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旧雨重逢
往日历历。
尘封的回忆在窗口雨打枝叶的强烈视觉感官下,逐渐清晰明了。
这趟故地重游的短暂旅途也变得不那么顺利。
几百米外的山脚下因雨势颇大造成山体滑坡,掉落的碎石将入镇的唯一关口封闭。
老李被迫将车停到路边,拨通局里领导的电话汇报现在的情况,徐珞珞见这个情况更加肆无忌惮,不知道从哪儿翻出袋薯片拆开。
“我包里还有酸奶,你要喝吗?”徐珞珞扭头问。
她知道霍荔向来不碰膨化食品,出门前给她带了盒无糖酸奶。
霍荔扶了扶提花披肩笑道,“不知道多久才通路,你待会找不到洗手间又得难受。”
徐珞珞没意识到问题的存在,乐滋滋地干掉薯片和酸奶。
人的三急问题,最终暴露在封路后的两个小时。
老李被迫驾车掉头查看附近是否有农家可以借用洗手间。
没走多远,返程的小道也被辆纯黑色suv拦住了去路,尾灯在雨雾中闪烁,映衬得车位线条尤其犀利。
小道左边剩下不足一米的距离,把路拦得死死的。
老李见徐珞珞捂着腹部坐立难安,连按几声喇叭催促前面,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窗外电闪雷鸣,大雨如同瀑布倾泻而下,霍荔拿起伞准备下车。
“我下去问问前面什么情况,等前面腾点地,老李你赶紧借道过去。”
“我去吧。”徐珞珞歪头商量道,“路不好走。”
霍荔拍拍她的脸蛋:“让你少吃点,乖乖等着。”
话毕,霍荔打开车门,撑伞的短短几秒,雨水直接让小腿处的旗袍底湿了个透。
关上车门,她撑着深灰色雨伞往前面的车走过去。
不过五米的距离,她踏着双玛丽珍高跟,步子谨慎又急切。腰肢盈盈一握,灰粉色的秋冬款旗袍也并不显得臃肿。
山野里的雨天升起缕缕轻烟,她的身影很快融入烟雨蒙蒙中。
霍荔走到驾驶座车窗旁,玻璃上镀了层深色的膜,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她伸手敲了敲玻璃。
没有回应,她又多敲了两下。
这次很快。
车窗缓缓降了一半下来,足够她看清驾驶座里人。
男人身体微微前倾,清冷凌厉的下颔线与薄唇给人的感觉如出一辙,冷淡又漠然。
他左手随意搭在方向盘上,侧头回着电话,蓦地抬头扫她一眼。
霍荔望着他的侧脸,一时间怔住。
她不自觉地扣紧握伞的手指,指尖渐渐泛白,讶异于眼前那张日思夜想的脸。
他的神色一如以往的淡然,宛若注视着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眼神询问她的来意。
霍荔走近一步,微微垂头:“你能稍微把车靠边挪挪吗?我们有急事需要过去。”
男人抬起眼皮看了眼后视镜,很明显知道堵了路:“这条路就那么宽,我能挪去哪?”
雨水顺着伞的边缘滴进霍荔的脚背,湿哒哒的,黏腻又难受。
“你往前面走点,路段稍微宽点我们就能过去。”
他抬手露出一小截手臂,指了指手机,意示他在讲电话,眼底闪过一丝散漫。
熟悉的小动作让霍荔心底涌起一股情绪,翻江倒海而来。
她的语气放软下来,将拂乱的发丝别在耳后:“江迤……”
话音刚落,江迤心底的情绪不容察觉地发生了转变。
熟悉的低软女声一如七年前,再度勾起藏在心底的酸涩过去。
两人隔着车窗四目对视。
大雨如泻,电闪雷鸣间,多了几分兵荒马乱的忸怩意味。
-
滂沱大雨在这片浓郁的山林里肆虐,雨水如柱。
车窗打开不过两分钟,江迤突然间察觉到自己左臂衣衫湿了个头。
“让我们先过去可以吗?”她总习惯用这种恳求的语调表达自己现下的需求。
三分糖西瓜冰茶可以吗?
寒假我来栀子坪找你可以吗?
你有什么不开心的,都告诉我可以吗?
一起去京北上大学可以吗?
