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066红豆
出图书馆时林幼鱼抱了一堆书,手机响起看清联系人时瞳孔地震。
她迅速把书塞到江舒怀手上,冲他紧张地“嘘”了声。
江舒怀不经意看到她书封上的名字,一顿。
字,很漂亮。
之前过年回学校林幼鱼存了老蒋电话,毕业后冷不丁接到老师电话简直头皮发麻,林幼鱼下意识挺直背,乖巧:“蒋主任。”
老蒋在对面嘬了口热水:“最近学校课多不多?”
林幼鱼都能想象出老蒋说话时抱着保温杯的样子,实话实说:“有一点,您找我有事吗?”
“自习课呢外面瞎跑什么!”老蒋正从高二年级转下来,把走廊上无所事事的男生大着嗓门吼回去,这才转头和颜悦色:“学校搞经验交流会,你们秦老师和秀秀老师非常推荐你,给大家传授一下高三学习突飞猛进的诀窍。”
诀窍。
林幼鱼本来台阶走得好好的,突然看了一眼身边的江舒怀。
江舒怀目光询问地看她。
林幼鱼不说话,往下跳了一节台阶,又跳了一节。想了想回答老蒋:“有空的,周日下午没课,可以去。”
老蒋:“刚好,返校晚自习,到时候我让学生去校门口接你。”
挂了电话林幼鱼又往下跳一节台阶,在靠下的地方伸手让江舒怀把书还给她,跟他说:“你周日有没有事啊?”
江舒怀思考了一下:“没有,怎么了?”
林幼鱼长吁一口气:“老蒋让我回学校给大家传授学习经验。”
她皱着鼻子为难:“我一个人……”
从小到大她成绩也就中上游,这种事的经验不多。感觉有点忐忑。
江舒怀:“我陪你去,我们一起。”
林幼鱼立刻阳光灿烂起来,转过身往下走。江舒怀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两步的位置。
夕阳余晖拉长图书馆门口的台阶。
林幼鱼压着被风吹起来的书页顺着台阶往下,一边走一边说:“那我可以那天直接去长湾别墅吗?我还有人体构造图要记。”
“可以。”
“有橙汁吗?”
“有。”
“院子里梅花开了吗?”
“太早,还没有。等它开了告诉你。”
“能教我写作业吗?”
“……”
“让江靳教。”
林幼鱼没忍住侧头去看他。
只偷偷看一眼。
深秋风起,遍地枯叶。身边人眉眼安宁,侧脸描薄暮时分冷光,眼尾落两笔淡痣。
林幼鱼手指在书本四方处摩擦,卖关子一样说:“你知不知道我怎么确定你跟江靳不是一个人的?”
“学校元旦汇演,”江舒怀停下脚步,伸手把她被风吹乱的碎发往后拨,“是吗?”
果然江靳说他早就知道,不过她问的不是这个,林幼鱼摇头:“是怎么确定的,不是在什么时候。”
江舒怀顺着她话问:“怎么确定的?”
林幼鱼:“你弯一下腰我就告诉你。”
她手里还抱着书,四处看了一下又催促道:“快一点快一点。”
江舒怀配合地靠近。
“再低一点。”
“这里有两颗痣,”林幼鱼毫不客气地上手,指尖停在江舒怀眼尾摸了摸,得逞一样狡黠地弯起眼睛,“被我发现了!”
江舒怀微微一愣,直起身子。
“再见再见!周日见!”
不等他反应过来林幼鱼抱着书走远,她倒着后退,笑容在暗淡秋日中像一束金色阳光,括弧里盛满光照。
江舒怀在原地停驻,被擦过的眼角泛出迟来的热意。
他摸了摸眼尾,热度便顺着指尖流向四肢百骸。
十二月的麓南狂风大作,林幼鱼跟江舒怀站在一中门口等老蒋叫的学生。
这种天气对小卷毛非常不友好,林幼鱼全程试图把自己额头放飞自我的乱发按下去,给老师的水果全拎在江舒怀手上。
江舒怀穿了件阔版立领外套,白口罩遮住下半张脸,露出一双颜色乌黑的眼睛,黑白界限分明,视线一直在她身上。
林幼鱼跳脚:“啊啊啊啊!风怎么!这么大!”
