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
家暴虽不在庄头管辖范围内,可骂老婆打孩子,那是谁都看不起,何况,赵喜平打的还是京中阮侯爷家的千金。
无怪乎老庄头这般生气。
赵喜平并不知女儿身世,起初因撞破而有些羞惭,但很快也就缓了过来,陪笑道:“您别多心,这孩子适才犯了小错,我不过嘴上说她两句,算不得什么大事。”
心下暗暗嘀咕,以往他打继女不在少数,偏就是这一回让外人瞧见——根本他还没使上力呢!
阮林春却含着两泡眼泪,呜呜咽咽走到瑞叔跟前,叫人一看就知道她是那个受委屈的。
小姑娘称不上多好看,但容颜清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仁,适才满面尘埃又被泪水冲刷出道道沟壑来,瞧着甚是让人心疼。
老庄头便把她护在身后,“好孩子,让你遭罪了,瑞叔今天就带你回去,明儿咱就上京,再也不回来。”
阮林春佯装吃惊地睁大眼。
赵喜平更是错愕,这人手伸得也太长了,就算不是他亲生的,难道说带走就带走?
当下生硬的道:“瑞大哥,你这是何意?”
帐后的白锦儿则紧张的捏着帕子,千防万防,这一天还是来了——就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阮家既然派人过来,必不会空手而归。好在阮林春被她养得大字不识,不怕她抢了絮儿的风头,只是,也须防着这丫头被荣华富贵迷昏了眼,再去对絮儿不利就糟了。
白锦儿怕她听见什么不该听的,便笑着招手,“春儿,到娘这儿来。”
阮林春没拒绝,她在这里反而碍着大人们说话,倒不如让瑞叔将事情讲明白,说清利害,这样,才免得赵喜平这莽夫阻她上京。
至于白锦儿担心她知道秘密,这个就纯粹多心了,阮侯爷何等要脸面,当初连外室都不肯承认,更加不肯承认外室的女儿——想想日后真相大白,倒真有点有趣呢。
阮林春依偎在白锦儿身侧,心下暗暗有了计较。
赵喜平到底是个粗人,性情再豪横,哪里敢与京中的大官计较,瑞叔特意来告知,他反而得备桌酒菜,好生招待客人,至于阻止阮林春上京,他就更不敢想了——虽说少了她家里也少了块劳力,可想想阮林春年已十四,马上就要说亲了,这时候打发她走,还能省笔嫁妆。
横竖继女不是他的种,只当撇掉一块肉罢了。
农人也有农人的狡猾,酒过三巡,赵喜平乜斜着眼道:“瑞大哥,春儿虽不是我生的,可我也待她不薄,这些年来的嚼用,您看……”
本想趁机搜刮一笔,谁知阮林春却脆生生的从后院走来,“娘说了,您帮侯府养女儿,可侯府也帮您养女儿,两家扯平了,谁也不欠谁。”
又响亮的扭头问道:“娘,您说是不是?”
白锦儿装贤惠装惯了,方才不过随口一说,是为了在阮林春心中留下好印象,谁知这糊涂丫头转眼就卖给了外人——不晓得真傻还是假傻。
可问到她头上来,她也只能含笑称是。
赵喜平心中却有点微妙的不悦,那是白氏的骨血,又不是他的,凭什么该他认——可见白锦儿柔弱不胜的模样,他也只好按下不提,心下对妻子的印象大打折扣。
瑞叔何等老练,早瞧出这一家子暗流汹涌,原本要说的话也暂且不表——侯爷的确让他带了银子来表示补偿,可见夫妻俩一个粗狂傲慢,一个表里不一,大概谁都没把心思用在孩子身上。
只可怜小姐受了这些年的苦。
眼看着月上中天,瑞叔便告辞离去,直言明日清晨过来接人。
白锦儿收拾了酒菜,又听丈夫发了通牢骚,安置那醉鬼躺下,方才将阮林春叫到身前来,嘱咐她侯府家大业大,进去之后务必不能露出骄骄之态,尤其得和众姊妹打好关系——阮林絮当然不会被送回来,白锦儿也没打算要她,让女儿长在官宦门庭,前程自然会好得多。
何况,阿絮本就是阮行止的亲生女儿,在白氏心里,便是将整个侯府赔给她都是应该的。
阮林春天真的问道:“阿娘,我听说京中人都是遍身绫罗,穿金戴银,我明天就穿这身去吗?”
她身上还是年前做的那套粗布衣裳,头上更是光秃秃,连一根素银簪子都没有,哪像个青春年少的姑娘家。
白锦儿一噎,本想告诫她女子当以德行为重,不该追求美食华服,谁知阮林春却委屈地对起了手指,悄悄抬眸道:“但,娘昨儿还喝参汤呢,瑞叔肯定也闻见了,却连一身衣裳都置不起,他回去后会怎么说,旁人听见又会怎么想?”
白锦儿脸色大变,赵喜平一个猎户当然供不起她吃参,那些钱都是阮行止私下贴补给她的,对外只说是她的嫁妆,但,为何却让女儿衣衫褴褛呢?
那老庄头是个人精,只怕猜出几分,到时候再让侯爷以为她故意换错孩子,反而不妙。
白锦儿咬一咬牙,从箱笼里取出一对玉镯,一对金钗,还有两套质地柔滑的绸缎衣裳——本是打算托人送上京,作为絮儿的及笄礼,算是她身为母亲的一点心意,这会子也只好拿来应急了。
阮林春满意地将东西抱在怀里,又道:“娘,可是这路上的盘费,还有入府之后打点下人的钱银……”
白锦儿不禁怀疑这丫头是否被讨债鬼给附身了,忽然间变得这样机灵多话?