……
或许眼前站着的人是她,江迤方才会失了神一般,两眼相望,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我先查收你传过来的资料。”江迤对着电话那头轻声道,“晚点联系你。”
他的目光始终漫不经心地锁在霍荔身上。
霍荔听着他这句话暗自舒了一口气,心中悬坠的巨石忐忑的来回摆动,似落,又非落。
他既然打算切了电话,那再挪挪车肯定没什么问题吧。
江迤挂掉电话,随手将手机扔回副驾座位上,眉头微颦,神色间流露出一丝复杂之意。
转瞬间,便有恢复成以往的平静。
霍荔见他松下手刹的动作:“那个,你知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农家乐?”
“农家,也行。”她停顿后补充道。
他的手臂枕在方向盘上,骨络分明的手指轻轻点了点。
目光从她那儿挪到前窗来回刮动的雨刮器上,西装裤下包裹的双腿微微敞着,还是不搭她话。
后车的老李抽了张纸巾,手动擦了擦车窗,就怕看不清前面的情况。
薄雾散开那一瞬间,只看见霍荔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望着那辆suv的驾驶座。
“哎,小徐。”老李头也不回地询问后座的徐珞珞,“你们霍老师这温润性子能不能行啊?都让那车主晾好几分钟了。”
徐珞珞捂着小腹往前瞅,有些担心:“会不会遇到不讲道理的了?我们老师也就只有在工作上侃侃而谈,私下还真不太会跟人交涉……”
话还未完,老李更摸不着头脑。
只见霍荔撑着伞往后退了几步,又冲着老李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赶紧跟上。
下一秒,就见她提着旗袍裙摆往副驾驶徐徐走去。
霍荔也不知道江迤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知道男人透过烟雨望了她一眼,声音清澈间多了份深沉,丢下两字:“上车。”
她刚走到副驾旁,车门就被缓缓推开。
思索一帧,她果断收伞,一只腿先迈进车内,温温热热的暖流迎面而来。
见霍荔绑好安全带,江迤扫了眼后视镜,鸣了声笛,驱车往前驶去。
后面的老李一脸错愕的换挡赶紧跟上:“小徐啊,你管这叫不会交涉啊?”
这才几分钟,都交涉到别人车里去了。
后座的徐珞珞也二和尚摸不着脑袋,叮嘱老李:“快快,李哥,赶紧跟上。万一这人把霍老师拐走了怎么办?”
老李待这个圈子,见过不少凭借自身优越条件上位的女人。
尤其是霍荔这类搞设计艺术的,相貌身材都绝佳,很难不让人往另外一头想。
“……”
老李沉默,妹妹啊,这谁拐谁还说不定呢。
如果说刚进车那一秒钟,是温暖。
那现在,就是燥动和热。
两人被封锁在在狭小封闭的空间,就连呼吸声都被刻意的放大,再放大。
霍荔裙摆的湿润已经开始渗透她的皮肤,分不清是热还是冷。
“伞扔后座。”江迤神色依旧淡淡的。
霍荔拿着那把伞确实有些局促,伞上的雨水顺着身侧往下滚落,她一双鞋湿了个透。
她往左侧侧身,手往后费力一够,伞重重落在脚踏垫上。
她抽身回来,恰好对上江迤冰凉凉的目光。
她那句谢谢被封在喉底。
江迤开车的风格一如既往,稳。不急不躁,遇弯鸣笛,速度算不上太快。
不过之前她都坐在他那辆小电驴身后,从前可以肆无忌惮的盯着他后脑勺看。
现在却不敢再多看他侧脸一眼。
不过十多分钟,驶入一条岔路小道。
穿过层层密密的桑树林,一幢小小的农房出现在霍荔眼前。
这就是她上车的理由。
还有谁比在栀子坪生活了十多年的江迤,更了解这里的地理位置。
-
江迤将车停在门口的水泥地上,老李紧跟其后,两车停车熄火的动静不大。
没过两分钟,一位将近七旬的老人打开了房门。
老人满头银丝,脸上布满皱纹,一双眼警惕的打量着停在门口陌生的车辆。
霍荔打开车门撑着伞走过去,有些难为情的开口:“伯伯,打扰一下。前面泥石流封路了,能跟你借下洗手间吗?”
