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哭嚎
可这不是你想要我绣的吗?虞秋敢想不敢问。
嬷嬷教过她刺绣, 府中绣娘丫鬟众多,虞秋并不经常动针线,偶然无聊或者起了兴致, 才会绣上那么一两日。
她学的不说有多出彩, 拿出去还是能看的, 不至于弄得满手是伤。手上针眼都是后来匆忙以及心中不静导致的。
她选择亲手绣荷包, 而非让丫鬟代替,是因为她要送荷包的人都是真心对待的。
爹爹与萧青凝不必说,她自己身上的是一定要与云珩的一模一样的,对云琅, 则是怜他、哄他与感谢他这几日的相护。
云琅确实胡闹顽皮难管教,但不得不说,他这性子帮了虞秋许多, 比如当街教训许伯骞出气, 又比如震慑府中下人。
虞秋发自内心道:“是我自己愿意绣的, 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在她话说出口的瞬间,明显感觉到云珩身上的气息变了, 变得格外温柔, 就好像他真的是那个民间相传的温和太子。
虞秋的手指被人轻轻揉弄着, 对方的手指比她的粗糙, 指腹相对摩挲着, 酥酥麻麻, 就与那指尖被刺痛的感觉一样, 直接传入了心底。
这让虞秋很不自在,云珩是在扮演体贴的未婚夫君关怀她吗?是的吧?他们今日就是要去拜访老太尉的。
对了, 她还没想好怎么讨好萧老太尉。
虞秋打起精神, 将心底奇怪的感觉驱逐出去, 轻轻抽了下手指,指尖浅浅抽出几分,立即被抓握了回去。
云珩注视着她,目若深不见底的潭水,看得虞秋坐立不安。她又试探着动了动手,才终于恢复了自由。
车厢中气氛有些许古怪,虞秋定神,决定主动将这气氛打破,道:“我本以为五殿下会闹着一起去的。”
离府前她一直担心着这事,就怕云琅撒泼打滚非要一起去找萧玉烽。
云珩眉眼温和,话语中带着点不经意的散漫,“他现在暂时安全,不会主动找事。”
“嗯?”虞秋以为自己听错了,迷惘看他。
“要自己想。”云珩朝她抬手,虞秋微向后仰,终未能躲开,被他在额心亲昵地轻点了两下,“联系前后因果,自己动脑子想。”
前因太长了,虞秋想不出来,总不能从云琅降生在世开始想吧?后果也是云珩刚告知她的,她联系不上。
虞秋脑子不够用,老实巴交地开口:“可不可以后面再想?待会儿要到太尉府了,我想先寻思下怎么面对萧太尉。”
云珩被她逗笑,笑意毫不遮掩,“不急,你先忙。时间多的是,别的你可以之后慢慢想。”
虞秋被他笑得心中莫名,又看他一眼,看不懂,于是沉心静气思量起接下来将要面对的事。
太尉府门口已有下人静候,远远看见马车,连忙进去通传。
萧太尉满肚子的火,正在被人安抚。
“太子提前打了招呼,说明并非是要强逼着父亲屈服,父亲就给个面子吧。”萧论说道。
萧夫人也道:“今日来的是虞秋,她才多大点儿的人啊,什么都不懂。父亲若是惊吓着了她,这事传出去也不好听。”
萧太尉背对着几人,面朝着墙壁上的孔圣人画像,面沉如死水,丝毫不为所动。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正欲再劝,静立在父母身后的萧青凝轻声道:“外祖父不想见她,其实也是有法子的,很简单……”
几人转身,目光全部聚集在她身上,均是不解。
双胞胎弟弟向来不如姐姐聪慧,此时极为愕然,她不是应该出言相劝才对吗?
“就与十年前一样。”萧青凝声音不大,在寂静的环境中一字一句犹如珍珠落玉盘,格外清晰地传入在场所有
人耳中,“让小弟装作脚滑,再一次把她推得头破血流就行。”
萧氏夫妻俩飞速互看一眼,双双低下头去,装作没听见女儿在说什么。
萧太尉猛地转身,目光如炬,为官多年积攒下来的威压向着萧青凝姐弟俩逼去。
萧青凝端正地立着,如风雪中的劲竹,凝然不动。
与她相反,自一家人聚齐后,半个字都没说过的萧玉烽面目几乎扭曲,扭头望着亲姐姐,恨不能一头撞死。
天可怜见,他已经很努力地在装死了!
