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之臣14

    贺永之没有说太多文绉绉的东西。

    他甚至没有说太多，只是把自己要去奔丧的事情再度讲了一下。时人重孝，霸县的百姓虽然不舍，但心里都明白贺永之真的要离开了。

    贺永之话说到一半，底下的呜咽声就逐渐大了起来，还传染。不一会儿，几乎所有人都开始悄悄抹眼泪，颇有止不住的架势。

    贺永之心里头同样悲伤，他从朝廷对虞绍对自己的方式隐约猜出皇帝的打算——议和为主。

    也就是说，他在随州在霸县的努力，即使打了胜仗，也无望收复失地。

    而他们这些人以命相搏得来的胜利，不过是谈判桌上一张震慑对方的明牌。

    恨吗？

    怨吗？

    无助吗？

    贺永之心中却一片坦然，他是那样的平静，以至于虞念娇抓紧了他的手。

    小夫妻经过近两年的相处，虽然还没有经历鱼水之欢，但彼此之间默契十足，只一个眼神，便互相知晓对方的意图。

    而此刻，虞念娇却觉得她的夫君虽然站在她的身旁，却仿佛跟她身处两个世界。

    虞念娇不知道要怎么去描述她心底的感觉，她甚至不敢说出口，因为那个想法是那样的惊世骇俗，那样的不可为人知。

    她觉得她的夫君贺永之，既不忠君爱国，也不爱民如子，他像是九天之上的神，偶尔垂眸人间落下的好奇。因此，他所有的行动都基于合理而不是爱。

    虞念娇不喜欢别人叫贺永之神仙，她打心底里抵触这个词，甚至有些偏执的想，即使贺永之真的是神仙，她也一定要把神仙拉入凡尘，染上她的颜色。

    这场告别，声势浩大；这场分别，悄然而至。

    百姓们有心，贺永之也不忍心负了他们的好意，便跟来的人约定好时间，明日他们会沿官道南下。

    贺永之不想把这个事变成百姓的负担，直言不允许任何人给他送东西，大家远远看过一面就行，他们的心意他已经收到了。

    出发回京的那日，久晴多日的霸县飘起了小雨，雨不大，风也不大，但就在给所有人的心头平添一份愁绪。

    贺永之本来要和虞念娇快马先行回京，但是他既然答应了要和百姓道别，便在有人的地方放慢了脚步，和见过的里长村村老们挥手道别。

    送行持续了很长的一段路，老刘已经记不清自己看过多少拖家带口来送别的百姓，他的心底里持续弥漫着不舍和愤懑两种情绪。

    很多个时刻，老刘甚至想开口劝主家为这群可爱的百姓留下来。同为底层人，老刘深知能碰到贺永之这样的父母官是怎样一种可遇不可求的好运气。

    但他最后什么也说，只是微微放慢了马车的脚步，并不断在心底为这些人为自己为主家祈福。

    等他们一行人出了霸县，贺永之换了一匹马，带着虞念娇先行赶往都城，一切轻装上阵，只为赶路不为其他。

    虞念娇窝在贺永之的怀中，即使隔着厚厚的数层衣服，她似乎也听到了贺永之的心跳声，那般的沉稳，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可以令他失色的事情。

    虞念娇仰头看上去，只看到贺永之下巴上略微长出的青胡茬还有坚毅的神色。

    意识到虞念娇的视线，贺永之微微低头，在她耳边问道：“是哪里不舒服吗？”

    虞念娇的耳朵被吹动的热气流染的羞红，原本在腹中重复多次的话语被她一点一点的又吞回肚中，最后只能红着脸摇摇头。

    贺永之不疑有他，还以为是小妻子想要解手，但是过于害羞而说不出口。

    他便想着再过一里地再假装自己要方便再停下来，好叫妻子不必害羞。

    除了这些生活上的小细节，两人一路疾行，倒是没再遇到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