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次日,姜陶陶睡到晌午之后才醒。
她浑身都累,小腹一阵接一阵的酸胀,每一处,甚至指尖都孱弱无力。
脑海还昏昏沉沉,仿佛身置昨夜的荒唐之中。
过了好久,才终于缓出一点精力。
回想起昨夜的纵|情,上一回这般,还是他们初次。
之后,晏临则虽仍在情|事上常常恶劣,却很少会像昨夜……
难不成,真把她当时说的话听进去,心生愧疚,加以悔改跟“弥补”吗??
可那番话,她描述的不是晏临则,听的人也不会觉得是晏临则。
简直漏洞百出。
……真猜不出,也懒得猜他在想什么了。
沐完浴后,姜陶陶又开始检查,画卷上的金印是否有异样。
如今生效已经三日了,摹纹仍然平整。
姜陶陶有些失望,但并没放弃。
她想好了,如果始终无事发生,等一月后金印自然消融了,就再摹一遍。
她有耐心,也等得起。
已经等了很久了,不急于这一时。
收起画卷,姜陶陶看见桌案边有盒灵芝,正散发着浓郁温和的仙气,引|诱着昨夜操劳过度的她。
她拿开玉盒,才发现下面压了晏临则写的字。
“一日三次,一次一寸。”
晏临则给她送些天地灵物不稀奇。她的体质一向很差,稍微弄得重些,便需要调养。
稀奇的是,竟然亲自在下面写了这行批注,似乎是真的在关心。
可能是看她昨晚,哭的晕的太过于频繁了吧?
姜陶陶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
…………
仙鹤飞入,带来舜华夫人盛情的邀请。
说花亭里最大一枝垂丝海棠竟提前开了,邀她共赏。
“这花以前多在昆仑西边,往年要推迟两月才开。”
姜陶陶一到花亭,就听见舜华夫人新奇地道:“九重天的确仙气充沛,我见过这么多回垂丝海棠,第一次见开的这么好的。”
舜华夫人对各种各样的花草都有了解,一说起昆仑跟九重天培育花种的区别,就滔滔不绝。
姜陶陶一边小口抿着温热的红枣茶,一边点头附和。
她嗓子都哑了,只想先多润润喉,根本不想说话。
舜华夫人倾身,眯着眼端详了她一会儿。
“小姜,要是我没眼拙,你这根簪子,好像也是垂丝海棠的式样?”
姜陶陶抿出淡淡的笑弧,声音都不自觉轻快了:“是呀,这是我的定情花。”
舜华夫人跟她已经是互认姐妹的关系,大着胆子,多嘴道:
“小姜,昆仑有最好的红玉,你若是喜欢这种花,我让人给你做一个。你头上这支,也不知是不是混进什么东西了,看着……有点苦。”
这个字眼已经很是冒犯了。
心思稍微敏感些的人,听到自己的贴身之物被这么说,恐怕会觉得舜华夫人是在暗暗冷嘲热讽。
“是我几年前一次噩梦凝成的。”姜陶陶露出浅浅梨涡,笑意盈然,“但我觉得不苦,还有点甜。”
一句俏皮话,就把这件事打发过去了。
很隐晦地表示不想多提。
舜华夫人虽然有些不解,但知道分寸,没再多问下去。
她指了指花亭下,正在采摘收集垂丝海棠的女官们:“都说垂丝海棠香以秘法做成香料,可以熏在丝绸上,千里飘香。我已经开始期待了。”
舜华夫人的爱宠小猫立在凭栏边,朝下面好奇地探去脑袋。
背上翅膀扑扇扑扇,好不可爱。
姜陶陶侧过身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
这触感太柔软了,令她有点爱不释手。
“要不是三青鸟霸道,不允许居住地身边有别的活物。我也真想养一只天女猫。”
舜华夫人打趣:“就是个小玩意儿,哪有三青鸟珍贵?”
