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早上一到警署,林城就听到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随即匆匆赶去了莫署长的办公室。
莫署长这会儿正端了一杯现磨的咖啡站在窗边,看着外边进进出出警署的人,有经常见到的穿着制服的熟悉的脸孔,那是警署里的人,还有穿着百姓的衣服,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进来的老汉。
猜都不用猜,莫署长就知道,老汉要找的不是鸡鸭猪羊,就是锄头铁楸,他刚在警署任职的时候,那时候还叫衙门,留着长辫,接的就是这样的差事。
他忽然想起了过往,肥胖的脸上还挂着让人难以形容的笑,不知是苦涩的笑,还是得意的。
杯子里的咖啡刚进嘴里的时候,莫署长就回神过来了,他皱着眉把嘴里的液体又吐进了杯子里,“他娘的,这么苦的玩意儿怎么喝的下去的。”
他正呸呸地想把残留在嘴里的苦味都吐出来的时候,有人敲门了。
“进来,”他走回到办公桌边,把那杯苦咖啡放在了桌上。
林城进来时,脸上还笼着暗沉的云。
刚跨进来一只脚,他就说起来了,“署长,吴氏的事有线索了。”
莫署长眼角往上一吊,半信半疑地问道:“自从东方靖把褚南风接回去之后,案子不就正式进入了瓶颈吗,怎么这会儿有了突破了?”
“不是咱们兄弟查出来的,”林城面带愧色的笔直地立在莫署长的办公桌前,把头稍稍低下去一些。
“呵呵,我就说嘛,”莫署长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他原先对林城的探案能力十分欣赏,什么疑案悬案,都难不住他似的,一时在警署,可谓是风头无两,没想到从卢远的案子开始,他就节节失利。
卢远被杀案,吴氏失踪案,根本是一点儿有用的线索都找不到,不过除此之外,其他的案件,林城依旧办的很漂亮,故而,莫署长得出结论,林城的探案能力毋庸置疑,搁置下的两桩案子实属意外。
闲暇之余,莫署长搁心里头盘了几回这两桩案子,多多少少都和褚南风有着关联,却有找不到确凿证据。
所以莫署长一度认为,褚南风东方靖和他们警署天生相克,这两个拆分不开的人,他是极度不想见到的,所以,他还特意暗示了一下接收案件的警卫,凡是和他们有关的案子,能推则推,推不掉的就敷衍过去,绝不能让他看见此类卷宗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听到“吴氏”两个字,莫署长下意识的反应,就像一个巴掌打在了林城的脸上,林城已是两个孩子的爹,自尊心随着身份和年龄变化也变得异常敏感了。
莫署长见他把头垂的更低了些,宽慰似的“嘿嘿”一笑,“你也不用太往心里去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要是这案子都让你破了个遍,要是得不到相应的奖赏,你心里头不会不平衡吗?”
莫署长略带警告的几句话,让林城有点儿释然了。
功高震主不是好事,追名逐利是人之常情,不过也要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适可而止,知进退,懂分寸,才能长远,长远才是有遐想空间的将来。
林城懂得这些道理,所以经莫署长这么一点拨,刚才的那点儿难为情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他满脸堆笑说:“署长说的是。”
“说吧,你刚说吴氏怎么了,”莫署长瞥了他一眼问。
“我刚一进署里,就听咱外头出勤的兄弟说,昨儿李武在外头喝多了酒,提起了吴氏的事,被旁人听见,暗里竟传了出来。”
莫署长瞬间警惕起来了,要是靠人酒后吐真言的方式破了案,那才真是叫人看了他的笑话呢。
“哦?怎么说的。”
林城说:“李武说是,吴氏是被他亲手所害,然后装进麻袋,绑上石头,扔进了河里。”
“他说扔进了河里,尸体却是在山坡上发现的,那可真是怪了,不过我们也说过,这是有人故意栽赃褚南风,这么说来,咱们是被这件案子的知情人给利用了,”莫署长用审慎的眼神看着林城说,“他就这么一五一十地招了?”
“不是,是有人听他提起吴氏,心中起疑,趁他醉酒,仔细盘问出来的。”
莫署长思量片刻,狡黠一笑,“这么看来,这条线索更像是有人抛出来的鱼饵啊。”
林城脑子转的飞快,一下子想到了和此事最牵扯不清的褚南风和东方靖,“署长的意思是,这是东方靖设下的局,故意叫咱们查出来的?”
