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别告诉她
郦珠袖中的小白感受到威胁蹿了出来，迎风见长，登时变作一条身宽八丈有余的巨蟒，一圈一圈将他三人环在其中，高昂的头颅对着模糊不清的天际怒吼着。
狂风怒号使得两股交缠不清的气息更加混乱，小白那坚不可摧的鳞片上也开始出现裂痕出现血迹。
它低头看向郦珠，赤金竖瞳里是难以察觉的哀伤。
这是……天目神兽。
柔川恍然，原来郦珠守着的是镇压着天目神兽的虚井，并不是单纯地守着虚井。
而它现在竟然在保护郦珠。
天目神兽在她封住浮山之上那个天窟之时就逃脱了她是知道的，这是上古神兽，哪怕被镇压了千年万年，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被她封住。
她从一开始就只打算抢了天目神兽的躯壳罢了。
天目神兽万年脱一次躯壳，每换一次身体，天目神兽就会强上一分，不过这次是被迫换体，实力可能会不增反减。
即便如此，有它挡在外面，柔川和玉渊也得了喘息之机，玉渊的入境有些奇怪，他周身的气息猛然增强，身上的伤口也因入境而恢复。
但是柔川觉得他不像是进入了飞升境，而更像是走火入魔。
玉渊幽暗的双眸紧紧盯着柔川，丝毫不为外物所动，他一手执神木剑，一手执心剑，气势冲天而起，直直撞入上空三道交缠的气息里。
柔川去看郦珠，一阵风声传来：“她在找回她的记忆，不要打扰。”
柔川仰头看去，天目神兽的赤金竖瞳冷冷地盯着她，柔川无视它冰冷的目光，问：“需要多久？”
天目神兽没有张口，风将它的话汇聚成声音：“等到这个战场再无灰色。”
河白战场需要鲜血才能染就。
风带来的最后一句话是：“别告诉她。”
天目神兽撤去防卫，幽黑的鳞片褪去了光芒，轻易就被划开，无数鳞片崩碎，血的味道弥漫开来，天目神兽的身体一点一点被刀锋一般的风切割，最后碎成粉末被气流卷走。
玉渊的眼中多了一抹暗色的红，他好像又回到那一天，妖兽暴动，天降神雷，柔川就是这样碎裂在空中，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柔川将满是碎纹的心剑扎在地上，白色的光芒以剑为中心扩散，及时挡住了因天目神兽破碎而越发强烈的两道气息。
“玉渊，冷静些。”柔川道。
玉渊眼睛动了动，在接触到柔川的目光时变得温柔无比，还好，现在柔川还在他身边，而他刚好还有一搏之力。
如果天目神兽的鲜血不够，那么还有他的。
玉渊深深地看了柔川一眼，身体往后飘去，飘出了柔川心剑的范围，神魔的气息绞杀而来，他双手各有一剑，并非不能一战。
河白战场上的灰色越来越少，战场原本的面貌在一点点重现，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两道极为恐怖的气息，正在朝着他们所在的地方越打越近。
他们所在之处是神魔此战的终结之地。
玉渊御风直上，狂风扑面而来，他竟有种想要跪地臣服的感觉，这才是真正的来自远古的力量，哪怕他以命相搏也难以挡住一瞬，但是他必须挡住。
柔川还在他身后。
柔川抬头看着玉渊的背影，对他这样自顾自的牺牲感到无奈，还有隐隐的厌烦。
她越想要摆脱过去，玉渊就拖着她陷得更深。
危险越来越近，柔川只得暂时放下杂念，心随意动，这片让他们寸步难行的气息微微一顿，慢慢显出一把又一把剑来。
无剑可用，现铸便是。
神念为材，魔意锻之，是为神魔之剑。
以神魔残念对战神魔残念。
玉渊凌空而立，身后是数不清的金色长剑，蓄势待发，引得风云色变。
柔川嘴角流下一丝鲜血，使用这样强大的法术还是太逞强了，而且她不久之前刚刚才逞强过一次，要是再这样来上几次，她怕是要再碎上一回了。
神与魔的身形已经模糊，只能看出是两个高大的身影，连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他们打得认真，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在地上奔跑逃命的蝼蚁。
一座接一座的城池被他们对战的余威摧毁，满地都是哀嚎的生灵。
生的与死的都在不停地发出悲惨的哭声，但是他们的哭喊无法抵达神与魔的耳边，也许他们听到了，但是他们不在乎。
凡人罢了，弱小的凡人罢了。
神木剑微微颤抖起来。
它在愤怒。
