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其实陆明禾有思考过她现在和秦之霖的关系，以及这段关系后续的发展问题。
有那么一瞬间，陆明禾也产生过这样的想法，要不就和他在一起了吧。
他太好了，有哪个女生能抵挡得了这样的男生呢。
这种想法几乎每天都会出现。每一次出现都是对她内心的强烈动摇。
她几乎忍不住、几乎就快把它付诸实践了。
——直到元旦晚会那天。
陆明禾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次一样关注一个校园活动。
只因为秦之霖。
秦之霖是陵大这届元旦晚会的主持人之一。
他本来就是校广播台的，普通话温润标准，再加上身高挺拔，外形俊朗，在学校的人缘又好，被选中做主持人简直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本来陆明禾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她除了上课，对学校的其他活动一向都漠不关心。
而元旦晚会更是每个学校都会有的，本身并无多少新意的东西，她当然也就更不怎么在意。
直到她渐渐发现，秦之霖似乎变忙了。
他平时有相当多的空余时间都分给了她，这突然一减少，就很容易让人察觉到不同。
陆明禾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这点——注意到秦之霖对她格外的优待。
直到变化发生，她才恍然惊觉，原来她和秦之霖一起相处的时间有那么多？
或者说，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除了上课兼职，其余时间竟然都已经被秦之霖占据了？
习惯是可怕的。
当秦之霖不再缠着她做这个做那个后，陆明禾发现，她竟然茫然了。
她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而陆明禾也很快意识到，与茫然随之相伴的另一种情绪，是失落。
她在失落。
失落秦之霖没有找她。
陆明禾不是会把情绪表露在脸上的人。
她没有问。她直觉秦之霖会主动告诉她答案。
她的猜测是对的。
很快秦之霖就跟她解释说，他最近这么忙是因为被选中做学校元旦晚会的主持人，这段时间需要参加排练和预演。
其实直到这里的时候陆明禾还没有多深刻的感受。
她的失落都是克制和清浅的。
情绪的转变发生在后来正式预演的时候，她看见秦之霖穿西装的那回。
秦之霖非常适合穿西装。
他瘦却不单薄，换句话说就是天生的衣架子，能撑得起西装的笔挺。
陆明禾当时确实被一身西装的秦之霖给惊艳了。
可她并没有跟他说上话，甚至秦之霖都没发现她的存在。
——因为秦之霖并不是只有一个人。
元旦晚会的排演在大学生活动中心，他当时在休息室里，里面还有其他人。
其中最耀眼的，一个是秦之霖。
另一个，是位穿着裸粉色礼服裙的女生。
她似乎正在化妆，后面有位同学在给她编发，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台本，正在跟秦之霖对词。
似乎是忘了词吧，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用台本挡住嘴，只露出一双闪着光的眼睛。
那双眼睛正看着秦之霖。
而秦之霖不在意地笑笑，理解地耸肩，说了两句话，似乎在等那个女生调整好状态。
休息室的门开着，但是大约是因为气氛太融洽太好，里面的人都没发现刚才门口站了一个人。
是陆明禾。
她没有站多久，甚至说，在看见那个画面——
西装笔挺的秦之霖和那个穿着礼服裙盛装打扮的女生对视的画面时，她就转身离开了。
离开活动中心回宿舍的时候陆明禾看了眼手机。微信上最新的消息是秦之霖给她发的。
“明禾明禾，下课了吗，我这边快好了，我们晚上一起吃饭啊！”
“我在大学生活动中心的休息室。”
这是一个很正常的对话，经常发生在他们之间——从始至终，秦之霖都是这么主动热情。
陆明禾当时下课看见这条消息后直接就往活动中心去了，也没回复，却没想到看见这样的场景。
这样的场景——什么样的场景呢？
陆明禾在心里找着形容词。
大约就是，随便一截都看起来像电影海报，那样美好的、洋溢着某种青春气息的、发着光的画面。
啊对，那个女生，陆明禾想起来了，她似乎见过。