莫署长从椅子里抬起笨重的身体,把两只胖手背到身后,慢慢踱步过去会客区,在沙发里坐下来,半躺着肥胖的身体,以便让自己感觉更舒适。
“林城啊,你说现在顺平城内,是谁的天下,”他歪着脑袋看着林城说,“东方家,叶家,杨县长,还是守着这一方太平的警署呢?”
这个答案显而易见,只是林城一时摸不准莫署长的意图,所以略显迟疑着,吞吞吐吐地,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你尽管说实话。”
“杨县长有名无实,叶家现在虽是换了掌家人,可也伤了元气,要想恢复往日荣光,和东方家比肩,恐怕是再也不能了,”林城如是说,“咱们警署,说句署长不爱听的,即使咱们占着官家编制这项得天独厚的优势,却未必看在东方家的眼里,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呢。”
不管强龙和地头蛇的关系在警署和东方家两方势力上,这个比方用的是否恰当,让莫署长开怀大笑,倒是真的。
他也不去想,林城这话有几分恭维的意思了,靠在沙发的靠背上,仰天大笑了好一阵子,才略略止住。
“好一个‘强龙不压地头蛇’,”莫署长眯缝着眼睛说,“如今东方家在顺平一家独大,我们何不选择明哲保身呢?”
林城瞬间明白过来,莫署长是想要将计就计,依照东方靖放出的线索,把吴氏的案子继续办下去,至于他此举的目的,或者说是他的矛头最终指向谁,那已是不言而喻了。
斩草除根是东方靖的作风,不过凭林城灵敏的嗅觉,也感觉到东方靖想把叶云龙这个对手置于死地的原因,并没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眼下莫署长既已发话,无异于是向东方靖示好,为的是消除先前不经他同意就下令关押褚南风的那档子嫌隙,那自己干嘛不识抬举,非要以卵击石呢。
“署长的意思我明白了,我马上安排人去把李武抓回来,将吴氏被杀案查个水落石出。”
莫署长看林城这样孺子可教,几乎用一种老怀安慰的神情看着他,说:“你办事,我自然放心,案子既然有了眉目,顺着线索彻查明白是我们警署应尽的职责,你放心去办,有什么难处,只管来告诉我,将来论功行赏,你定是头一份的。”
“若是案子能顺利的查明白,那全是靠署长指挥有方,我哪敢居功啊,”林城堆着笑说。
“漂亮话先不急着说,先把这案子办明白咯,才有后话呢。”
林城诺诺地点头称是。
从署长的办公室出来的时候,遇见了老何,他热络地和他打招呼,两个人勾肩搭背地出去在墙角里抽起烟来。
两个人相差十多岁,有种忘年交的感觉,比起莫署长来,两人都更亲热些。
老何看林城吩咐了人出去,转头过来的时候,他正吐着灰白色的烟雾,神情十分快活。
“又有新案子了?”老何问他。
林城笑笑,倚在身后的墙上,点亮嘴里叼着的一根烟,“没有,是吴氏的案子有了新的进展了。”
“那可真是稀奇,沉寂了几个月的案子,突然就有了进展。”
“这就说来话长了”
老何忙打断他,“案子的事我没兴趣,只求你千万别再往我这儿送尸体了。”
“验尸房就是你的老窝,不验尸,你喝西北风啊。”
“一年送个一两具过来,也就够我交差的了,我拿警署的工钱,可不是论尸体的数量来的,越多越好,”老何悠哉游哉地吞云吐雾着,还斜着眼看着林城笑。
林城咬着烟屁股,说:“你就是个老滑头,老泥鳅。”
老何把烟蒂扔掉,踩熄,然后把手揣在口袋里,进去了。
此时一双精明的眼睛,正在二楼百叶窗的后面注视着他俩。
吃罢晚饭,叶云龙坐进了客厅的主位上,两条胳膊慵懒地搭在椅子的扶手上,等着丫头给他捧上茶来。
阿聪从丫头端来的托盘上,端起茶杯,奉到叶云龙的面前,“少爷喝茶。”
叶云龙安耽地轻睨阿聪一眼,接过茶来,用杯盖撇了撇浮在上面的茶叶,闻了闻,才慢慢喝了一口。
他没有直接喝进肚子里,而是把茶水含在嘴里,闭上眼睛,感受了良久,直到他觉得茶香在口腔里都溢开去了,才让茶水顺着喉咙流淌下去。
末了,他还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他把茶杯放在右手边的桌子上,说:“自从我接管了叶家的生意,就觉得这茶的味道和先前不一样了,较之以前,好像更加的浓厚香郁。”
阿聪笑着说:“时移世易,少爷现在的心情和原先不同了,眼睛看到的,嘴巴尝到的,肯定和原先也不一样了。”
