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那是一个黄昏，少女丹朱刚从密集的追缉里逃脱, 好不容易能喘上一口气。
她在荒原上奔跑, 夕阳低垂在遥远的身后, 把她的影子在地面上拖出了长长的一道。
不远处是一片树木丛生的茂密大森林, 和她所在的这片光秃秃的荒野之间毫无过度，仿佛世界被割裂后粗糙地拼凑在了一起，这块是荒原、那块是丛林，对比得极为鲜明。
冲进第一圈树木时, 丹朱感觉像是越过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进入了新的空间——这片名叫“桑林”的地域仍保留着昔日神明的力量, 内部自成体系，自然形成的结界将它和外界几乎完全隔离。这也是丹朱决心要到里面避难的原因。
丹朱靠在树干上剧烈地喘息着，感觉到喉咙里的血腥气味几乎要冒出来。桑野的大森林里到处都是风声和枝叶摩挲声, 间或夹着禽鸟的清鸣和野兽的低吼，不知名的野花在脚边轻轻摇曳, 一切都很平静，仿佛它存在的意义就是给丹朱提供一个落脚歇息的地方。
桑野这么安稳的吗？丹朱想，明明传说里它野蛮险恶。
缓过劲来之后, 丹朱牢牢地握着剑，一步一步向森林深处走去。
“嗖——”一道影子从身后掠过, 隐没在丛生的树木间，丹朱猛然转头，只看见摇摇晃晃的繁茂枝叶。
“嗖——”身侧，又是一道影子擦了过去。
丹朱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高大的树木环绕着她，密密麻麻的叶子遮住了天空，阳光只能穿过细小的空隙洒落成一道道光束，本就昏沉的傍晚在这片森林里格外晦暗。
“谁？出来！”丹朱喝道。
回答她的只有树枝晃动摩擦的声音。
天边的太阳跳动了一下，彻底没入了地平线，桑野森林一下子变得幽暗。
“嗖嗖——”几道声音迅速而敏捷地从上方跳下来，转瞬间就到了耳畔，丹朱条件反射般挥剑削去，却削了个空。
来者一击即走，敌暗我明，丹朱非常吃亏。
她侧着耳朵仔细听周围的声音，握剑的手又紧了紧。
“嗖——”破空声再次响起的时候，丹朱周围突然燃起了火！
凤凰与金乌都是司火的神明，将父母两方遗传下来的力量融会贯通之后，丹朱对火的掌控已经十分精准。此时在金红色火焰的映照下，丹朱终于看清了偷袭者的样貌。
那是三只长得有些像直立的豹子的妖兽，身后有五条尾巴，额头上的尖角上糊满了不知哪年哪月的血渍。它们被火焰燎中，此时正惨叫着满地打滚。它们的叫声很奇怪，音节之间毫无连贯性，像一下一下敲击石头。
是三只狰。
不会说话，看来只是普通妖兽，不是被派来追杀的。丹朱松了口气，干脆利落地一剑一个小朋友，把三只狰解决了。
然而在处理最后一只时，它突然猛烈地挣扎起来，丹朱一个疏忽竟被它逃走，狰嗖嗖几下窜进树林中，叫声变得极有穿透力，在冒昧问的树林中传播开来。
糟了！丹朱脸色一变，顺着方向追过去时它早就没了踪影。
很快，丛林深处就传来了高高低低的嚎叫声，地面微微震动——狰的叫声将新人的信息远远地传递了出去，附近的妖兽都在往这里赶。
丹朱扭头就跑！
桑野妖兽的凶残是出了名的，一旦被它们盯上麻烦无穷无尽，她宁愿离开这个庇护地出去过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
然而已经来不及，无数以速度见长的妖兽已经追了上来，森林的尽头，闻讯赶来的妖兽也已经堵在了她的必经之路上。
她只得应战。
妖兽的尸体堆满了这片土地，殷红的血迹渗透了土壤，丹朱的身上也布满了伤痕，她且战且退，缓慢而坚定地朝森林之外移动，在从树木之间窥见那一片荒原时，她用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头也不回。
妖兽群在她身后咆哮着，却在森林的边缘盘桓不前。
“刷刷刷——！”伴随着一阵破空声，一排长箭射到了她脚边的土地上，丹朱霍然抬头，早已在桑野外等候多时的追兵正从天上飞下来。
“明烨，你勾结魔物，犯下弑母重罪，还不束手就擒！”天空中传来严厉的呵责声，追兵很快冲到了她身前，锋利的兵刃瞬间脱鞘刺来。
丹朱瞬间回剑格挡，被传来的力道震得手臂发麻，紧接着四面八方无数刀枪剑戟冲她刺来，丹朱一个后仰避开锋刃，旋即拧腰转身上前，曲阿斜斜向上削中一个追兵的胳膊，那人动作一顿，丹朱立刻趁着空子冲出了包围圈，后背被身后的利刃划出数道伤痕，疼得她忍不住发抖。
她不停向前奔跑着，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她能听到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
终于，一支厚重的玄铁箭射中了她的小腿，丹朱踉跄了一下，控制不住地跌到在地上。
追兵一下子围上来，染着血的□□从她背后刺入，狠狠地穿透了她的胸腔，把她钉在了地上。
丹朱死死咬着下唇，用了所有的意志力才把惨叫声压下去，她疼得剧烈颤抖，每一次抖动都因穿透躯壳的□□而剧痛。
因为疼痛而模糊的视野里，丹朱模模糊糊地看到远处那个半虚半实的身影。
呵。
他果然就在附近。
“带走！”追兵中的指挥官说。
手下立刻应了声是，抬手就去拔枪，枪身从泥土里拔出，枪尖卡在丹朱的骨头里向外拽，丹朱终于忍不住痛得喊了出来。
