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拥有的滋味
顾小文占完便宜, 表情丝毫也不心虚,江容抬头看她,她也坦然地对视, 还说,“我小时候, 妈妈就这样给我盖章,一家人都是这样的。”
放屁, 她连自己的妈妈长什么爷爷奶奶样子都没有见过。
她从有记忆开始, 就是个到处被亲戚轮着撵的流浪儿,谁家能待上几天有饱饭吃不挨揍, 就已经是菩萨保佑了。
但她和别人不一样, 她对于妈妈爸爸, 就算曾经期待过,埋怨过, 却那也从来不是她心上的什么伤。
所以她能随口就胡扯,骗骗江容这样的小可爱。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顾小文见江容神情太好玩了,直愣愣的, 忍不住又问, “没有人亲过你吗?”
江容过了好一会, 才垂下眼,慢慢地摇头。
他不是爱的结晶, 而是阴谋的产物, 他没有被母亲和家人期待出生, 没有人爱他,所以没有人会很亲近他, 更没有人亲过他。
江容现在觉得自己脑子里,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搅合着, 很痒,很晕,像一根羽毛不断地刮着他被顾小文的唇亲吻的地方,让他眉心都跟着痒起来。
他不说话了,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他第一反应是害怕。
没有过的感觉和没有尝试过的事情,都会让他害怕,因为那就代表着做不好,做不好就会受罚。
这是在孤儿院的时候那个院长定下的规矩,即便是到现在过去了这么多年,江容已经彻底摆脱了那种境遇,他也还是害怕。
因此哪怕他一丁点也谈不上讨厌顾小文突然亲他,但他去了娱乐室,早饭都没有吃,把自己反锁在里面,直到顾小文去上班,都没有再跟她说一句话。
好在顾小文能分辨出他的情绪,知道他不是崩溃,甚至不是厌恶,那还能是什么?
无措罢了。
没有人跟他亲近过,拥抱,亲吻,这些孩子天生就该在至亲那里得到的东西,在江容这里是让他慌乱和无措的。
顾小文不怜悯他,只觉得可爱。
一上午的忙碌,顾城没有再刻意为难她,但是她负责的项目是个很难啃下来的项目,或者说,以现在顾氏企业的状态,人家根本不会考虑他们。
顾小文把资料反反复复地看过之后,没有尝试去想办法证明什么她能力,而是直接开了顾城办公室的门,又关好,跟他说,“这个项目不要再继续了。”
顾城顿了顿,从一堆文件里面抬起头,捏了捏眉心,他现在也还是很努力地在为顾氏企业殚精竭力,哪怕他手上只有百分之五的股份,还不如随便一个股东手里的零头多。
但顾氏企业,是他的心血,他没有办法撒手不管。
“你要是不行,我会把项目转到其他人的手上,”顾城看着她说,“我以为你至少会试试。”
“试什么?”顾小文说,“这个项目我要是硬上,我有数不清的办法能拿下来。”
“那你就去拿啊,你难道只会躲在房间里和一个智障玩什么游戏?”
顾小文愣了一下,接着很快反应过来顾城说的什么。
她没有恼羞成怒,而是慢慢地笑起来。
“我不得不承认,精神上我跟你是父女,对伴儿的诉求,都带着点那么……”顾小文耸了下肩,说,“但是你以为这种话能够刺激到我?”
顾小文说,“不,顾总,先不说江容只是自闭,不像汤颜丽一样脑子有问题。”
“他就算是个真的智障,我敢要,我就能要得起,”顾小文说,“但我敢要,他也不会成为你能要挟我的什么致命条件。”
“我不是你,在我这里,没有什么比我自己更重,”顾小文啧了一声,看着顾城,“你要是想要用他打什么主意,我劝你还是赶紧放弃,别惹毛我。”
顾城面色微变,顾小文从他办公桌上的烟盒里面抽了一根烟出来,点着了吸了一口,“你要是想用他威胁我,你得等我把人弄上手,然后过个三五十年,等我到了你这个岁数,经不起什么改变的时候,你再想办法用他威胁我,可能有点用。”
顾小文说,“那顾总你得争取多活些年头,至少长命百岁。”
顾城面色难看,顾小文嗤笑,“你也觉得我跟你是一种人,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对男人和你当年对女人的态度一样。”
顾小文没有明说,但是很显然,顾城当年是没有那么爱汤颜丽的,至少把她送到别人床上就为了要一个正常的孩子那时候,汤颜丽在他那里也就是个玩意罢了。
但是年头多了,顾城老了,偏执的情爱在岁月的滋养下长成了他自己撑不住的参天大树,他就离不开看似依赖她,实则帮他撑着大树的汤颜丽了。
所以他会一败涂地。
但顾小文和他某种程度上相似,却又不太一样。
她确实想要江容,但如果江容会让她无法走她要走的路,或者成为别人绊在她脚底的石头,她不会眼见着要摔也不绊上去,她会绕路。
并且她也不会像顾城一样作死,她没有把自己小绵羊往别人嘴里送的爱好,她也不会要孩子,因为她没有过母亲,没有体会过母爱,她也不知道怎么做母亲。
一根烟抽两口,顾城因为她嘲弄的视线额角青筋暴跳。
顾小文掐灭烟,刺激他,“不知道五院那边房子收拾得怎么样了,我已经让人找装修了,要把屋子里改改,急着金屋藏娇呢。”
顾城深吸一口气,片刻后开口,声音再不见刚才的趾高气昂,“她有点不能接受,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顾小文撇嘴,顾城咬牙道,“期限内!不是还没到一个月!”