叶云龙瞥了阿聪一眼,“也许吧,只是,我虽掌管着叶家的生意,可商会里的那些糟老头子都口服心不服,更有甚者,竟拿我和叶云虎相提并论,”叶云龙越说越生气,冷哼了一声后说:“他们也不想想,要不是我站出来撑住叶家的生意,现在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形呢,东方靖在外头虎视眈眈,他们就在里头窝里横,一群老匹夫,要不是现在还用的着他们,我早就让他们滚蛋了。”
“说到底,咱们和东方靖他们不一样,”阿聪含胸低头,十分恭谨地说,“咱们家在顺平有几辈子的根基,宗族亲们都在这里,许多生意也都是自家人在打理,一个姓氏,一个族系,光凭这些就让少爷束手束脚了,贸然对他们动手,免不得要落人闲话,而且现在是非常时期,人心还未稳,让他们滚蛋,此举绝非上策,他们安耽享逸惯了,动动嘴皮子,钱就进了口袋,唯独苦了少爷,不仅要看他们的脸色,还要担心着他们的利益,我看着,心里都气不过了。”
听见还有阿聪为自己说话,叶云龙就笑了,他抬手拍拍阿聪的肩膀,“有你这几句,我心里舒坦多了,等我稳住了手脚,再一个个收拾他们不迟。”
阿聪跟着也笑了,继而又敛住了喜色,“少爷,孙三爷那边托人来说,生意上的事就此作罢,杨县长已差人来问了好几次了,少爷有没有应对之法,少爷避而不见,恐怕不是长久之计啊。”
和孙三爷这几年的生意所赚取的利润,是叶云龙暗里行动的根本,如今被东方靖一锄头,连根拔起,他当然心疼,不过也是无可奈何。
东方靖在明处,他在暗处的时候,可以行动自如,要是按谋略算,也称得上是旗鼓相当,只是现在自己已显出野心来,要想压制住东方靖,叶云龙确无把握,更遑论,东方靖身边还有个褚南风,比起东方靖,褚南风的疯狂程度,也不遑多让,这着实够他头疼的。
孙三爷的事,他虽心疼,却也无能为力,一时也想不出好的应对的法子来,才对杨县长避而不见,阿聪说的正是他所想,此非长久之计,要是不尽快把杨县长安抚住,那他更加没有得力的外援了。
他端起茶杯,送到嘴边,飞快地转动着脑筋。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舒展了紧蹙的眉头,说:“你去安排下,我明天要去拜会杨县长,孙三爷的事该和他说个明白,不然起了隔阂,于我们不利。”
“少爷想到法子了?”
“东方靖和褚南风的关系已是众所周知,杨县长当初碍着金兰馨和叶云虎,对殷富犯下的事,未置一词,这件事,是褚南风心头上的一根刺,当初与他合作,利用的也是他心有不甘,”叶云龙神情诡谲,眼睛则闪着狡诈的光,“现在他有东方靖撑腰,对杨县长动手是迟早的事,杨县长不糊涂,不会想不到这一层,他急着见我,并不只是想寻问和孙三爷的生意一事,找人庇护也是他的当务之急,即使他成不了太大的助力,不过,于我们而言,多一双眼睛和耳朵,是必要的,就算没了和孙三爷的生意,我也要把他牢牢抓在我手里,让他听我的命令,有褚南风在,我想这件事不难办。”
阿聪拱手道:“一石二鸟,少爷果然高招,既让他没办法因为孙三爷的事向我们发难,又能让他心甘情愿听咱们吩咐。”
“少拍马屁,你去和外头的人说一声,我明儿要出门的事。”
阿聪答应着,麻溜地闪了出去。
叶云龙则把要去见杨县长的事,在心里又盘算了一回。
他此刻已然成了东方靖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不仅是因为卖了褚南风的事,还有殷富,两件事情累积着,东方靖找他算账是迟早的事。
叶云龙不止一次的在心里想过,如果他处在叶云虎的那个位置,与东方靖同在一个起跑线上,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如今他疲于奔命地想要补住先前留下的漏洞,不给东方靖可乘之机,已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他刚接手叶家,和叶家外头的生意,要是让他轻易认输,那比杀了他还让他难以接受,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已经付出了自己的全部。
所以,哪怕明知是以卵击石,他也要背水一战,不到最后一刻,就还有转机,他现在靠的就是这个信念,在走着脚下的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