟渊顿了顿,“渡劫的事。”
“我不知道是什么劫,没想好。”
他对她这幅莽撞的样子并不意外,无奈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陶陶,对你来说,这是生死关。”
“你应该早早抽出本体的仙力,保存在体外。免得过于强烈的反噬跟暴|动。”
“事情结束,你不必再偷跑过来,而是该以真身莅临一回。往日九重天那些不相信你存在的人,也该多些敬重。”
“不算以往,就是单说幻化成人形。陶陶,寻常人家里,你早已及笄了。”
姜陶陶对他的每一句话,都记得很认真。
唯独听到最后,他言里言外都是在疏远她。心情一下子就低落下去,一个字也不想听不想记了。
但,只是一瞬,她又振作起来:“你是不是只给我一个人,说过这么长的建议?”
晏钟渊沉默了一下。
“我可以跟很多人说。我有义务保护九重天上每一个人。”
“我又不是九重天上的人。”
姜陶陶偏过脑袋,眨了眨眼,尾音瞬间像是沾了蜜一样甜滋滋,“你就是只跟我一个人说过,对不对?”
她就这么死皮赖脸地问,晏钟渊还是不肯明说。
哪怕没问出个所以然,姜陶陶仍然记得,她那个时候好开心好开心。
开心得忘了日月环的变故,忘了晏钟渊对九重天的责任,忘了……
他其实是在向她道别。
直到很久之后,她才知道。
同她闹的前一刻,晏钟渊已经给当时尚在的父亲下了跪,以表死士决心。
记忆像被掩埋入土的石子一样,只是稍稍见了点光,便把尘灰撒得到处都是。
姜陶陶紧紧咬住唇,没发出任何声音,却早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直到,跟记忆中一样的气息,渐渐围住她。
跟记忆中一样温淡柔和,又有些许无奈的声调,也随着轻轻飘到耳边:“火都快被你哭灭了。”
姜陶陶浑身一震。
她蓦地止住了眼泪,抬起脸,望向面前的火光。
她不敢哭,甚至不敢出声,怕惊动到了那好像幻觉的一幕。
好久后,才敢轻轻地道:“你……?”
“你很厉害,法阵不会失败的。”
他像在哄小女孩儿一样,一点一点平复着她的情绪:“是我没考虑好。原想尽快抽出力气为你止伤,谁知后来没余力露面,让你等了很久。”
止伤?
那难怪……
姜陶陶的睫毛上还带着水珠,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你是不是又要生我的气了?”
明明此时,她完全看不见晏钟渊,甚至连听他的嗓音,都有些模糊。
但,姜陶陶好像就是看见了。
他垂下眼,很轻,接近于无声地叹了叹:“……怎么会,是气我自己。”
这话原本是想安慰她的。
姜陶陶眼底的水雾,反倒越聚越浓,大有下一秒就哭得天崩地裂之势。
她瓮声瓮气地道:“你都死过一次了,怎么还这样,总把别人的错怪在自己身上?”
火焰里静了片刻。
“没有。”
晏钟渊低低道,“这种话,我只跟你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