她凑过来,压低声音:“小姜,我一直很好奇你跟三青鸟是怎么回事……”
至今也就三个人,无需强力驯服,就能令三青鸟顺从。
前两位都是因为天生血脉跟至高实力,千年来难有一个如此天赋。
姜陶陶却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两种顶级天赋都不沾边。
“我也不知道,有人说,是因为我们族本同源。”姜陶陶装傻。
这理由有些敷衍,但确实是最可能的。
虽然他俩一个是飞禽瑞兽,一个是凡间花雀,但说到底,的确是“同源”。
但,下界凡尘里常有的雀族血脉,就能够让三青鸟如此亲近,言听计从?
舜华夫人暗暗琢磨。
若是这么粗浅的法子,能让他们跟更多瑞兽有亲近的机会,对昆仑境自然大有裨益。
她连忙追问:“那别的雀族,理应也可以吗?”
姜陶陶将糊弄进行到底:“我不确定。”
舜华夫人用手指撑着额头,安静思索着。
“夫人是想知道,是否只要是雀族都能与三青鸟亲近吗?下女正好是朱雀族后裔,若真能让那凶猛仙兽顺从,我愿不惜一切来试,尽力解答夫人的疑虑。”
绛雪不知怎么混进了花亭里,找准机会,立刻毛遂自荐。
舜华夫人看到绛雪,脸色立刻淡下去。从迎典初见开始,她对这个仙子的印象就很一般。
但这话说得确实进退有度,也很让人心动。她斟酌片刻:“小姜,你意下如何?”
姜陶陶心知肚明,族本同源只是个搪塞的借口,绛雪去试了,一定会失败。
但她不能明说:“真能帮到昆仑境,我当然不会拒绝,但是……”
绛雪着急:“这还有什么但是的?!”
姜陶陶象征性地关心了一下:“你跟三青鸟在一起时,我无法插手,也不能阻止它做任何事。这种瑞兽袭击凶猛,你确定?”
绛雪仿佛听她讲了句废话,忍不住讽笑了一声。
“当然确定。朱雀是雀族之顶,对三青鸟来说,是更熟悉的同类。就不劳你担心了。”
姜陶陶其实还真挺担心的。
当然不是担心绛雪,是担心她的小鸟,会不会因为太嫌弃绛雪而浑身不适。
耳边,绛雪还在催促道:“既然都同意了,那就来试试吧。总归不能让舜华夫人等着。”
姜陶陶犯不着让人别作死。
她闭眼,心念一动,将正不知道在哪儿乱晃的三青鸟召到花亭。
姜陶陶朝小鸟招了下手,早已经做好看戏的准备了。
三青鸟懒惰时不愿露出原形,总缩得比原形小得多。但即便如此,它的寻常形态也高到了寻常女子的膝处。
姜陶陶挠着它下颚处的细羽,轻声解释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还很好心地提醒三青鸟,千万记得不要闹出人命。
“……咕叽咕叽咕叽!!!”
三青鸟很不高兴。
但拗不过姜陶陶,最后只能同意了。
姜陶陶收回手。温柔的表情立刻镇静下来,提醒绛雪:“你离它一尺远。”
绛雪置若罔闻。
假装退了一步,随时准备去接近三青鸟。她一向眼高于顶,心里有九成九的把握能成功。
舜华夫人双手合十,轻轻朝三青鸟道:“冒犯了。”
绛雪跟着学得有模有样。却没有任何尊敬之意。
指尖泄出朱雀仙力的气息,凝聚成一张泛着浅火的大网,迅速逼近三青鸟。
朱雀是四大神兽,论身份不比三青鸟低。
绛雪才不会真的跟三青鸟好好沟通,而是准备一边靠雀族同源让它亲近,一边靠朱雀威压让它臣服。
双管齐下,绝对能让三青鸟对她,比对姜陶陶更听话服帖得多。
随着大网逼近,三青鸟仍一动不动,乌黑圆滚的眼睛眨巴,又眨巴。
无辜且无害。
没发火,似乎是绛雪的方法起了作用。
花亭里安静无声,只有绛雪在轻轻念着法诀,并且越来越快。
然后——
“砰!”