顾小文点头,“好吧。”
她又说,“这个项目终止,我没有跟你商量,我明天会给你一个完整的分析报告,让你看清楚我不是不能干不会干,是不屑去干到最后,只弄到一点蝇头小利。”
“顾总填坑也不是这么填的,”顾小文说,“病急乱投医只会添新伤。”
顾小文说完之后出了办公室,真的开始针对这个项目做分析报告。
顾城被顾小文最后这一句话一刀戳在七寸上,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项目弄到最后虽然回报最快,但也只是仨瓜俩枣。
但顾氏企业现在面临资金链断层,他除了拿这样的短期盈利往里填,撑到城北的政府批文下来,把他正在建的那片别墅区给划出来,别无他法,他们已经撤不起了。
顾小文真的根据资料做起了分析报告,但是在做的时候,她发现了这个项目关注的人不在少数,但很明显顾城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拿到了内部资料,竞争还没正式开始。
或许能拿这个项目换点其他的。
顾小文早就吃透了顾氏企业现在的状态,想要力挽狂澜一朝一夕很难,但是她前段时间,在白康城的手机上扫到过一眼算是机密,白康城当时没有防备她。
顾小文后续也打听了那个项目,要是能够让顾氏企业搭上那个顺风车,起死回生不是梦。
只是现在她要处理得不光是一个顾城,也不能上来就大改革,顾城也不是只手遮天,那么多股东要一个个去啃下来,哪个也不是软骨头。
她得先从边缘一些看似不经意的小事上先入手,还得动用一些其他不上台面儿的办法。
顾小文上辈子是做建筑公司的,这个世界和她的世界大同小异,她只有做起本行才得心应手,在顾小文看来,没有比那个更赚钱的玩意。
况且顾氏企业旗下也有很多这类的项目,她要把这些小珠子用最快的速度穿起来。
顾城不知道顾小文脑子里转着什么,只看到她连午饭都没吃,一个劲儿地到处打电话,没用多久,晚上下班前就把项目分析扔在了他桌上,像一个巴掌不轻不重打在顾城脸上。
“这个项目我要拿来做人情。”顾小文现在和顾城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就算暂时不告诉顾城所有打算,也不打算瞒着他自己的意图。
顾小文又把其他几个文件递给顾城,“你看看这个,我更倾向于把这些拢起来。”
顾城看着看着就皱眉,“可这些小建材城,这些年没有亏,但也没怎么赚。”
“况且顾氏企业主要也不是做这个的,”顾城说,“这只是为了……”
“为了城北那个别墅区建筑用材我知道,”顾小文说,“但是城北那个项目,迟早要停。”
“你放屁!”顾城直接火了,顾小文看他像是看个傻子,没出点什么真东西,她不画大饼。
况且真要跟顾城说了她目的,顾城得打电话让精神病院来抓她。
于是顾小文不再说什么,只说,“反正我会弄,你就管好你自己那摊儿得了。”
顾小文说完就下班,带着资料,顾城皱眉在办公室又待了很久,最后嗤笑,“行吧,我看你能折腾出什么花儿来。”
顾小文下班之后,回去就开始挑礼服,挑来挑去的,没什么正经东西,上街随便买了两件,一套女款一套男款。
这一次她可不是奔着让人对她有什么好印象去了派对,她是去跟林一楠换点东西去。
顾小文收拾好自己,把男款礼服拿到白家,给江容。
并且诚挚地邀请他今晚做自己的男伴。
白康城本来是打算带着江容去的,但是他询问江容的意愿,江容说不去。
他想要让圈子里面的人认可江容,但白康城今晚宴会上有两个合作方要借机去接触,而且他腿脚不太利索,没什么时间顾着江容,所以就没有带江容。
顾小文来求江容当男伴,江容一开始也是不肯的。
“我知道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但是我没有男伴哎,”顾小文说,“我才开始进入家族企业工作,要是一个人去他们肯定会笑话我的,我又不认识其他人。”
顾小文撒谎,早就有人在微信上跟她约了,她之前坑了不少圈子里的少爷,但是有的少爷脑袋大不怕坑,还对她这样清纯不做作的格外有兴趣,时常骚扰下,这不林一楠的派对就邀请她一起结个伴。
顾小文连回都没回复,她央求江容。
“你就当是帮帮我吧容容……”
江容坐在沙发上,皱眉看着顾小文,和她身边已经买好的他的礼服,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
他手指绞着,很害怕。
他怕自己像上次一样做不好,怕自己出丑,甚至是……发病。
因此江容冷着脸拒绝。
“不。”
“不。”
“我不去。”
“不能,不能去。”
“我……我哥哥,”江容想起白康城也要带他去的,他拒绝了。
顿时坐直,认真地对顾小文说,“我哥哥去。”
江容说,“让他……做你的,男伴。”
他点头,很重,很快。
“对,让他做你的男伴!”