杨韵含，大名鼎鼎的经院系花，听说一直在追求秦之霖。
陆明禾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的，反正就是记住了。
看她的装扮和手里拿着的台本，她也是主持人？
想想也不奇怪，一般这种大型晚会，都会配备两到四个主持人，男女搭配。
也就是说，杨韵含和秦之霖是搭档。
陆明禾说不好自己心中是什么感受，只知道，绝非羡慕或者嫉妒。
她只是……只是本能避退那样的画面，那样耀眼的，闪着光的画面。
并非是因为怕直面秦之霖或者杨韵含，她陆明禾不怕任何人。
她只是，怕看见自己。
那个画面仿佛拉扯起了一道镜子，让她被迫直面那个，仰望的、退却的，或者用一个更准确的词，自卑的自己。
她站在休息室的门前，看着那对十分相配的男女却不敢靠近，那一瞬间展露的姿态是自卑的。
可是……可是陆明禾可以骄傲，但不能自卑啊！
她可以用骄傲化作尖刺，不惜刺伤自己，更不怕刺伤别人。可她不能自卑。
似有无数长满尖刺的藤蔓绞住了她的心脏。
陆明禾痛苦地弯下了腰。
这自卑，让她痛苦。
陆明禾从活动中心落荒而逃。
她埋着头，一路疾走，似乎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
忽然，她急急停住，双手攥成了一个拳头，几乎要嵌进肉里。
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而这失态本就是不应该的。
陆明禾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几次反复，直到眼底的情绪收敛，重新恢复漠然。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拿起手机给秦之霖发了个消息。
“今天有点事，你自己吃饭可以吗？”
想了想，她又添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包。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已经很了解秦之霖。
这个男生有时候神经粗线，有时候又敏锐非常。他似乎总能精准捕捉到她细微的情绪变化——
陆明禾自觉自己将情绪收敛得很好，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总会被秦之霖察觉出端倪。
就像刚刚那句话，如果单发出去，他一定能察觉出不对劲。
只有添加一个欢快的表情，混淆视听，才有可能糊弄过去。
陆明禾希望秦之霖这次能不要那么敏锐。
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好好地呆一会儿。
秦之霖看见这条消息时确实有一瞬间皱起了眉。
他本能觉得不对劲，并不是因为语气，而是，这个可爱表情包并不是明禾常用的那个。
然而不待他深思，杨韵含在一旁叫他：“秦之霖，对台词了，我们这次争取一遍过！”
他哦了一声，立马进入状态，也就没有再深想刚才那种不对劲的感觉。
陆明禾终于还是遮掩过去了。
之后，直到元旦晚会正式开始的时候，她都没让秦之霖发现什么端倪。
当然，本来也就没什么端倪。
那天过后，她的心态一直非常平稳，或者说，几乎没有情绪。
元旦晚会并不是元旦那天开始的，而是前一天晚上。
因为到1号就开始放假了，许多学生都会回家，所以学校只好提前一天。
早在下午六点多的时候班级群就在通知要去大礼堂集合。
夏岚她们都在寝室抱怨，因为如果不是这个晚会，她们今晚就可以回家了。
只是虽然抱怨，她们还是在寝室画起了妆，集体打扮得美美地去了学校礼堂。
陆明禾是最后一个走的，因为她一直在犹豫。
她不知道要不要去。
去了，就一定会看到秦之霖站在台上发光的样子。
是的，还没看到那个画面陆明禾就已经能想到，那一定是发着光的。
光芒总是让她畏惧。
况且……况且他还不是一个人在发光。
只是陆明禾看着手机，秦之霖已经早早在礼堂准备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偷空给她发了个消息。
“明禾，我让贺家飞给你抢了一个前排的位子，你快来！”
过了十几分钟看她还没回，他又发，“明禾，人呢？来了没，贺家飞跟我说没看见你。我正在后台化妆呢，他们都说我今天贼帅。记得给我拍照[龇牙笑]”
