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对上他的神情,姜陶陶一头雾水。
这男人,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容易发火了??
她现在还是他名义上的道侣,问一下和离契的进程,纯粹是不想成为他跟绛朱爱情的绊脚石,有什么不对的吗?
晏临则这表情,就好像很不满她的多管闲事一样。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看在那盏流月金灯的份上,姜陶陶深吸一口气,决定学会宽容。
晏临则有这古怪的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她酿出十分友好的笑容,从善如流地道:“那等你想好再说。不用过问我的意见,我都可以。”
反正,她都是要死遁的人了,一封保质不超过十五日的和离契,写成什么样,都没有多大影响。
姜陶陶觉得,她这番话说得很周全,态度也够鲜明。
晏临则若是想要划清界限,这下可以放心了。
他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意外之喜,她自然也要尽力回馈。
但仙君听了她这番示好的话语,眉间折痕更深,抬起眼皮,上下扫了她两下。
“和离的事,我从未——”
与之同时响起的,是不远处那匆匆忙忙、浩浩荡荡的步履声。
姜陶陶被吸引走了注意,甚至没听晏临则刚才说的话。
一道浩浩荡荡的长队,不知道是从哪儿闯了进来。
其中,竟然还有熟人。
绛雪仙子被女官仆侍簇拥在中央,见到晏临则,立刻推开挡着的人,露出几分惊讶喜悦之色:“那不是……仙君?”
但转眸,看到他身边的姜陶陶。
嘴角的笑便立刻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十足十的戒备。
“姜仙子也在啊。”
那个“也”字,讽刺意味极浓。
外人听着,就跟姜陶陶眼巴巴追着晏临则不放似的。
姜陶陶看穿了绛雪那点小心思,抬睫瞥了瞥晏临则。
他的神色,不知道从何时起,比刚才更加冷沉不耐。
不妙。
绛雪误会了,肯定会告诉绛朱。
她可不想又一次牵扯进如此复杂的感□□故,啊不,故事里
姜陶陶应上绛雪敌意十足的脸蛋,抿唇一笑,眼睛眯成漂亮温和的月牙:“你也在呀。”
“马上就要举行花祀,我不忍心看着姐姐整天忙碌,想着分担一些。流月山域出产仙器原料,我就跟这人来找一找。”
绛雪诉苦的时候,眼神止不住地往晏临则身上飘。
明着是在解释来此处的原因,醉翁之意却显然不在酒。
姜陶陶:“噢,那来得正好。这几件灯盏,刚好是仙君准备送给玄女的礼物。”
仙器铸造后,需要静置一段时间。
流月山气息至冷,很适宜滋养灯火这般至热仙器。
所以说,晏临则只是将仙器放在这里,让其滋养。如今来取灯盏,恰好碰上住在山腰宫殿的姜陶陶。
这个善意的谎言,简直天衣无缝,合情合理。
姜陶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把自己撇清了干系。
也替晏临则澄清了一下。
她又去看晏临则的表情,没看出什么异样。
恐怕也是认同了她所说的,默契地选择不拆穿。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神色比起刚才,愈发冷淡无温。
深深地瞥了她两眼,便像是不虞,蓦地移开了视线。
绛雪没想到,她提起绛朱,竟是这么浑然不在乎的语气。
稍微诧异之后,目光便彻底被那几盏花灯吸引住了。
灯盏四周全是碎光,精致华贵。
其中仙力无比深厚,哪怕还没有启用,外边流动的那层无形之火,令绛雪这个擅火的朱雀族仙子都忍不住心惊胆颤,无比敬畏。
看得出来,费了不少心思。
绛雪忍不住自得,连忙使唤仆侍:“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收起来,让这雪影响到了仙君送给我姐姐的礼物,谁担待得起?”
