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之臣4
“永之，你们当真要出城去？”
章洵灌了一大杯水，刚缓下来就着急问道。
贺永之点点头，随即认真的劝章洵，“我爹收到北边的消息，边防大败，蛮子随时可能南下。现在不走，过两日就危险了。”
章洵又抿了一口茶水，但他紧皱的眉头表露出他内心实际上并不平静。
章洵知道，贺永之根本没必要骗他，何况他们全家也不可能陪着他做戏。
所以，边防是真的破了。
想到这儿，章洵的呼吸一滞，一股子悲愤从心头涌起。
这些可恨可杀的蛮子！
……
贺永之微微叹气，“我家准备从陵水渡走水路去青州府。巳时末出发，你带上家人同我们一起离开吧。”
章洵紧皱的眉头微微一颤，面上勉强有了几分放松，但他沉思片刻，仍是拱手对着贺永之道。
“永之，先前误会了你，章洵在此给你赔不是。我家老母年岁已大，又从未坐船出过远门，实在不敢冒险，只得又浪费了你的好意。”
贺永之摆摆手，不以为意。
“我真心与你相交，你还这么见外，再这样，我就要疑心我的眼光了。”
“另外，这些银子你收下，抓紧时间南下避祸。”
贺永之从马车的抽屉里掏出几张百两的银票塞给章洵，神情郑重。
他知道章洵家贫，但一身傲骨不可摧折，以往相交从不与对方提钱，生怕侮辱了章洵。
但今时不同往日，祸事将至，手中有银钱有粮食，才有逃亡路上活命的机会。
章洵没有推拒贺永之递过来的银票，郑重的对着贺永之作揖道谢。
“千里马遇伯乐，唯憾年少时。永之，今日大恩，章洵不敢忘，若来日有再见之时，必报之。”
………
天元十五年
距离夏人南渡卫水，劫掠柳州城已经过去了十三年。
已经贵为朝廷翰林学士的章洵夜半从梦中惊醒，摸索着起身后，猛饮数杯凉透的茶水。
他又想起了天元二年的那件往事。
贺永之。
咀嚼着这个名字，章洵低垂下眼眸，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棱照亮卧室，却照不进章洵晦暗不明的眸子。
当年，因为贺永之的提醒，章洵一家人逃离了柳州，也躲开了那场兵祸。
章洵考中了天元五年的进士，先是外放做了一地的县令，三年期满，考核政绩优，任知府三年，后来又入翰林，到现在已经四年了。
他虽然出身寒门，但为官多年也逐渐有了人脉，全然不是当年那个连交友都自卑的章洵了。
但他，迟迟没有找到贺家人，也没有找到贺永之。
章洵看着窗外的月亮，心里忧愁。
贺永之，不知道你如今是否安好呢？
被章洵惦记的贺永之，突然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无意识的揉揉鼻子，他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地睡了过去。
安好倒是挺安好的，就是，他们跑的着实有点远。
百檀岛，因为多产名贵檀木得名。
贺家人就是直接跑到了这儿。
准确来说，是因为在海上迷了路，最后误打误撞登上了这座岛。
岛上的原住民只有猴子，贺家人花了近一年的功夫开荒，又用了半年的时间探路，才重新找到去金朝的航线。
贺老爷觉得百檀岛又大又远离战乱，直接一不做二不休的在岛上当起了土皇帝。
依靠着岛上的资源，以及和金朝的贸易航线，他们倒也是过得安稳。
倘若有什么让人烦心的事情，那就只有贺永之的亲事了。
贺夫人，为此当真苦恼至极。
“阿嬷，你说永之这孩子怎么就不近女色呢？”
被点到名字的老嬷嬷力度适中的揉捏着贺夫人的肩膀，稳重道。
“少爷气度非凡，要是来者不拒，夫人才真要困扰呢。”
贺夫人点点头，“你说得也对。我儿洁身自好，当之无愧的芝兰玉树，怎么能被一般女子染指。我要抓紧为他挑一家贵女求娶才是正事。”
……
“贺永之，你给我站住！”
贺夫人单手拎着裙子在院子里追在贺永之身后，她平日里最劳累的时候，也就是在院子里看花走的那几步，这次着实是被贺永之气狠了，脑子里只想着教训一下这个臭小子。
想想就来气，这臭小子怎么就死活不碰女人呢？
贺夫人又忍不住埋怨自家郎君，说好了两个人一起来的，他竟然找借口偷偷溜了。
贺永之一个都快要三十而立的大好青年，跟七八岁的皮猴子一样，在贺夫人前头跑着，嘴上还笑嘻嘻的挑衅。
“阿娘，你慢点，注意安全啊。”
贺永之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贺夫人最是宠爱这个逆子，平常连句重话都不舍得对他说。
怎么，在这个子嗣上，就这么的执着呢？
贺夫人跑累了，两手掐腰站在院子里狠狠的大喘气，不那么难受了以后，贺夫人抬起头，正色的问贺永之。
“我儿，阿娘问你，你是因为喜爱男子，所以不愿成亲吗？”
贺永之口里的那含水差一点就要喷出来，强忍着咽下去又把自己噎得不行。
“阿娘！”
贺永之狐疑地看着贺夫人，“你到底是看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怎么可能好龙阳！”
他叹了一口气，再次跟贺夫人道。
“我不成亲，是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咱们在百檀虽然站住了脚，但士农工商，商户虽然富，但终归是底层。权势跟前。，这些家业，也跟镜中花，水中月一样，说没就没。”
“所以，我爹才会送我去读书，想让我走科举。阿娘，咱们行商都要抱团组成商会，当官又怎么可能真的没有朋党呢？”
“弟子姻亲乃至同乡同届，全都是门道。贺家偏居，主脉又沦陷敌国，我若是想要长远，便要舍了婚事最好。”
贺永之说的恳切，贺夫人听得心下悲戚。
该死的夏人！
如果没有那场边祸，她的儿子何愁青云路呢！
贺夫人又想起自己多年了无音讯的父母兄弟，心里更加难受。
“我儿，阿娘不逼你了。”贺夫人泄了气，摆摆手想赶儿子离开。
“儿大不由娘，你心中既然有成算，我也不会再过问了。你此行去临安，不必爱惜银钱，阿娘在家等你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