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裴朗月
那日，裴朗月穿着一身嫁衣，搬进了皇帝御赐的将军府。也是从那日起，她的一切都成了罪：她无双容貌是罪，她的功勋是罪，她的盛名更是罪。
那日，她在大殿之上拒绝了皇后之位，她注定要成为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那辉煌壮丽的将军府，成了她的囚笼。
裴朗月无所谓，一如当年她在战场上听到的那些流言蜚语。可是，她无所谓，不代表别人无所谓。百姓爱戴她，虽然她已经成了架空的将军，囚笼里的王，但在百姓心里，她依旧是神圣的。有人偷偷地供奉她的名字、画像，不知道谁又开始称她为战神，渐渐的，她成了整个云梦泽的战神，甚至还有神坛和庙宇。
神，被立起来了，神也就要被打倒了。
一天，皇帝突然微服私访。将军府的庭院里，月光如霜。
裴朗月给皇帝斟酒，皇帝拿起又放下：“裴将军，朕的皇后之位一直空着，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臣蒙陛下错爱，是臣不配。”
皇帝看着裴朗月，坦然地说：“将军威名太盛，倘若不能接受皇后之位，于国家而言，就是祸端。将军，你嫁与社稷和嫁给我，又有什么区别？”
“陛下，臣此生注定要为国为家，此身不由己。此心，臣自私，想留着。”
“……朕不是冷血的人，我知道你一生为国，日月可鉴。”皇帝眉头紧锁，一口喝光了酒，“若你真心爱着萧爱卿，朕，允你们隐姓埋名，去过你们喜欢的生活。”
“陛下，您多虑了。”
“裴将军，裴朗月。你可知道，过了今天，朕就要拿你开刀，整治朝堂了？！”皇帝勃然大怒。
“臣不知，但臣明白。”裴朗月永远都是沉静如水，不动如山。
当夜，裴朗月遣散所有将军府的仆役侍女。
第二日，御林军包围了将军府。剑盾在前，弓箭在后，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一个身形修长，一身傲气的女子。
“裴朗月，你可知罪？”如此老套的开场白，我都懒得睁开眼看那装腔作势的奴才。
裴朗月抱着我，温柔地抚着我的背，“你说来听听。”
那奴才气息一滞，将长长的诏书念了一遍，各种罪名，应有尽有。
裴朗月点了点头，又道：“举证。”
那奴才怒了，“这就是罪证！大胆妖妇，还不认罪！”
“罪名是罪名，要有罪证。没有罪证，我裴朗月不认的。”裴朗月认真地说着，然后放下我，一转身，出手如电，将那奴才身边的军官长剑抽出，一剑斩了传旨的奴才。
“就像说我犯了杀人罪，你们要有人证，”她的剑指向那军官，“要有物证，”又把剑扔还军官，“还要有尸体。”
说完这句，她跨过那还在汩汩流血的尸体，走回自己的宅子。
“去把罪证网罗严密了再来。”
将军府门毫不留情地在他们面前关上了。
今夜月圆，裴朗月忽然来了兴致，她拿出剑，就着月光舞剑。裴朗月不会跳舞，但她会舞剑，身姿矫健，出剑如电，干脆利落。谢卿把她教得也非常好。
我趴在石桌上，静静地看着她。今夜，也只剩下我陪着她了。
第二日，罗织好的罪名、罪证，恭恭敬敬地摆在裴朗月面前。裴朗月看着今天来的这个奴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给我搬张椅子。”
那人赶忙搬来太师椅，裴朗月坐下来，认真地看着。
我有些焦虑，事到如今，裴朗月的命格诗已经应验的大半，只差最后一句“只余真心酬萧郎”。而那该死的萧睿，怎么还不来？
“严密，但，都是假的，我不认。”裴朗月扔了诏书，“接下来，随便你们吧。”她端正坐好，闭上了眼。
话音未落，弓箭手立即搭弓射箭！没有一丝的迟疑，仿佛就等裴朗月这句话。
一瞬，箭如雨。
咻咻咻……弓箭手射出的箭，一个不落地又射回每个人脚下。
“你们敢动她一根毫毛试试！”我等不及萧睿来，幻化出原形，站在裴朗月前面。因为愤怒，周身的风越发凛冽。
“妖，妖，妖怪！！裴朗月，果然养了只妖怪！！！！”那传旨的奴才，惊恐地大声喊着，手脚并用爬回御林军。
御林军被我震慑，没了队形，仓皇后退。
“小……强？”
是裴朗月在叫我，我咬牙，恨恨地说：“再等一下，等那萧睿……”
“带我走。”有只手，牵住我的衣角，我转头，看向裴朗月。第一次，我用人形出现在她面前，她却仿佛认识了我许多许多年一样，笑了。
御林军里忽然又有骚动，几个道士打扮的人冲了出来，“妖怪，哪里跑！”
他们排成一列，开始结印。一个巨大的法阵从我的脚下升起，想要困住我。我有些好笑，你们当我巽风是什么？
“我处理下杂碎。”我对朗月说完，双手合十再展开，祭出风剑，懒得跟他们打，全部震晕了事！
轰隆隆——我刚把这些凡人都震晕，忽然远处传来阵阵雷鸣，混蛋！竟然是劫雷！终究还是躲不过！
我长叹，又结印张开结界，护住裴朗月，准备接受雷劈!
劫雷瞬间劈下，电光火石间，一具柔软的身体抱住了我。那雷，劈中了裴朗月。
我有些不可思议，看着眼前的姑娘缓缓软了下去，我赶紧抱住她，一同跌坐在地。
雷击让她的身体开出妖艳的花纹，竟然美得无与伦比。我此刻竟然还在感叹她的美。
她定定地看着我，专注又专心，仿佛要把我的模样刻印到脑子里。她伸手，似乎想要摸摸我，手却在半空垂落。
风中飘来她微弱不可闻的叹息：“原来，你长这样呀……”
我慌了神，裴朗月死了，丹音历劫失败了，又是因为我，又是因为我。
裴朗月丹音，丹音裴朗月，她们俩的面容在我眼前越来越模糊，我的呼吸也越来越艰难。风，从我周围开始狂飙，一阵大过一阵，卷起所有能卷起的东西，高高飞起，又重重跌落……
“快！觞阙，阻止他！”恍惚间，我听见了阿嫂的声音。然后，一切便陷入了黑暗。
再次醒来，我躺在寂月宫自己的寝殿里。月光从窗户倾泻而入，照出床边坐着的一个人影。
我缓缓坐起，那人走到我面前，背着月光，她伸手，抚上我的脸。
我抬头看她，将脸在她手里来回蹭了蹭，如同以往数十年里，我经常做的那样。
一瞬，那人消失了。
我下了床，找到了个小罐子。打开盖子，里面还躺着七颗蜜饯。
丹音历劫成功了。我吃了一颗蜜饯，酸的。
这个世间再无裴朗月了。我又吃了一颗，酸的。
裴朗月心里的萧郎是我。第三颗，还是酸的。
丹音的历劫，就是还我当初替她挡下的劫雷。第四颗，酸的。
丹音记得所有裴朗月的事。第五颗，酸的。
丹音也知道了我爱她。第六颗，酸的。
我爱丹音。第七颗，又酸又甜。
吃完所有蜜饯，我把那宝贝了很久的小罐子仔细地砸碎，扔了。然后，我去了弗居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