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一秒，两秒, 三秒。
频道里一直是沉默的, 不论是徐还是仪器船上的天枢众人, 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丹朱学着人类打电话时那样把通讯器从耳边拿远试了试信号, 又举到眼前对着乌云里透出来的丝丝光线左右端详了一下。
她一脸疑惑地问周宁心：“小丫头，你们这通讯器到了雷雨天，信号也像中国移动一样时断时续吗？”
年龄两百多岁，外貌四十出头的周宁心即使心理素质强大, 也被这句“小丫头”给噎住了, 她先想到自己这个年纪被别人喊“小丫头”是应该哭笑不得还是应该感到荣幸, 又想到好像这位神女也叫过徐总判“小丫头”，她们两个这么算是不是差辈了？叫得这么亲密，徐总判和这位神女应该关系不错的样子吧, 为什么听她的话倒像是老夫老妻吵架后想道歉又不肯拉下面子放低姿态，所以故意别别扭扭地用工作事务开场？
可能是最近忙得太狠以至于脑回路失去了对工作以外事务的控制力, 又或许是被两百多年头一遭当人晚辈给说懵了，周宁心一时间脑子里像非洲大草原角马群迁徙一样飞过乱七八糟乌烟瘴气的不该有的念头，愣了好一会儿才把思路从这些东西上扯回来, 刚想回“通讯器连结界都能穿透，绝对不会出现联通移动电信一样的信号问题”,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丹朱脸上的笑影就散了，通讯器也被她干脆利落地挂断。
“神女阁下，总判她……”周宁心想要劝, 丹朱却冷冷地打断了她：“你们徐总判架子大着呢，我怎么请得来？”
丹朱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周遭雨脚如麻，却在接近她时就蒸发消融，只余下红裙留在空气中的残影在灰蓝色的场景里自顾自鲜亮明丽着。
周宁心摇摇头，叹了口气，“明明架子大的是你吧。”
“真是的，都不是小孩了，怎么一个二个的都这么别扭。还非得让徐总判哄你，你都多大岁数了，她才几岁。”周宁心无奈地重新播出通讯，徐青很快接通，说道：“目前出现的大妖能检测到种类吗？”
周宁心答道：“五分钟前的监测结果，胶州湾内种类明确的有四只穷奇、两只梼杌、五只饕餮，以及许多种族不明的妖魔。好消息是这些妖魔尚未生出灵智，被我们通过控制仪组发出放射物质影响了方向感，暂时被控制在胶州湾海面以下。”
“上古四大凶兽集齐了仨呀……”徐青慢慢道。
她问：“你们最多能拖多久？”
周宁心想了一下，说：“如果妖魔的数量维持现状，最长能控制到明天早上。再拖下去它们适应了放射物质就很难再起效果。”
通讯器那端沉默了。
这次安静的时间有些长，周宁心站在海边上，一边盯着仪器传到回来的感应画面，一边忍不住出声询问：“总判，您看？”
徐青终于说道：“让留守在总部的人派小队把所有库存仪器带到现场，过段时间冒出来的妖魔会越来越多，通知各区域地方行动组全员出动，发现妖魔踪迹立刻报道，你们想办法把它们集中进海里，用仪器控制在，积攒到一定数量后让龙组来炸掉。”
“还有。一定要注意普通人的反应，不要再出现居民被精神控制的事情。一有苗头立刻让我们的人上去阻断，把容易被影响的居民集中安置。”
“您不回来吗？”周宁心问道，“仪器对大妖的控制效果从未实践验证过，现在只能预测，而且您和天枢不在，以现在九安的战力很难把它们全部控制起来。”
她说得倒也是实话。天下承平已久，神魔早已在人间绝迹，如今这社会冒出个鬼王都能震动整个玄学界，可以说人类的玄学力量在这个时代已经降低到了冰点。纵观整个玄学界，九安已经是难得的有组织、有能力、有经验的势力了，整体势力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但即使是九安，也已经几百年没直面过大妖大魔了，不论是总部的行动部还是各区域行动组，平时的任务也不过是除个鬼超个度，或者解决一些势力范围内玄学世家捅出来的篓子。
当年俞沛生组建天枢，也是有顾虑九安实力整体下滑，万一出现紧急事件无法解决这一方面。
“实在搞不定……”徐青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就去求丹朱帮忙吧。”
周宁心想起那位倔脾气神女刚才的别扭劲儿，脱口而出：“呃，她会同意吗？”
徐青在通讯器另一端道：“你把通讯器给她，我和她说。”
“她刚才没听见您的回复，已经走了。”周宁心小心翼翼，“不知道去了哪里。”
徐青：“……”
“算了，她帮忙还是帮倒忙还不一定呢。”徐青的声音有些疲惫，“你们控制好事态，等我回去吧。”
“是。”周宁心应了声。
界碑海域内。
徐青没有把这个频道设为私密，因此附近的人也能隐约听到些词句。盛熙宁在一旁听完了通讯，主动说道：“总判，现在界碑结界内能量稳定，结界很快就会到达可剥离状态。空间剥离步骤我们反复演练过，可以独立完成，您放心离开结界吧。”
徐青扯了扯嘴角，说道：“傻姑娘，人间早就没有可供妖魔生长繁衍的土壤了，你以为胶州湾的大妖是哪来的？”