厅中死寂,只有这祖孙俩无声地对峙。
“太尉!太子已经到府门前了!”下人慌张来报。
萧太尉的怒火几乎从鼻子里冒出,怒扫着屋中几人,甩袖踏出房门。余下几人连忙跟上,经过萧青凝身旁时,萧夫人手指朝她虚点了点。
姐弟俩跟在最后面,萧玉烽压低声音抱怨:“你怎么能这样……”
“闭嘴。”萧青凝目不斜视地抬步向外。
府门口虞秋瞧着云珩对着她张开的双手,心道他果然是做给太尉府的人看的,还是配合他吧,免得他生起气来折腾人。
她顺从地将两手都放上去,被云珩的手臂撑着,从最后两道脚踏上直接跳了下来,裙角被风吹起,轻飘飘地落下,好似一道轻烟。
云珩顺手将她腰间的荷包摆正,把那对比翼鸟露在外面,与他的一样。
两人站定,转身看向朱门里走出来的萧太尉,萧太尉年迈但身子硬朗,跨过门槛时脚步微不可查地一顿,然后快步走来,带着家人朝云珩行礼。
“太尉请起。”云珩将人扶起,笑道,“孤今日只是带阿秋过来坐一坐,不必客气。”
他面向虞秋,“阿秋,还不快叫人?”
虞秋张口,嘴巴动了动,为难地皱起了脸。她想了半路,所有的应对措施都想了一遍,却依旧卡在了开头。
她是该叫太尉大人,还是外祖父?
这很重要,决定了她是否会被赶出去,以及若是没被赶走,待会儿该怎么喊萧夫人他们。
她飞速瞄了眼后面的萧青凝,没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暗示。
这动作被云珩捕捉到,他也看了眼萧青凝,淡然开口将虞秋的注意力拉回来,“你外祖父都不认识了吗?”
虞秋水汪汪的眼睛感激地对着他眨动,又急忙朝着萧太尉见礼:“阿秋见过外祖父。”
萧太尉寒着脸从鼻子里发出简短的声响,也不知是应声还是冷嗤,虞秋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根本就没朝自己看上一眼。
没被赶走就已经是个好开始了。
她悄悄去看云珩,云珩对着萧太尉道:“不请孤与阿秋进去吗?”
萧太尉忍气,侧身道:“太子请。”
云珩朝萧论等人点头,再低头看看虞秋,示意她进去,而后自己率先抬步,虞秋赶紧亦步亦趋地跟上。
到了正厅,萧太尉面色仍是不佳,憋着气与云珩客套着,萧论偶尔接上一两句。
话一句也没掉下去,气氛却很冷淡。
就在虞秋尴尬地望着茶面不敢抬头时,“啊”的一声痛呼响起,所有人都向着萧玉烽看去。
萧玉烽捂着腰愤懑地瞪了萧青凝一眼,在萧太尉要杀人的眼神下硬着头皮走出一步,面朝虞秋道:“表妹。”
虞秋受宠若惊,腾地站起来,强行稳住心绪,端庄地对他福身,“表哥。”
“表妹,你还没见过我爹娘吧?”萧玉烽扛着萧太尉的怒火给虞秋做了个介绍,萧氏夫妻都很和蔼,应了虞秋的那声姨母、姨丈。
萧玉烽一想今日反正已经惹怒了外祖父,死就死吧,干脆道:“表妹,你还是头一回到府上来,外祖父已经
提前让人把你娘的旧院子清扫了下,我和姐姐领你去看看?”
虞秋目光飘来飘起,就萧太尉那恨不得将人射杀的眼神也能看出,那院子根本不可能是他让人清扫的。
她不知道该不该与萧玉烽他们过去。
“既然已经清扫好了,那就去看看吧。正好以后阿秋再来,可以直接住她母亲的院子,省得府中再麻烦。太尉觉得呢?”云珩笑盈盈询问。
萧太尉吹胡子瞪眼,萧夫人忙替他开口:“那感情好。青凝、玉烽,带阿秋去吧。”
云珩朝虞秋点头,在人朝外走去时,喊了常戟跟上去。
这保护的姿态很清楚了,萧太尉满是皱纹的脸憋成猪肝色,终究是一字未说。
离了正厅,没让丫鬟跟太近,三人过了后院的隔门,互相看着,总算是能顺畅呼吸了。
萧玉烽先发制人地指责:“你下次能不能打个招呼再动手?”
“下次一定。”萧青凝毫无愧疚之意,带着虞秋拐过长廊到了那个被锁起来的小院,道,“现在和你打招呼了,把锁弄开吧。”
那小院根本就不是萧太尉让人打扫的,是他们姐弟二人偷偷撬开了锁清扫的。反正父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瞒过了萧太尉就行。
三人在后面还算和乐。
萧青凝本想提醒虞秋,她得罪过云珩的事,怕是已经被云珩认出来了。转念一想,今日他二人相处时云珩处处照拂,暗觉这两人多半是已经相互坦白了。
既然如此,她没必要再多嘴多舌,遂将事情埋在了心中。
而虞秋未遭萧太尉冷言,还认回了表亲姨母,很是高兴,将先前惦记的种种尽数忘记。
这样待了大半日,午膳都是在太尉府用的。
初时,萧太尉面色很难看,不知为何,等虞秋几人去后院逛了一圈再回去,他态度缓和了下来,竟然还认真看了虞秋几眼。
这一日顺遂,午后两人告辞,太尉府众人相送。临走时,萧太尉喊住了虞秋,“你过来。”
不止虞秋,萧家其余几人均是惊诧,唯云珩低眉略微思索后露了笑。
但他的笑没维持太久,因为一转眼,他就在萧青凝身上看见了个荷包。
是浅茶色,比翼鸟双飞的荷包,与他身上的一样。
他很确定,在萧青凝带虞秋去后院之前,萧青凝身上是没有这个东西的。那就是虞秋给她的,虞秋把自己的荷包给了萧青凝?