她一只手还借由冬天厚重衣袖抓住江舒怀食指,动作激烈带着他半边身子也晃动起来。
江舒怀被她晃得好笑,捏了捏她手指。
林幼鱼安静不到两秒原地蹦了蹦产生热量,往校内看,纳闷:“老蒋找的人怎么还没来?”
学校闲杂人等不能入内,保安看他俩在门口等,从棚里探出半个身子跟他们搭话:“你们是毕业生啊?”
林幼鱼点头:“是的!”
一天天的在校门口站岗人也无聊,保安大叔军绿大衣把自己裹得严实,从半开口的窗户里费力挤出来,一手还扒拉在窗沿:“我说呢,这个时间在校门外。你们在哪儿念大学?”
没等林幼鱼回答大叔冷得受不了缩回半边身子,只露出头:“哎呀这冬天真是一年比一年冷。”
“来了来了,”老远他瞅见有学生跑过来,大手一挥开闸门,也没让他们登记,“快进去,别给冻感冒了。”
老蒋派来的学生戴一副黑框眼镜,形容清秀,长得白净,一看就是心思放在学习上的那种男生。
他一路小跑过来,气都没喘匀儿撑着膝盖匆匆忙忙解释:“不好意思让你们等久了,老师拖堂了几分钟,我,我马上带你们进去。”
林幼鱼松开手,毫不在意:“没关系,你叫什么名字?”
“钟思宸。”
说完话抬头,看见林幼鱼,脸“唰”就红了。
他眼神发愣了一秒,察觉到这样盯着人看不礼貌赶紧移开视线:“蒋主任在教室等你们呢。”
林幼鱼“哦”了一声,突然意识到江舒怀松开了牵她的那只手。
江舒怀视线不动声色掠过钟思宸,笑了笑:“手酸,换一边牵好不好?”
后一句是对林幼鱼说的,微微偏过头,语气亲昵而自然:“跳跳?”
林幼鱼自觉绕到他另一边,注意力被转移:“重吗?”
江舒怀换了只手提东西,冲她摇头。
等林幼鱼换了个位置骤然发现那男生走得越来越快,不过她有点小紧张,没顾得上,一边走一边念念叨叨:“一会儿我站上去要是说话太快你就冲我比个手势……”
真的好紧张,本来刚刚还没有,越走近教室就越紧张!
四楼,林幼鱼不停说话,江舒怀认真听,偶尔纠正两句。等站到老蒋面前把水果递给他林幼鱼人倒是冷静了,拍了拍自己的脸。
老蒋斜她一眼:“这就紧张了?”
林幼鱼苦着脸:“好紧张。”
老蒋:“又不是让你上战场,你们秦老师昨天提起你还赞不绝口,说你是她见过高中三年单科进步最大的学生。”
“怎么做的就怎么讲……”老蒋目光意味深长落到江舒怀身上,慢悠悠,“你说对吧?”
江舒怀靠在墙边,没有说话,只眼睫小幅度一动,在下眼睑映出疏淡半月形阴影。
老蒋带的班是高二七班,这学期分完班才上两个月课。
不同的教室,也不是同一块黑板,但学校就是能给人这种感受——无论你站在哪一间教室哪一个高中课堂,总能感觉到自己学生时代无处不在的回忆。
林幼鱼甚至能想起靠窗的座位她坐了大半年,擦黑板时呛人的粉笔灰,课间下课铃和打闹声,在老师眼皮子底下传递的风油精,夏天满教室清凉油青草膏的味道,冬天窗上凝出的湿冷雾气。
对她而言那一年半的记忆混乱得像记不起来,因为一旦停止做题某种不好的想法就会从心底滋生。
高中课业任务重,难得的轻松时间——林幼鱼记得之前秦姐也找过大他们几届的学长学姐来给他们传授经验,那时候大家都在窃喜冲掉一节正课,讲什么没人听。
其实没什么要分享的,林幼鱼讲完一些基础的又想了想,不好意思道:“我成绩也不是特别好,大家现在说不定比我厉害。”
无非是些反复做题的经验,勤能补拙。
从她进教室门起就有不明显的抽气声,靠后排的躁动尤甚,最闹腾那个被老蒋卷着一本生物书狠狠敲了下脑袋。
老蒋跟江舒怀在教室后面,前者打地鼠一样敲那几个不听话的男生,后者隔着七排座位看向讲台上林幼鱼,唇边有笑意。
钟思宸坐第二排,心脏在“砰砰”跳动。
林幼鱼露出一对小括弧:“大家有什么要问吗?”