徐珞珞一脸生不如死的跟着下了车:“伯伯……麻烦你了。”
老人打量着眼前两个女孩,原本借个厕所也不是什么大事,再看清车里还有两个成年男子,一时起了防备之心。
“这荒山野岭的。”老人扶着背脊,轻轻顿了顿拐杖,“随便找个地就解决了,没人看你们……我家这土坑你们用着也不习惯。”
徐珞珞的表情难以控制:“这,怎么就地解决啊?还下着雨呢,伯伯……”
随着沉沉的关门声,霍荔条件反应一般地往身后看了眼。
江迤捻住腹部的西装扣,指尖灵巧地穿过空隙,往她们这边走过来。
不过几步距离,他最后停在霍荔身边,两人隔着一臂距离:“三姨姥爷,您还认得我吗?”
雨水很快将他的肩头浸湿,霍荔将手中的伞举高,又向他那边挪了几分。
伞不大,雨水依旧密密麻麻地落向他的左肩。
“这是……小迤啊?”老人审视着眼前西装革履的男人,语气有些不确定,“哎呀,你这小子,这都多少年没见了?长高了这么多?”
江迤听他这话,笑容温润和煦:“我这都多大了,哪还能长高啊?她们是我朋友,去栀子坪办点事,这会封路也没地方落脚,能上您这儿歇会吗?”
“你这混小子,这么多年没想起来我们。”老人故意嗔怒道,“借个厕所倒是想起我来了。”
江迤故意没提这茬,说是歇脚休息。
徐珞珞倒是被老爷子故意打趣的话,激得面色更红了几分。
“行了行了。”老人将门大大方方的打开,“来吧,两个姑娘。老头子这里肯定比不上城里,你们别嫌弃就行。”
霍荔收回伞,拉着徐珞珞的胳膊往屋里走:“不嫌弃不嫌弃,谢谢三姨姥爷。”
她悄然跟着江迤换了称呼,踏进大门时,侧头往后面看了眼。
男人的头发上落满了雨水,他没什么表情的拍了拍肩头的水。察觉到霍荔的视线,他冲她轻轻点了点下巴。
一个简单的眼神,霍荔的心莫名踏实。
两个女生去了里屋卫生间,老爷子将江迤和老李都叫进了屋里,又给两人倒了杯浓浓的热普洱。
老李听着祖孙俩阔别重逢的寒暄,偶尔夸几句老爷子屋内陈设,余下时间的注意力都在霍荔半路捡来的这个陌生男人身上。
老李对西服没什么研究,但是眼前男人穿的这身线条锐利版型别致又有层次感,估摸着价格应该不菲。
后面又见他随手从车里翻出来,递给老爷子的香烟,利群的富春山居,绝对的名品。
还有那辆bmw-x7。
老李喝了口茶,脑子里翻江倒海,摸不准情况。
霍荔和徐珞珞出来时,老爷子随口招呼了几句,说还给她俩泡了两杯热茶趁热喝,便捧着桌上那条烟往里屋走。
她也不傻,估摸着烟是江迤给的。这么久不见,一上来就欠他这么大个人情。
“过来。”江迤见她发怔,先开口道。
霍荔看向木椅上江迤,他整个人松懈倚着,神色淡淡的,两条长腿懒懒散散地敞着,皮鞋上沾染了些新鲜的泥土。
旁边便是一双崭新的女士休闲鞋。
“过来换上。”他的嗓音里透出一些疲惫,见霍荔站着不动,不耐烦道,“愣着干嘛,还要我帮你换?”
霍荔垂头向自己小腿下面看,高跟鞋早已湿透。鞋尖和细跟上都是泥泞,露出来的脚背冻得发紫。
她又看了眼那双白色女鞋,微微颦起眉尖,脑子不知怎么一抽:“我不穿其他女人的鞋。”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均用不敢置信的神情望向她。
徐珞珞被口腔里的热茶呛得隐忍的轻咳,老李在晃神间被烟灰烫了个一激灵。
唯有江迤神色如常,眼神平静得有些冷漠,缓缓开口:“没其他女人。”
这回换霍荔微微愣住。
他有没有其他女人,跟自己能有多大关系。
她与江迤的关系。
早在几年之前就宣告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