几乎将整个花地震碎的一声巨响,那张大网崩裂撕扯,化作利刃溅到四周。
微红的朱雀仙力,竟转眼间变成了令人生畏的漆黑色泽。
溅在地毯上,瞬间把毯子烧掉了拳头大的一块。
绛雪捂着喉咙,呕出一大口黑色的血。
不只是织成那只大网的仙力,连她体内的,都在剧烈发烫,燃烧着变成了毒液。
能灼伤外物,自然也能灼伤她的口舌。
她像在用力掐死自己一般,争先恐后地掐捏着喉咙,脸上痛苦得有些狰狞。
姜陶陶也被吓到了。
她自幼就能和这些禽鸟仙兽打交道,根本不需要了解它们的脾性,更没见过三青鸟在她面前发脾气。
就算猜到绛雪冒犯瑞兽会吃不少苦头,也没想到是如此怖人的方式。
舜华夫人很快恢复镇静。
她对三青鸟还算了解,立刻让人带离绛雪,又指派女官用血玉皿清理那危险横生的毒液。
姜陶陶正欲出声,却被她握住手,缓缓安慰:“小姜,这不是你的错。瑞兽性本如此,对它不屑一顾又不自量力的人自然凶狠。”
“若说起来,还得怪我好奇过度。你也已经多加劝阻,如今这般意外……千万不要太自责才是。”
舜华夫人瞬间打消了试探的主意。
瑞兽自上古绵延至今,寓意深重,实力高强,灵智极高,认主本就全凭天意。
虽然有些天意是有迹可循,但也有意外,提醒着他们,瑞兽的心思不可擅自揣度。
姜陶陶就是那个意外。
说到底,还是他们逾矩了。
姜陶陶安抚好三青鸟,将它送走,才朝舜华夫人点了下头:“应该不是大事。”
小鸟听话,还是收敛了大半,毒液也是稀释之后的分量。
舜华夫人表情渐渐松弛。
没闹出人命就好,她可不想跟朱雀族结仇。
气氛刚平和下来,突然间,身侧大乱,女官慌张尖叫:“夫人!您的猫!!!”
姜陶陶转过身,在重重叠叠的人群里看见了那只天女猫。
眼睛紧闭,翅膀耷拉着,破开几个大洞,已经死了。
连修为不低的绛雪都受了重创,一只没开灵智的宠物,又怎么可能抵挡下那几滴溅开的毒液。
舜华夫人不顾猫儿身上还有残存的毒液,将爱宠抱在怀里。
整个花亭,都听见她的泣不成声。
姜陶陶突然有些难受。
绛雪是自作自受,但这只刚刚还对着她撒娇的猫,转眼间死状可怖,却实实在在是被她牵连的。
花亭里安静无声,只有舜华夫人不死心地喊:
“回命草呢?我的回命草呢?你们谁赶紧去拿过来——!”
她将那些续命丹药一股脑喂给爱宠,手里不停掐出一个又一个诀,灌着源源不断的仙力。
全都毫无用处。
这等仙力,足够生死人,肉白骨。只要还剩一息魂魄,把气息引回丹田,再辅以天材地宝,就能把人救回来。
但这种小宠不比仙兽,更不比仙人。
它魂魄易碎,死了就极大可能是死透了,没有仙力压住丹田,强行保命这么一说。
舜华夫人用了大半仙力,浑身发汗虚脱了。怀里的猫还是没有呼吸。
女官们怕她出意外,立刻围过来劝,让她先去休息。
姜陶陶摁住眉角,记忆如电光火石闪过。
“琴姐,我有个不知道能不能行的——”
“你试试,”舜华夫人不假思索地道,连忙把猫放到她裙摆边,声线颤抖着,“无论怎么样,你先试试!”
