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剑怪花自水
翌日花朝起了个大早,拎起背篓,在院中随手拣了一个小铁锹便出了门。
朝阳从东方远山露出头时,花朝已经爬到了这片山头。铁具卖不了多少钱,算算还是摘草药来得划算。草药又分三六九等,便宜的那种好找,朝着大树树根底部翻去就能挖出数种不同类型的草药。贵的草药便不好找了,往往要看前夜的天气,今朝的运气。
花朝今天的运气不错,刚一爬上来便发现脚底不远处一石坡之上长着一颗百年的野灵蓝菊。
野灵菊常见,但蓝色的野灵菊却是少见。不苦一年前曾挖过一株,那次她卖了十两银子!
“小红,小蓝,你们帮我去确认下,那底下的是不是野灵蓝菊?”她对两只灵蝶道。
两只灵蝶应声而下,在那株灵菊旁盘绕数圈,最终齐齐飞回来,在她面前上下垂直飞了几下。
是野灵蓝菊,太好了!花朝心道。
她蹲下向山坡底下望了望,心下微微有些发怵,这坡度好像有点陡但想了想这蓝菊的价格
她掂量了片刻,将每一步下脚点确认好了,长呼吸一口,攀着那山坡缓缓而下。
这般下到那野灵蓝菊旁边,花朝伸手将那蓝菊一把摘下,然后将身体一翻,仰身将背贴在石坡上,蹬腿向山坡下滑去。本来算好了一路划到底部,却不料那石坡最下端竟然是断了壁的!
花朝来不及呐喊,身体滑到一半的路程后突然后背一空,直直向坡底坠了下去
完了!这下至少要摔个残疾!
花朝眼睛一闭,忽觉腰部一紧,身体突然被接住抱进了一个陌生又宽厚的怀中,徐徐落下。
花朝慌地将眼睁开,看清了那人的长相,蓦地心神一颤。
那人一身鸢尾蓝袍,银发素冠,一双剑眉斜入鬓,两缕鹤发飘耳畔。花朝和那双淡漠的星眸四目相对,竟直直无法移开视线。
扶微将花朝抱落地,正欲松开护她腰侧的手,怀中花朝却先他一步一把将他推开,慌忙地连退后了数步。
昨夜在巷子中救下自己的就是他吧?
扶微一怔,这反应和昨日一样如出一辙。
花朝忍住了向后逃跑的冲动开始凝视起他,久久不能言语。昨天只隐约看到了一个身影,今天却看清了他的容貌和长相。
扶微见她凝视自己的双眸神色复杂,眼中还泛出些泪水,似是震惊、又似乎更多的是一种绝望。绝望?
为何见到他会绝望?这让他生出疑惑,刚要开口,却听花朝先问道:“您是仙人吗?”
扶微一愣,微点了点头。
花朝听到这答案,恍惚一下,整个人跌在了地上。
“你”扶微微上前踏了一步,又担心吓到她,不敢靠太近。
花朝似是自嘲,又似是无奈接受了一般,长吁一口气,随后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跑了。
扶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最终只得轻叹一口气,不去深究。
第七十一章溺水
自那次后,花朝开始泛起了一股非常奇怪的情绪。脑中不断萦绕着那仙人的面容和身姿,不由自主地便冒出他的身影,吃饭的时候想他,睡觉的时候想他。
走路的时候想着他会不会就突然出现在背后了,出门挖药草的时候又想,今日会不会在林间再遇见到他?
如此过了数月,那仙人依旧没有出现。
她开始后悔此前初次见他时自己那么大的反应了,他会不会就此便不出现了?
她已经接受了他的出现,那么为什么不能一直出现?
这天天气晴朗。花朝面朝门口,一个人坐在屋内愣愣地望着院子吃早饭。忽然,她啪地放下了碗筷,径直踏出了屋门,打开院门踏出院外,一路不停地疾步向前跑着,最终及到苇水河岸,丝毫没有犹豫地纵身跳进了深不可测的苇水河里。
河水顷刻将她吞没,不苦合眸闭气,一动不动地感受着全身被冰凉的清水包围吞噬的感觉,任凭身体直直向河床沉下去。
忽然腰间一紧,耳边呼啸一声,头脑忽旋地一转,再次睁眼时,自己已经被提到了河岸之上。不苦湿哒哒地睁开眼,果不其然看见那个鸢尾蓝色身影。那人蹲在自己面前,嘴唇紧闭,一双深邃的眸子极为严肃地盯着自己。
那人轻喝道:“为何要做傻事?”
花朝眨了眨眼,突然噗嗤笑了起来。她猛地将一张湿淋淋的脸凑上他面前,惊得扶微心神一怔,将脸微微向后和她拉开了些距离。
花朝淡定笑道:“我会水。”
“既会水,为何?”
“我若不装作遇到危险的样子,仙人就不会出来,是吗?”花朝凝视着他的眼睛,正色问道。
扶微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轻叹一口气,随后伸出手指隔空指在她脑门上,瞬间将她全身湿水化干。
做完这些事后,他看她道:“你不是怕我吗?”
花朝一愣,有些尴尬道:“我初时以为您是妖魔,固才惧怕。”
扶微点点头站起,将手背在身后。花朝看他满身的肃穆凛然,这般的仙人,为何?她从地上爬起来,问他道:“仙人,您为何跟着我?为何保护我?”
扶微侧身看她道:“我若说想收你为徒,你可愿拜我为师。”
花朝明白了,她道:“您是看上我筋骨绝佳,是个修仙的好苗子了?”