仆人们忙活一通,将东西全部收好。
姜陶陶则趁此机会,道别离开。
绛雪看着她很快消失不见的背影,嗤了声。
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知道认输了,不像以前那样,再气都要装出可笑的云淡风轻。
姜陶陶不见了,绛雪立刻开始卖惨:
“君上,还真是感谢你解了姐姐的燃眉之急。”
“你跟姐姐,可真的心有灵犀。她昨夜才跟我说,花祀原先准备的灯盏祭台,承受不住她新布下的法阵,损坏了大半,需要重新加紧制作,今日就——”
“碰巧罢了。”晏临则淡淡打断。
视线上移,隐在茫茫白雪中的宫殿,在远处模糊可见。
姜陶陶溜得非常快,藕粉色的衣裙融进雪里,就像是一朵轻轻摇曳,细枝随时可能被雪压弯的海棠。
“对外说声,以后未经允许,不得擅入。”
女官齐齐低下头:“是。”
她们虽侍奉绛雪仙子,但作为九重天的一员,仍理所应当地该听晏临则指令。
傍晚,姜陶陶拿到了宗星洵寄来的第一盏灯。
固体流月金并不好看,灰扑扑的。
宗星洵第一次做,形状不算规范,近看有些别扭。但效用只好不差,完全可以拿来练手。
姜陶陶又温习了好几遍需要在锁魂灯上镌刻的符咒铭文。
然后,紧锁上门窗,让三青鸟在外面守着,绝对不允许人进来。
这个过程非常漫长。
需要她不掺杂质的诚意,需要她无比坚定地要复活那个人的信念,也需要高度的专注跟集中。
决不允许任何打扰。
否则全盘失败。流月金灯直接报废,已经是最轻的后果。更严重的是造成反噬,让她以后都无法施展锁魂别。
锁魂别的符文,格外冗长复杂。
姜陶陶写上几行,就不得不停下来。
仙器认为她诚意不足,自然会悄无声息地阻止她。
她心一横,干脆咬破指尖,逼出凤凰血,涂在灯上。
两个时辰后,大功告成。
灯盏内外的每一处,无论是灯柄灯座,几乎都镌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有的在逐渐消失,融进锁魂灯里,成为仙力的一部分。
有的愈发清晰,正企图连接上姜陶陶。
姜陶陶累得要虚脱了,缓了缓,伸手摁在灯上。
受凤凰血滋养,仙器已经全然沾上她的气息。
原本失败率极高的连接过程,比想象中轻松了许多。
姜陶陶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殿外三青鸟一阵一阵地利叫。
急促的鸟鸣中,宗星洵好像在叫她的名字。
她拉开了殿门一道缝隙,只探出脑袋:“小宗,怎么了?”
宗星洵就站在门口,无论三青鸟在他旁边怎么飞,他都动也不动一下。
面色平静,语气却有些阴恻:“我要进去。”
姜陶陶还没收拾好案桌上的狼藉,“现在不方便。”
她伸手拉住外边的门环,准备将门缩上。
手腕却被宗星洵扣住了。
他拉过她,轻而易举溜进缝隙。刚走进殿内,看见了案桌上那堆得乱七八糟的东西。
姜陶陶:“你不要乱动我的东西。”
话音未落,宗星洵已经走到案桌边。
长指摁在那刚刚镌好的锁魂灯盏,摩挲几下。
再起抬起手时,指腹上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殷红色。
血腥味也跟着传了出来。
不知为何,姜陶陶有种小孩子调皮,被大人抓包的感觉。
明明宗星洵跟她该是姐弟来着。
宗星洵低头,十分自然地舔了一下指尖的浓红。
姜陶陶瞳孔巨震:“你要做什么?”
“凤凰血,我果然没闻错。”宗星洵望向她,十分凌厉地反问道,“你不要命了吗?”
姜陶陶现在这副身躯,只有普通的雀妖血。
想要凤凰血,得从她本体来取。
现在她没有回归本体,唯一可能的媒介,就是心头血。
对于任何修仙的人兽物来说,心头血都是命根。
姜陶陶抿起唇瓣,无声地眨了眨眼。
“我跟你们不一样,痊愈得特别快,也没什么大事——”
宗星洵低头,看着那灯盏边的血红痕迹:“每制作一盏锁魂灯,都需要这么多血?”