神木剑催促着玉渊举起剑，去阻止正在发生的这一切。
玉渊抬起两把剑，他将灵力不断注入两把剑中，引得身后金剑也开始震动起来。
终于，两把剑都不安地鸣叫起来，玉渊再不停下灵力的注入，它们还不及迎战就要被撑爆了。
玉渊将手里的两柄剑往身前一撞，注满灵力的神木剑与玉渊的心剑相互交融，双剑合一，登时猛长数倍。
玉渊被这股合力震荡，激出一口血来，本就岌岌可危的经脉开始迸裂，身上的灵力却继续往合在一起的剑上汇聚而去，长剑不断增长。
一直长到一心打架的神魔都转头来看，玉渊将长剑举着头顶，用力劈下。
长剑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撕裂了神魔周围的空气，天地之间一片寂静，再没有了神魔大战所带来的哀嚎。
然而其中一道身影轻轻抬起手，轻易地抓住了巨大的剑刃，微一用力，长剑应声而碎。
玉渊身形一松，浑身的骨头一块一块碎掉，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去，鲜红的血一丝一缕地漂浮在他身边，他阻止不了了。
无数金剑避开他下坠的身体，铺天盖地地飞向神魔。
柔川抬手接住玉渊，不禁问道：“你发什么疯？”
玉渊抬起满是血迹的手，想要抚上柔川的脸，声音断断续续：“我怕……你又……抢……先……一步。”
“抱歉。”玉渊的手最终还是垂落下来，“我知道……你不喜欢……以后……如果有……以后……我会注意……的……”
原来心剑破碎是这样的感觉，玉渊将手放在心上，原来那个时候柔川感受到的就是这样的疼痛，他的心又是一阵刺痛，柔川曾这样痛过，那个时候，也有人抱着她，为她安抚疼痛吗？
没有，没有人抱住她。
是他来迟了。
柔川把灵力一点点送进玉渊经脉之中，避开他那惨不忍睹的诸多大脉，只能顺着某些细小的经脉延续他的生机。
“柔川……”玉渊的声音轻飘飘的，“我好想你。”
柔川一怔，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一阵一阵的疼着。
我好想你。
柔川抹去那滴混在鲜血中落下的眼泪，他在哭。
更多的灵力顺着玉渊存活不多的经脉里涌去，不要死，至少不要死在我面前。
神魔之气凝成的金剑最终也没能挡住神魔的脚步，断裂的金剑落下，溅起满地污血。
鲜血流遍了战场上每一个地方，点燃了每一个角落。
灰色褪尽，广阔的大地上却也只剩下了黑红二色，黑色的未来，血色的当下。
柔川抱着玉渊跌坐在地上，血雨滴在她的脸上，染红了她的眼睛，而神魔终于停下脚步。
漫天血雨洒向这片残破的大地，哭声灌进所有生灵的耳朵里。
神在哭。
是神……在哭。
神魔高大的影子散去，柔川满眼的红色也在一点点退散，河白战场又变成了凝固的灰色。
郦珠拥住柔川，她闭着眼睛：“阿柔，我的眼睛，找到了。”
那就好。
柔川靠在郦珠肩上，将欲睡去。
她实在太累了。
“当黑暗过去，灭世就将降临。”
郦珠亲吻了柔川的额头，柔川又睁开眼睛，郦珠将一枚石头放进她的掌心，道：“补天石，这是人间最后一枚补天石。”
她抚上柔川的背，顺着她的脊柱往上摸去，“这里有一块。”
柔川跌落虚井时，已经碎的不成人形，她用补天石将她一点一滴的养了回来，那块补天石补回了柔川。
“我要走了。”郦珠道，“送你一件礼物，你也许会不喜欢，但是请不要丢弃它。”
郦珠将一枚幽绿的珠子放在柔川手中，道：“它叫如梦遇神。”
“闭上眼睛吧。”郦珠低声轻语，“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就会过去。”
柔川拼命抵抗着沉重的眼皮，她想她也许并不是那么想郦珠离开。
她们在一起很多年。
虽然郦珠看不见，而她大多数时候都在沉睡。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们一起渡过了三百年。
在这三百年的记忆里，都只有郦珠一个人，如果浮山封印没有破，如果没有天河水倒灌，如果天目神兽没有破开虚井，那么她们会一直一直这样过下去。
而现在她要离开了。
她找到了眼睛，找回了记忆，要去做那件她一定要去做的事。
柔川的视线里还是失去了郦珠的身影，黑暗里，她感觉到了郦珠离开的方向，她将去往一个她所不知道的世界。
那是她的来处，亦是她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