扶微听她这般说,微笑点了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花朝沉思片刻,心道可惜了,那他当真是看错了。但她并未将这话说出,她有其他的心思。只见她走近一步,抬头认真凝视他道:“倘若拜您为师,您可会陪在我身边传授我法术?”
扶微点头道:“自然。”
花朝爽快道:“好。那便拜您为师。”
于是退后一步,当即朝扶微噗通跪下,稽首道:“师尊在上,请受徒儿花朝三拜。”
“花朝”扶微盯着她叩拜的背影,沉吟道:“她这世,名花朝。”
苇水河畔遍布繁茂的芦苇草。那草足长大花朝的膝盖那般高,勃勃铺长在河水两岸,绵絮曳缠,恍惚飘荡。
花朝跪在芦苇丛阿爹墓碑前,两根白色的发带随着芦苇棉絮顺风飘荡。花朝对着剑怪墓碑认认真真地拜了三拜,烧纸献香。一切行完后,花朝直起身道:“阿爹,朝儿今日拜了一位师尊。阿爹请放心,朝儿往后必会跟着师尊好好修道,强身健体,保护自己。\"
扶微站在她的身后,看那简单的墓碑上粗粗糙糙却齐齐整整地刻了几个大字:“先父剑怪花自水之墓”。
花自水?扶微蓦然想起一个许久以前的人来。那人也姓花名自水,是自己的同门师弟。两百多年前与自己一同师从南海神隐洲剑圣老人门下,修习铸剑之法。二人同一天拜师,也几乎同时出师。但自出师后,二人各奔东西便再也没有见过面。
莫不是同名同姓?
扶微正想着,忽见那墓碑之后似乎有一颗微如萤火的亮点在一阵阵发着光。
他走近看去,见那亮点徐徐腾上天空,化作一道剑光刺入一片云雾消失不见。扶微心领神会,肉身不动,魂识出窍,也化作一道剑光跃进云雾中。
仙雾缥缈中,旦见一个耄耋老者倚着长剑站在雾中,见扶微上来后,眼神一亮,而后大声道:“这么多年来,你这张脸是一点都没变,俊还是那般的俊,臭脸还是那副臭脸。”
扶微并非臭脸,不过是他的神情一向如此。他点头淡然道:“你倒是老了些。”
剑怪骂道:“我岂是老了些,我已经是老死了!”
扶微知面前这个人不过是他临死前施咒遗留下的一点遗识,真正的魂魄恐怕早已轮回投胎去了。他俯视云下正在祭拜的花朝,问他道:“那孩子,今世倒是与你有缘。”
剑怪也俯看她一眼,嘿嘿道:“正因为这孩子,老头我才得以留下遗识告诉你一句,我花自水还是赢你一筹。”
扶微有些困惑道:“你从未输我,何来非要赢我?”
剑怪长吁一声,陷入回忆道:“当年我俩同一天拜入剑圣门下,却在出师时,我在铸炼那把出师剑上多耗费了些时间,导致比你晚出师了21天,这便是输了你21天。”
扶微微愣,若非他提起,自己倒从未注意过这个事情,他淡道:“铸剑为救人,你所铸之剑无论在剑气还是灵力上皆不在我之下,又何必在意那铸剑耗费时日。”
剑怪看着扶微,摇摇头道:“你扶微之宏图在心怀天下,救济苍生,自是不在意这个。我老头没有那么大的鸿志,只关心铸剑。火候、时日、灵剑剑效各项皆是评价铸剑技术的标准,自然在意这个。”
他继续道:“四十多年前,我遇到那个叫司不苦的孩子,她拿着两段断剑想让我替她接铸。我听闻她是你的徒弟,便想让她改投我门拜我为师。如此,我便赢了你。奈何她不肯,故此我只好退了一步,让她许诺认我为爹。”
扶微:“”他道:“所以,无垢剑是你为她铸接的。”
剑怪道:“正是老头我!怎么样?接的效果还不错吧?”他话说完,看见扶微脸色微变了变,突然想起朝儿上一世便是以身祭了那无垢剑死去,才顿觉说错了话,不禁咳咳地尴尬咳嗽了一声,移开话题道:
“哎呀,我的意思是,那孩子为了让我替她铸剑,便答应了这个许诺,因此我和她在上一世便有些父女的缘分,这一世她降生后便投在了我的院门口。”
他提起手中长剑,指了指低着眸不知在想什么的扶微,又指了指自己道:“你是她师,我是她爹,爹理应比师大,故此我在这辈分上便微赢你一分。”
扶微知他自年轻时关注的点便与常人不同,点头道:“你赢了便是。”
二人相谈片刻,剑怪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
扶微微愣,轻叹道:“要走了吗?”
剑怪望着自己逐渐与仙雾相融合的身体,点了点头。他低垂着眸看向云雾底下的花朝道:“我剑怪活了三百多年,一生孤寂。唯有在生命的最后十六年遇到这孩子,才算享了回天伦之乐。得女如此,此生足以。”
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一大半,继续道:“今后我便将她托付给你,望你能好好照顾她。倘若她此世当真能得道修仙,那是最好的。倘若修不成,望你莫要强求她,也望她莫要哀怨,若能安稳度过这短暂的一生,也何尝不是一件幸事呢?”
扶微见他身影几乎已是看不见,眸中闪过一丝伤感,合眸轻叹道:“再见了。”
半空中剑怪爽朗一笑道:“再见了。”
花朝跪在墓碑前,忽地一股微风吹过她的发梢,她仰头看去,见天边突然现出一道云雾,那云雾如一个执剑老者,身披霞彩逐渐化风而去。她轻喃道:“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