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回忆
“我想我妈了。”
方涵今一口应下:“好,雪停了就去找阿姨。”
林溪家就在隔壁省,于情于理她们都会选择先去那里。
江笑笑一把坐起身来。
“找到林姨后我们去哪里?”
张宁和方涵今对视一眼:“找你爸妈吧。”
张宁解释道:“毕竟你们俩家里都在北方,而我和方涵今家都在南方。”
江笑笑一口应下,没去追问两人为什么。
同宿舍三年多,她们基本都知道一点对方的家庭情况。
两人的成熟冷静,全部都是来源于原生家庭的不可依靠。
张宁家重男轻女,她是由阿婆养大的,跟父亲没有任何感情。
而方涵今家虽然不重男轻女,但人品也不比张宁爹妈好到那里去。
一对没多少感情的爹妈,她们还真得犹豫救不救,毕竟救了就得做好被吸一辈子的血的准备。
当天晚上,夜深人静之时,张宁伴随着身边的轻浅的呼吸声进入梦乡。
在梦境中,她再次看到了那个一直日思夜想的佝偻背影。
眼眶一热,一种名为思念的情绪化成水雾凝结在她的眼底,顺着脸颊流淌而下。
“阿婆!”
张宁拼尽全力往前奔跑,企图留住心中最后一丝温情,眼泪在这个过程中逐渐蒸发在空气中化为虚无。
她的身体在奔跑的过程中逐渐缩水,像是在进行一次声势浩大的成长倒放。
等到跑到老人面前时,张宁已经变成了一个婴儿,她着急地伸着手试图抓住什么,最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面容模糊的老人身体破碎成虚无。
一股巨大的悲怆席卷她的全身,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扼住她的心脏般令人痛彻心扉。
张宁难受到痛哭出声,但嘴里发出的却不是她本来的声音,而是一声巨大的婴孩啼哭声。
“哇——”
此时画面一转,梦境变成了21世纪初期的镇卫生院。
破旧斑驳的卫生院里挤着一群神情各异的人,有着急,有急切,有担忧,还有漫不经心。
小小的卫生院里装满了世间百态,看遍了人生苦短。
突然,急救室的灯灭了,里头走出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医生摘下口罩面露欣喜道:“手术很成功,母女平安。”
可她却没注意到眼前人的脸色,男人强颜欢笑脸色僵硬道:“不可能啊医生,你是不是看错了,算命的说我这胎明明是个儿子。”
医生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她收起笑意一脸冷漠道:“没错,就是个闺女。”
眼前的一家三口就像是嗓子里的痰终于吐出来一般开始哭嚎起来。
“这该死的杀千刀是要绝我们老王家的后啊!”
接下来便是一阵的哭天抢地,指桑骂槐。
这种情况在医院不在少数,医生几乎每天都能见到这么一起,心早已被变得跟石头一样硬。
过了不到一年,刚升级成母亲不久的女人就离开了人世。
死于割腕自杀。
张宁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她的出生是不被抱有期待的,所有人都在惋惜为什么她不是个男孩。
母亲因为她的出生遭到了全家的冷落,得了产后抑郁症,最终割腕死在了那一年隆冬。
而襁褓中的张宁正抱着脚丫子咯咯直笑,完全对自己的未来一无所觉。
母亲死后,父亲全家人都把她当洪水猛兽,最后,年迈的外婆张娇直起了她佝偻的脊背。
失去了女儿的她仿佛再次变回了从前那个无所不能的“母亲。”
“阿婆阿婆,隔壁赵小胖说我是王家的孩子,不是你家的孩子,骂我是个外人呜呜呜。”
那时张宁的年纪还小,但她本能地讨厌外婆这个称呼,在她看来阿婆就是她最亲近的人,不是外人,所以她一直都管张娇叫阿婆。
而她那个时候也不叫张宁,而是叫王静,安静的静。
宁宁是外婆给她取的小名,寓意为一世安宁。
张娇抱起脚边的小胖墩颠了颠。
“呸!他才是外人呢?”张娇表情变得柔和:“我们宁宁啊,是阿婆在世界上最亲的人。”
王静的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
“可是我为什么不跟你姓张?也不跟妈妈姓赵?我为什么要姓王?”
张娇有些词穷:“可是你爸爸就姓王呀。”
“我为什么要跟他姓?我又没见过他,他也没养过我。”
张娇混沌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是啊,为什么呢?瑶瑶跟那个男人姓就算了,而宁宁那个姓王的没生也没养也要跟他姓呢?
张娇活了六十年第一次对这个社会的既定规则产生了疑惑。
三个本该最亲近的女人因为婚姻被分成了三个姓氏,又因为那个姓氏被越推越远最后成为了别人口中的外人。
可是这是谁规定的呢?为什么她要去遵守?
晚上张娇在床上彻夜难眠,她想帮她的宁宁摆脱王家,可几十年的社会霸权观念早已在她脑海中根深蒂固,使得她畏惧去挑战。
尽管如此,心中的种子发了芽,终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
张娇心中改姓的念头一日高过一日,可她始终无法踏出那一步。
她开始试着去看律法,想了解这种情况下改姓的可能性有多大。
她口里的介绍渐渐从我们家王静变成了我们家张宁。
她花光自己所有的力气,用尽毕生所学的知识试图将王静变成张宁。
在王静初一这年,张娇终于鼓起勇气找到王志国要求改姓,结果他来了句轻飘飘的随便你。
张娇分不清自己那一刻是心疼多一点还是高兴多一点。
明明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她应该高兴的,可是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她心心念念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却被人弃之敝履,连多看一眼多嫌脏,衬托着她这几年的努力好像都是一场笑话。
不过也不用悲伤,她的宁宁不需要父亲,有她就够了。
张娇直起佝偻的背,牵着张宁的手迎着落日走向新生。
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没入额发中,睡梦中的张宁呢喃道:“阿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