“难道不是结界坍塌后，妖魔从九幽恶狱出，侵入人间的吗？”盛熙宁有些疑惑地问。
徐青摇摇头，“人间的壁垒像是画布，界碑像是将它钉在墙面上的钉子。钉子没了画布就会掉下来，但掉落也需要一定时间才会撞到地面。到那时候才是神魔有能力重返人间的日子，现在界碑刚毁，壁垒还在，祂们跨不过边界的。”
“那外面的大妖……”
“是从界碑结界出去的。”徐青总结道，“你看吧，现在冒头的只是没有灵智的大妖，之后还会出现实力更强、有不亚于人类智力的妖魔。”
盛熙宁皱眉，“但这不可能，近期界碑结界被天枢严加看护，并没有发生过上古妖魔大规模逃逸的事件。”
“这就是问题所在。”徐青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不论是有我们未察觉的通道也好，是有人故意放它们离开也好，都说明结界内深海之下的情况远远比我们想象中更为复杂。”
她站在甲板上，远远地眺望着冰蓝色的美丽大海，神色复杂，“越是表面平静的东西，它下面被掩盖的危险越大。”
“本来我应该守在这里，等把这个结界空间安全剥离出去再回现世清理妖魔。但胶州湾沿岸居民众多，人群密集，万一出现意外后果不堪设想，九安冒不起这个险。周宁心他们……他们能力有限，的确无法收场。”徐青说着，转头看向盛熙宁，“这里我也放心不下，但天枢总比别人靠谱一点，应对危机的能力也更强。”
她直视着盛熙宁的眼睛，问道：“这段时间你处理天枢的日常事务，做得都非常好。如果接下来遇到不亚于界碑突然崩塌的危机，我不在、谢风一不在、李柯也不在的情况下，你能做好应对吗？”
被这双即使在伤病满身极端劳累的状态下，却依旧沉稳镇定的眼睛看着，盛熙宁几乎要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我能”，但最终自我控制力战胜了本能，她的手在袖子里握成拳，目光坚定，郑重说道：“我从来没碰到过，但一定会竭尽全力。”
“好。”徐青的眼中闪过赞赏，她拍拍盛熙宁的肩，说：“这片结界，就交给你了。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盛熙宁用力点头，说：“您安心回去吧。”
船队是绕着结界边缘走，一边绕圈一边维持能量稳定，所以离边缘很近，徐青不需要走太长的路就可以出去。等到她再一次踏着水面穿过那道水墙组成的屏障的时候，发现外面的雨下得比走之前更加猛烈。瓢泼大雨连绵成唰啦唰啦的声音，降落进动荡的海面，整个世界都仿佛要倾斜倒转。
踏水而行胜在灵巧机动，但难以承担长时间长距离的路途。徐青来时已经联系过周宁心，此时结界外停泊着九安的小船，长相和她大半个月前刚刚回到总部，带天枢去镇压叛乱、遏制帝江时乘坐的那种十分相似。但它们的功能却有很大差别，当时的船更多的是隔绝雷电，而这艘更侧重于稳定和速度。从它在风浪中剧烈起伏却始终没有翻扣就能看出一二。
徐青右脚踩上船沿，整个身体顺势向前一倾，轻巧地钻进船舱。周宁心派来的人确认了她的身份后立刻开船返航。
暴雨砸在船舱上方，发出密集的砰砰响声，整片天地都是昏沉压抑，闷得人心里也是非常沉郁。徐青坐在船舱里调息，手不由自主地按上肺的位置——她刚才在结界内水下憋气太久了，肺部和心脏一直隐隐作痛。
她回望了一眼结界结界的位置。等今天过去，天枢留在那里的人不知道能活下来多少。
徐青突然想起来当年天枢刚刚组建，绝大部分都是年轻人，那些面孔或多或少都带着几分青涩，如今也都能够独当一面。
她还想起来这几天在处理九安事务、铁腕镇压反对人员、准备迎战结界危机的时候，她曾经对盛熙宁说：“等这件事了了，我一定要把天枢扩容。外人用着不顺手就算了，还非常不好用。”
那个时候盛熙宁回答：“等这件事结束，您应该好好休息。”
而如今，那个难得敢于关心她健康状态的年轻女孩，就在离她一墙之隔的结界内，准备迎接她不知吉凶的命运。
徐青颓然地闭上眼睛，把头轻轻靠在船舱侧面的玻璃窗上。
过了一会，小船停了下来。徐青从船舱问：“怎么了？”
接应人从驾驶室探出头，犹豫道：“总判，有人拦路。”
徐青坐直身体，沿着前方被雨水模糊了的玻璃窗看过去，看到了一抹鲜艳的红色。
“丹朱啊……”徐青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容在她苍白的面孔上绽放，宛如一朵雨中的花。
那袭红裙几个起落之间就从海上进入船舱，声音也终于飘了过来：“不是不接通讯吗？不是不回话吗？倔到最后，不还是要乖乖回来？”
徐青下意识地抬手摸上脸颊。即使是质量再好的粉底，在一番折腾之下也留不下什么了，冰裂纹般的细微伤痕出现在了白纸般的皮肤上。
“捂什么呀，我又不会嫌弃你。”嘴上说着不嫌弃，然而丹朱仔细打量了一番徐青的状态，还是嫌弃地坐远了点，“我一个没看住，你怎么就像蔫了一样，丑兮兮的。”
“呵。”徐青冷笑一声，指指外面，“你，要么闭嘴，要么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