姜陶陶拿起传音符,让晏临则随便送一盏完好的花灯,她要给猫……“招魂。”
晏临则静了片刻:“正好,有半只坏掉的锁魂灯。”
哪怕只有半只,在锁魂法术上,也比普通花灯要好使得多。
再眨眼,那残破的半只花灯,已经置在了面前。
姜陶陶从采摘来的垂丝海棠中,取出最完好充沛的四支,放在花灯四周,当做阵法中其他花灯的替代。
其余的,全都作为花灯燃料。
锁魂灯缓缓浮起,燃着翻滚的火焰。
东南西北中,木火金水土,都以海棠为引,筑起条条细密花线,笼罩在小兽的身上。
姜陶陶尽力回忆着法阵,早被她搁置了四五年,如今都有点陌生。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更是愈发吃力。
幸亏背后有人不断向她渡来仙力。不然,没提前布置,她根本支撑不了这么庞大的阵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姜陶陶累得近乎虚脱。
大脑彻底空白前,只剩一个想法。
风朵应该来的,这人天天痛心疾首,说她被禁术引入歧途。
现在应该能信了。
海棠花灯作引成阵,是真的能招魂。
…………
结束阵法后,姜陶陶摁着心口大喘气,靠在凭栏上缓了缓。
回过神来,那小猫正瑟瑟发抖地缩在舜华夫人怀里,细齿紧紧咬着衣襟,翅膀上羽毛竖立,不停发抖。
生死之事,哪怕是最愚钝的小兽都会害怕。
但还好,法阵有效,救活了。
“小姜……啊不,陶陶,现在好些了吗?”
“还好。”姜陶陶弯腰摸了摸小猫的翅膀,牵出笑容,“它没事就好。”
舜华夫人几乎落下泪:“是啊,幸好,幸好……陶陶,我无以言谢……”
姜陶陶抿出笑:“举手之劳,没必要太记挂。”
“怎么可能是举手之劳?我自认见过的不少,那般离奇的阵法却是今日头一回见,还多亏了你,不然我真不知道……”
魂魄离则人亡,魂魄碎则人灭。这是三岁小童都知道的道理。
神仙经过仙气滋养,修为深厚,跟下界的人稍微不同。
他们能在丹田或神识里温养魂魄。丹田只能在体内,神识依着原主仙力高低,可以让魂魄离体,飘荡到天地间任何一处。
但说到底,魂魄是每个人真真正正的命根。神仙的魂魄碎了,也逃不过灰飞烟灭的结局。
刚才那海棠花阵,却完全颠覆了常理。
仙力微薄的姜陶陶,尚且能救没有丹田、魂魄脆弱的猫儿。
那若让修为深厚的来,不就有极大的可能,救下丹田破碎,魂飞魄散的仙人吗?
舜华夫人由衷感叹:“半只花灯,竟有这种效果,真不敢想有一整只会是什么光景。”
“那不是普通的灯,半只已经足够了。”
姜陶陶解释,“晏氏有一种祖传秘术叫锁魂别,伴随的仙器锁魂灯,据说能像刚才救猫那样救人。”
只是很久,都没有见这种秘术问世了
晏临则给她的,是件已荒废多年的仙器。
舜华夫人第一次听到这种秘术,错愕了好久,才忍不住喃喃:“秘术应该不外传吧。你刚才的……”
“托仙君的福,我稍微听说过。”姜陶陶道。
她确实是听说过,但其实跟晏临则并没有关系。
更准确说来。
她只听过锁魂术,但不知锁魂器。
以前用的花灯,都是全凭自己的习惯。
直至今日才发觉,真正的锁魂灯,跟她曾经用的很不一样。
她当初的锁魂术没有任何结果。
现在想起,也许并不是那人的魂魄已经彻底破灭了。
只是她用做法阵的器物不对,没有起到效用。
那……
用新的仙器再施展一次锁魂术,是不是就有机会,见到想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