陆明禾看见这条消息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她都能想象到秦之霖站在她跟前臭屁的模样。
放下手机的时候，笑意收敛。
陆明禾微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离开了寝室。
陵大的礼堂很大，很多重要活动都在这里举行。
贺家飞给她抢的位置确实很好，视野开阔。从这里，能清楚地看到舞台上的一切。
然后，她终于彻底地、完整地看到了一个发着光的秦之霖。
他穿着西装，拿着话筒，像一颗松一样笔挺地站在舞台上。
对，舞台。
这是他的舞台，至少在陆明禾眼中是这样的。
而台上与台下，就是她和他之间的距离。
陆明禾发现，她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受，相反她有种尘埃落定的轻松感。
是的，秦之霖就是如此耀眼的，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这样的光芒应当与之匹配。
这么想着，陆明禾举起手机，按照秦之霖的要求，给他拍了一张照。
他在舞台上的照片。
她将这张照片发给他，而同时，这张照片也留在了她的手机里。
与此同时，陆明禾也发现，她其实没怎么在意那个女生。
她指的是，杨韵含。
杨韵含现在的样子比排演那天更好看。可不知怎的，她竟然没有把过多视线分给她。
这让陆明禾感到难得的轻松。
晚会结束的时候，秦之霖给她发消息：“怎么样，我今天是不是很帅？”
还配了个得意洋洋的表情。
陆明禾说：“是帅。”
秦之霖接着回：“我现在正在后台卸妆呢，我们计划一会儿出去聚餐，你也来呗！”
聚餐两个字让陆明禾的视线停顿了下，这是她惯常避讳的场合。只是不等她拒绝，秦之霖已经发过来位置。
“我在三号厅，明禾快过来，我在这等你。”
陆明禾只能过去找他。
只是过去的时候秦之霖已经不在三号厅，广播台一个认识的学长告诉她，秦之霖刚才被人叫走了。
他指了个方向。
陆明禾脑中闪过一个影子，莫名有了点猜测。
迟疑了一瞬，她还是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这是礼堂的后面，掀开厚重的、暗红色的帘布，外面就是敞亮的礼堂大厅。
而仅仅一帘之隔的礼堂后部，却是一片幽闭的空间。
这里一般是给上台表演的人提供的等待准备区。现在晚会结束，光线昏暗，看不到什么人。
当然，看不到什么人不代表一个人都没有——
至少这里就有秦之霖，还有杨韵含。
是的，她也在。
陆明禾觉得这在意料之中。
杨韵含穿着礼服裙还没有换下来，手里捧着一束花，正在递给秦之霖。
秦之霖挠挠头，不解地问：“这是做什么？”
杨韵含笑着说，“祝贺你主持晚会圆满成功啊！”
秦之霖更疑惑了：“可你也是主持人啊，那这么说，我是不是也得给你献束花？”
杨韵含抬了抬精致的下巴，从秦之霖那个角度看她一定是好看的吧。
她拉长了声音，娇俏地说：“你要是想送我，那我也不会拒绝。”
秦之霖听不出话里的寄托，竟当场掏出手机，干脆地说：“等着奥，我这就下单给你买束花，再叫跑腿送过来。”
杨韵含有些失落地切了一声：“没劲！”
秦之霖没注意到她语气中的失落。
他下单买花的时候才看到陆明禾刚才竟然给他发了消息，顿时眼睛一亮。
将花抱在怀里，他抬头说：“谢谢你的花昂，我要走了，一会儿跑腿给你送到校门口，你记得去拿。就这样，拜拜。”
他抱着花，匆匆往一个地方去。
而这一幕，陆明禾并没有看见。
她已经走了。
陆明禾看见杨韵含送花的场景时，她想的是，可惜，她空手而来，送不了秦之霖任何东西。
在那里静默地看了一会儿，她就转身离开了。
往三号厅的方向走，秦之霖肯定会回来找她的。
果然，没等多久，陆明禾觉得跟前后脚也差不了多少吧，她就看见了他。
她那时正走到走廊，有人在后面喊：“明禾！明禾！”
会这么叫她的当然只有秦之霖。
陆明禾慢慢转身，看见他笑着朝她跑过来。
走廊光线昏暗，这一次，陆明禾终于没有被光芒灼伤。
她站在黑暗中看着秦之霖的方向，忽而感觉释然。
她平静地想，很好。这样就很好。
不是所有人都是追光者。她从来都不渴望光。
她生长于狭缝之中，更多时候，想成为蘑菇或者苔藓。
能在潮湿贫瘠的地界中生存，不需要太多苛刻的生长条件，有时候连土壤都不需要。
在黑暗中也能平静而茂盛。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