可想到自己与阮行止几次幽会,保不齐被她看在眼里——这丫头当时年纪小,白锦儿也没防她,谁知道她都记住些什么呢?
所以一笔封口费是省不了的。
次日清早,老庄头准时过来叩门,谁知就见赵喜平醉醺醺地还在酣眠,白氏则卧在床上神昏气丧——这回看着倒像真病。
阮林春穿着一身簇新绸缎衣裳,笑眯眯的望着他道:“瑞叔,咱们走吧。”
老庄头对这姑娘刮目相看。
马车早就雇好了,两人上了车,老庄头却又递给她一个蓝布包裹。
阮林春揭开一瞧,却是白花花的纹银,粗粗掂量总有百十两之多,她不禁愕然,“您这是做什么?”
老庄头叹道:“这本是侯爷交代,算作这些年赵喜平与白氏对你的抚养之恩,可我方才瞧着,你在他家未曾享福,反而吃了不少苦。”
阮林春眼中一酸,险险忍住泪,将包袱往前一推,“我不能收。”
瑞叔虽是个难得对她好的人,可若让阮行止知道,恐怕不好交差。
老庄头道:“小姐,你就放心拿着吧,侯爷那边,我自有主意。”
白氏心里有鬼就不说了,他就不信赵喜平敢跟他对质。作为佃农,庄田里的活不好好干就算了,还成天斗鸡走狗,动辄喝得烂醉,他犯的那些错,堆起来都能比山高了,随便一件都能拿捏住他——他不来找瑞叔,瑞叔还得跟他算账呢。
阮林春推辞不掉,又得了这番保证,只得收下,心里不禁热乎乎的——人间尚有真情在,就算侯府不甚如意,可凭借这些银子,再加上她从白氏那里讹来的私房,很够她过上一阵子了,足够她找到安身立命之所。
阮林春浅睡一觉,马车已经辘辘驶到京城,四处繁华景象果然与赵家村不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她虽是侯府嫡女,可尚未正名,阮林春便权当自己是个乡野村妇,大胆的掀起帘子张望,时近黄昏,像她们这般着急赶路的实在少数。
忽然瞥见身侧有一辆翠帷青绸车,木料扎实,古朴幽雅,装饰得十分精致,上头还刻着不知哪家的图样。
更难得的是,这样酷暑的天气,居然密不透风,可见里头不是个病人就是个神人。
阮林春饶有兴致,“瑞叔,这是谁啊?”
老庄头却有些讳莫如深,“姑娘,咱们还是先赶路吧,侯爷怕是等急了。”
阮林春知趣的不再多问,正要放下帘栊,忽见一阵风起,恰恰与身侧打了个照面。
里头人冷哼一声,别过头去,显然是对她偷看的举动有所不满。
阮林春:……她真不是故意的。
当然看这一眼也不亏就是了——是个挺白挺俊的哥儿,阮林春在赵家村这些天,见到的不是赵喜平这样的莽汉,就是头发都花白了的耄耋老人,就连孩童都实在少见,可见经济基础很能决定一个地方的面貌。
这也令她想起自己来,据书中所写,原主底子本也是不差的,可惜出生后就没享过一天福,自幼风吹日晒,还干着种种粗活,再好的基因也禁不起这般折腾。
阮林春还未照镜子,可看看膝上那双粗糙如树皮的手,心里便不再抱希望。罢了,既来之则安之,活命要紧罢。
很快便到了一座雕梁画栋的宅邸前,远远看到围了一大堆人。
三房的嫡姑娘回来是个喜信,谁都想瞧个热闹,阮侯爷忙于公务,自然没空见她,为首的是她亲娘,正夫人崔氏。
崔氏身旁不消说,便是白锦儿的亲生女儿,被错养了十几年的原女主阮林絮。
果然生得美丽,比之白锦儿的娇弱不胜,阮林絮的眉宇更精致,脸部的线条更利落,她看起来比谁都更像阮家的嫡出小姐。
至于人品么……
阮林春正和崔夫人叙着寒温,崔氏一见她便心肝肉地叫起来,亲热得让她有点不太适应——当然,这份情是真的。
她若是找回了失踪多年的亲人,没准会比崔氏更失态。
阮林春调整了一下肢体,轻轻拍了拍母亲的背,好叫她不那么伤感。
阮林絮也很高兴,似乎打心眼里欢迎她回来,不过,端详了阮林春片刻后,她便笑眯眯的道:“阿姐长得似乎不怎么像父亲,方才乍一看,我还担心认错了呢!”
确实,被这么一个青春靓丽的美少女比着,阮林春难免自惭形秽——她几乎能体会到原主当时的感受,果然,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呀!
只是原主一向懦善惯了,日积月累,后来才会有那么激烈的反应。
阮林春却不会站着任人评头品足,她亦笑眯眯地打量着阮林絮,“阿絮倒像是跟父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此话一出,崔氏不禁多看了她两眼,对呀,絮儿不是亲生的,怎会跟侯爷长得这么像?
阮林絮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恼怒的瞪着阮林春。
阮林春泰然自若,白氏虽给了她那笔银子,她可没承认是封口费呀——谁规定她非得保守秘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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