云珩心中阴云密布,悄然将身上荷包解下,脸上依然带着笑。
不急,待会儿再好好审问她。
等了几句话的功夫,虞秋随着萧太尉走了回来,步伐款款,腰间荷包随之微微晃动。
云珩再次凝目看向萧青凝。
事情未弄清楚之前他从不打草惊蛇,云珩暗记着这事,将虞秋扶上了马车。待马车平稳行驶时,沉吟道:“手还疼吗?”
虞秋心不在焉,没听见他的话,“什么?”
很好,那就是不疼了。
“萧太尉是不是让你隔几日再去一趟,并且不让我相随?”云珩又问。
虞秋讶然,“你怎么知道?”
萧太尉叮嘱她的时候明明离得那么远,还是背对着云珩的,这都能让他知道了?
云珩面上浮起浅笑,道:“他让你去,你去就是了。”
虞秋总觉得他好像连萧太尉要说什么都知晓一样。
今日云珩帮她许多,她心情好,靠近了云珩抓住他衣袖,恳求道:“太子,你先与我说说嘛,外祖父他要与我说什么?我害怕他,想先做好准备……”
“那你认真回答我一个问题。”云珩截断她的话,沉声问,“我那荷包当真是你亲手绣的?”
虞秋乖巧地点头,稍有不安,“是我亲手绣的,你觉得不好吗?”
云珩审视着她双目,直看得虞秋心中战栗,偷摸往后缩了一下。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上了马车,人就变了?
哦,是因为离了太尉府。他先前那样体贴,都是装给萧太尉看的。
虞秋心中感慨,其实他完全没必要这样的,他只要顺从萧太尉为难自己,说不准就能把人拉拢过去了。
这样拐着弯强逼两家和好,才会让萧太尉不悦。
云珩不知她心中所想,收回视线,闭眼沉思,不再理会虞秋。
或许是她与萧青凝暗中约好了要绣同一种荷包,那只是外观相似,内里不同。
姑娘家都喜欢这样的。
这一路,两人各怀心思,均未再言语。
抵达虞府时,虞行束已等待多时,不等马车停稳就上前询问:“秋儿!太尉可有为难你?可伤着你?”
“没有,姨母和姨丈都很好,还送了我东西……”
父女俩一个问一个答,接连说个不停,根本没人再注意云珩。
云珩摸着藏进怀中的荷包,再看看虞行束身上佩着的一模一样的东西,嘴角缓缓扯出一丝冷笑。
枉他今日对虞秋百般照顾,给她做足了脸,为了让萧太尉主动与她约见,不惜暴露锋芒让萧太尉起疑。
虞秋倒是好,拿所有人都有的荷包来糊弄他。
她手上针眼的确不假。这算什么?美人计与苦肉计并行?
虞阿秋,好,很好。
后院花圃中,云琅正趴在苍翠树下的软榻上看书,双手支着下巴,两只脚惬意地翘得老高,来回摇晃着。
软榻上散乱地摆着三本书,其中一本下面压着一只极其眼熟的荷包。
察觉有人靠近,云琅偏头,看见是云珩,弓着腰爬坐了起来,捡起荷包揣好了。
云珩问:“荷包哪里来的?”
云琅看见他阴沉的双目,心里一阵欢喜,果然是生气了!
他摇头晃脑,炫耀道:“我皇嫂给的,这是她绣的第一个荷包,可精心细致了,比你那个都用心。对了,你有的吧?”
“我皇嫂一共绣了五个,你不会一个都没有吧?”
对上云珩,他难得占上风,甩动着手上荷包,得意地叫嚷道:“生气了呦——嘿嘿,气死你!气死你!”
云珩不语,面无表情地走近。云琅眼睁睁看着他走来,忽觉不对,色厉内荏道:“你岳父和我皇嫂还在府中呢,我看你敢打我……”
他警惕地望着云珩,见他越来越近,心中一慌,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就想往前院跑。
只是低头看了眼硌脚石子,就没能再抬起来,被擒住脖颈扣了下去。
前院还在交谈着的父女俩冷不防地听见一声刺破天际的惨叫声,惊惶朝后院看去,下一瞬,那曾经响彻府邸的嚎啕哭声再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