“……”
“姐姐。”他加重了音调。
姜陶陶怕不想承认。被逼问到这个份上,才不得不含糊地点了点下巴。
宗星洵:“那我不做了。”
姜陶陶睁大眼睛,又急又懊恼:“宗星洵,你答应过要帮我的!”
“我是帮你还是害你。半个月,九盏灯,姐姐,你打算流多少血才罢休?”
姜陶陶知道他在关心自己。
但她一点都没有被说动。
任何事都能商量,唯独这件事,绝对不行,一点让步的余地都没有。
两人定在原地,僵持不下。
最终,不知多久过去,还是宗星洵主动认了输。
他垂下眼,缓缓叹气:“……姐姐,只是个幻觉而已,值得吗?”
世人皆知,晏钟渊那一招以天劫敌天劫,用的是天外天的秘术。
却鲜少有人知道,那是姜陶陶教他的。
她担心晏钟渊在未来的历练天劫中受苦,偷偷告诉了他这个本不该外传的方法,教他利用天劫的漏洞。
谁知道上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用,是在那样惨烈的时候。
也正因如此,姜陶陶把晏钟渊身殉禁地的原因,全盘归结到了自己头上。
她当初有多浑浑噩噩,心如死灰。宗星洵看在眼底,比谁都清楚。
就因为姜陶陶当时心防崩溃,连带着修为大乱,才会被幻觉侵占心神,困扰百年。
到了现在,也没见转好。
总是认为已死之人还活着,费心费力去做各种阵法,也就算了。
现在不在本体,正是神识虚弱之时,还如此大量消耗心头血……
要若不是下不去手,宗星洵真想把她掐醒。
姜陶陶对上他略带阴森的眸子,抿起唇,止住了那句“根本不是幻觉”。
除了她以外,其余任何人都感知不到晏钟渊。
现在的争论没有必要。
等施展了锁魂别,真相大白,再用事实反驳也不迟。
“反正最后一次了。”
姜陶陶扯住他的衣袖,晃了晃,“我向你承诺过的,就只再试试这一回。你也要履行承诺对不对?”
她不需要诉什么苦,嗓音稍微轻一点,听着就很是可可怜怜。
宗星洵伸手,擦了一下姜陶陶眼睫沾上的血,再展示给她看。
“你确定你能撑得过半个月?”
“今天是练手,我不太确定能不能成功。为了助力,多放了一点……”
姜陶陶很肯定地道:“下次不会了。”
她也不是真不要命。
还得留着力气,来施展法阵如此庞大的一场招魂术。
宗星洵低头,看了眼指腹尚未干的血迹,十分不客气地道:“你最好是。”
“真的,”姜陶陶踮起脚尖,揉了揉他的头发:“你不要担心。”
宗星洵抿起唇。
隔了很久,才从喉咙里裹出一个不情不愿的“嗯”。
但凡她服软,小宗还是很听话的。
…………
不过半日,天色暗下来,晏临则又莫名地来了一回流月山。
在殿门外待了良久,仙君才想好原因。
流月山上出产的珍稀原料,都有维持山域仙力稳定之用。
被人采集多了,此处仙力自然会愈来愈紊乱。
哪怕用结界压着,也并非万事大吉。
仙力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总会有结界没有来得及处理,纰漏掉的地方。
姜陶陶身子骨一向都弱,心情郁郁,还受了伤,本就容易体弱。
再多待几日,怕不是要长病不起。
哪怕不回重阙殿,也不该住在此处。
……但,这种事,本不应该由他出面。
那些仆侍属下,乃至三青鸟,才该是直接向她传话的人。
他来这里作甚?
仙君被这一提醒,摁住眉间。心中那点隐隐约约的情绪,总算压下来了。
他转身欲走,余光瞥见流月殿门被风吹开,却还是忍不住顺着看了一眼。
正好看见了姜陶陶。
还有跟她靠得很近的一个男人。
准确说,该是青年,气质并不稳重。
这晚的夜色和雪色,也分不清是谁更冰凉,将仙君的神情渗得有点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