“帝江！”丹朱挣扎着、嘶吼着，面朝那个只有自己能看到的虚影，“帝江！你出来！”
听到这个名字，抓着她的那个手下动作一顿，面上是压抑不住的恐惧。
不远处的空气扭曲了一下，那个虚幻的影子凝聚成了实体——帝江出现在了这片荒原上。
追兵们立刻戒备起来，丹朱挣脱了他们的掌控，跌跌撞撞地朝着帝江跑去。
看着她越来越近的身影，帝江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眼睛的颜色宛如深海。
她抬起手，黑雾般的魔气凭空出现，很快就把那些追兵包裹起来，雾散去时只剩满地白骨。
丹朱踉踉跄跄跑过来，帝江微笑着张开双臂，迎接自己等待了许多年的少女。
“我说过，你迟早会跟我走的。”
丹朱扑进了她的怀里。
黝黑的箭尖瞬间刺透她刚凝实的形体，从背后透出来。
血淅淅沥沥地顺着箭尖留下来。
丹朱的手背在身后，反手死死地攥住箭尾，箭身已经再一次透体而出，前端没入了帝江的躯壳，丹朱流出的血浸透了白色的箭羽。
两个人的身体贴得很紧，丹朱疼到极点，几乎是靠着这支贯穿双方胸腔的长箭扯着才不至于倒在地上。
“你做梦呢。”丹朱踮着脚抬起头，把下巴搭在帝江的肩膀上，靠在她的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你伪造我母亲的假消息欺骗我，故意让他们以为我叛族，故意泄露我的藏身之处，现在却要装模作样地来‘拯救’我吗？”
神族使用的兵器由于大多同样用在神明身上，所以多多少少会带有一定的削弱神力的作用，帝江箭上的力量所影响，动作僵硬了下来。
“我真是小看你了。”虽然两人面向相反，丹朱看不到她的脸，帝江还是微笑起来，眼眸温柔如平静的大海，却带着几乎要溢出来的诡谲，“不过，这样才像你。我的小雀鸟，你到底还会给我多少惊喜……”
话还没说完，丹朱的周身突然燃起了熊熊烈火！
太阳金火和凤凰明火被她融合在一起，以她的法力为燃料熊熊燃烧着，刹那间烧到了帝江身上。
这两种火焰都有着极其强烈的破坏力，即使是帝江也无法阻挡这血脉的特殊力量，很快他就被烧成了一个火球，形体在火焰中被烧成一片片的灰。
“你有什么资格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摆出一副救赎的姿态，做出那些扭曲的表情。”丹朱双臂紧紧地扣住她的肩膀防止她逃离，每说一个字口中都溢出血沫，“去死吧。”
然而火焰中，帝江残缺的脸上却丝毫没有痛苦之色，反而有些兴致盎然。他抬起只剩骨头的手，轻柔地抚摸了一下丹朱的头发，“让你背污蔑的不是我，而是神明自身的嫉妒、懦弱和贪欲。你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明白，天地之大，只有我这里才是你的容身之处。”
话音刚落，丹朱手下就是一空！
失去了支撑的丹朱瞬间脱力委顿在地上，她艰难地抬起头，看到帝江像个幽灵一样飘到了前方，身形瞬间化成虚无。
没了东西可烧的火焰很快熄灭了，原地又凝聚出了帝江的身体。
帝江站在不远处，有些怜悯的看着趴在地上的丹朱，“真是个傻孩子，你难道不知道我是没有实体的吗。没有实体，怎么可能被烧死呢。”
他蹲下身，捧起丹朱染上血迹的脸，“不乖的小孩子要被罚的。”
丹朱十指扣进地里，眼中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
帝江握住箭尾，干脆利落地往外一拔！
“啊——！！”箭头的倒刺在筋骨血肉中旋转着抽出，剧痛压垮了早已伤痕累累的丹朱，她再也忍不住惨叫了出来。
这时。
“夺！”
“夺！”
“夺！”
三声几乎同时响起的声音贯穿了帝江的身躯，丹朱看到三枚锋利的箭尖从他的心肺咽喉冒出，帝江的动作一下子顿住。
三支箭闪着清亮的灵光，灵力很快纠缠在一起，迅速破坏着帝江刚刚凝结的躯壳，他的身体很快变成了半透明。
帝江起身回首，眯起眼睛，冷笑了一声，“炎帝的女儿……”
谁？
丹朱用力撑起身看过去，荒原远处的小山丘上，一个身着青色衣裙的人类少女正垂下了长弓，长风吹起她的裙裾，夕阳在地面上勾画出了她朦胧的影子。
她的武器显然是专门对付神魔的，三支箭的灵力不断扩散，在帝江体内织出了密密麻麻的网，牢牢地控制住了所有的关窍。
青衣少女从远处飞快地掠来。
“青雀……”
在帝江和人类少女的打斗声中，丹朱的意识渐渐模糊，终于撑不住昏了过去。
清早。
一只小鸟翅膀的扑棱声划破了寂静，和树木枝叶沙沙的抖动声一起唤出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清晨的第一滴露水“啪嗒”一声滴落，蝉叫和鸟鸣一下子响了起来，唤醒了桑野的深林。
无数不同的鸟类展开了歌喉，一边在枝头蹦蹦跳跳一边清鸣，像在唱着迎宾的盛大歌曲。
丹朱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圈圈的禽鸟围在她四周，地上、树上、半空中，它们歪着头看着她，吐出清亮的歌声。
丹朱坐起身，不小心牵动到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
“你醒了。”人类少女的声音在身侧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