顾小文表情有点维持不住,江容居然已经拿起了电话,说,“我可以,打给他。”
顾小文抓住江容的手,“不要!”
“他生我的气了,”顾小文说,“他都不让我跟你来往了……”
“而且我都打听了,他有女伴,容容,我不想自取其辱,”顾小文低了下头,再抬头妆容精致的脸上泪水滑下来,她本来就故意蹲在江容面前,低领遮盖不住的那片春光因为她的抽泣格外地波涛汹涌。
但凡正常男人,都能看出勾引,江容却目光坦荡。
但是顾小文哭了。
哭得鼻尖都红了,江容手里拿着电话,突然就愣住了。
他开始紧张得冒汗,开始坐立不安,他根本不会哄人,他不知道要怎么办。
最后他不光答应了顾小文做她的男伴,甚至还伸手给顾小文擦了眼泪。
“像这样,”顾小文说,“安慰我,摸我的脸,不能像摸一只耳一样,要轻轻地,再用指节刮一刮。”
江容浑身僵硬的被顾小文拿着手照做,整个肩膀都缩着,头向后仰着,十分抗拒。
但是很快,他放松下来,轻轻地用指尖碰顾小文的脸蛋,蹭掉她眼角残存的湿漉。
“就是这样,”顾小文轻轻抓住江容的手,把脸埋在他掌心蹭了下。
“再抱抱我。”顾小文说,“抱我的时候,手掌放在我的后脑上。”
江容呼吸一顿一顿的,表情很不自然,眼睛乱扫,但是怕顾小文再哭,就只好按照顾小文说的,张开手臂,慢慢抱住她。
最开始两个人之间还有缝隙,都没有压实,江容拍顾小文后脑的手因为紧张用力很大。
拍得“啪啪”响,顾小文让他抽的脑袋直接砸他肩膀上。
然后闷笑,“你是故意的吧,就想抽我是不是?”
江容急忙摇头,憋得脸通红也没解释,只是拍着她后脑的力度又变得很轻很轻,轻得顾小文几乎都感觉不到。
她向前,也用很轻很轻的力度,抱住了江容的腰。
等到两个人之间的缝隙彻底变为零,江容有些怔地把一只手臂放在顾小文后脑压实。
屋子里除了时钟的声音,安静得很,这是两个人真正意义上的一个拥抱。
没有慌张和勉强,安静又长久,江容甚至把另一只本来垂落的手,也搁在了顾小文的肩膀上。
谁也没有说话,江容越过顾小文看向客厅的白墙,直到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彻底放松下来,他微微偏头,把下巴搁在了顾小文的头顶。
顾小文结结实实地埋在他的怀里,闻着他身上和自己一样的沐浴液味道,心里宁静又温软。
“容容……”顾小文叫了他一声。
江容没有回应。
“容容……”顾小文又叫了他一声,他还是没有回应。
“容容……”
“容容……”
……
“嗯。”不知道叫了多少声,江容才总算嗯了一声。
“感觉到了吗?”顾小文闷声问他。
江容居然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感觉……到了。”
这就是顾小文教过他的,拥有的滋味。
拥有一个人的滋味。
江容心脏怦怦跳得厉害,他微微皱眉,又舒展。
他想,原来拥有一个人,心跳会失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