有人大声:“大学轻松吗?老蒋说等我们读大学可以天天睡懒觉!”
林幼鱼摊手叹气:“老蒋也是这么骗我们的。”
老蒋背手在后头重重咳嗽一声,故作不高兴:“难道不是?”
林幼鱼想起自己要死要活的期末周,果断:“不是。”
“哈哈哈哈哈老蒋吃瘪。”
“老蒋还跟我们说学姐以前生物只能考十几分!”底下有人告状。
悲惨生活宛如昨日,秀秀姐把她拎去办公室改错题的悲惨场景历历在目,林幼鱼唉声叹气,坦白道:“是的,我考过十八分。”
她也不介意大家开玩笑,一直在笑。头发有一点自然卷,额头打小卷儿堆叠。笑一笑唇边一对括弧深深浅浅。
很快教室内气氛热烈起来:“真的吗十八分?”
“不止呢,我还考过三十八四十出头,反正就是不及格。”林幼鱼说,“跟大家一样,越不会越害怕什么,然后一直觉得就是学不会,天生跟生物八字不合。”
难得有这么轻松的自习,被关在学校闷头学了大半个月的高中生一肚子怨气,七嘴八舌抱怨起来:
“妈的怎么会有化学方程式配平这种东西!”
“英语单词怎么都一个意思?这世界上忘得最快的东西是昨天背的英语单词。”
“古诗词默写哼哧哼哧背一星期,考就那两句!艹!什么玩意儿?”
“……”
压力太大是偶尔需要发泄,他们说归说还得把吐槽过千万遍的书捡起来继续背,说两句无关痛痒。老蒋在后头站着看乱成一锅粥的教室,心里冷哼一声。
一个个的,这时候挺能说,点人回答问题安静得跟什么似的。
突然钟思宸反应过来:“蒋老师说……学姐,学医啊?”
教室安静了一瞬,五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看向林幼鱼。
“是啊,老蒋不是经常说嘛,‘努力出奇迹’。”
“后来花了很多功夫,做了大量的题。”
林幼鱼最后说:“不要低估人的潜力。”她括弧变大,真心实意用自己举例子道,“毕竟有人能把生物从十八分考到八十。”
“……”
教室吵吵嚷嚷,钟思宸维持完纪律老蒋和江舒怀都不在,看林幼鱼要离开他犹豫一会儿,追了出去。
林幼鱼拍了拍头顶卷毛,压惊似的松了口气。
她站在走廊往下看,每一间教室的灯都是亮的,能从窗户看到教室内趴伏在课桌上奋笔疾书的学生。
课桌上照旧堆着比自己高的参考教辅书。
林幼鱼转头看钟思宸:“你要进去自习吗?”
钟思宸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想进去,口袋里的手握紧,绞尽脑汁找话题,半天憋出一句话:“那你后来是怎么下决心要把生物学好的?”
总觉得中间少了某一环。
安静了一会儿。
钟思宸喉咙有些干。
他们站在走廊过道上,教学楼围成头顶四方的天。钟思宸看见那个有明亮括弧的女孩双手撑在走廊廊台上,眼睛比天上星星还要亮。
她始终在看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天,回头时分享秘密一样说:“因为我喜欢一个人,那时候天真地想要是多学一点或许有一天能派上用场,能把他留在身边久一点。”
她话音刚落另一道轻柔嗓音响起:
“跳跳。”
钟思宸下意识往前看,跟女孩一起来的男生站在走道口,摘下白口罩后露出完整的五官,眉清目秀,气质清淡。
有风,夜色借三分灯光。钟思宸身边人风一般卷走,下一瞬就出现在男生身边。
距离不近,林幼鱼看江舒怀时仔细观察他,试图从表情上找出他到底听没听见自己刚刚说的话。
应该没有。
林幼鱼松了口气:“你去哪里了?我都没有找到你。”
江舒怀看着她:“帮蒋主任改一张表。”
一整楼都在上晚自习,有放英语听力的声音。林幼鱼察觉江舒怀在看自己脖子,也不纠结他听没听见了,疑惑地伸手摸:“是有什么东西吗?”
江舒怀垂眼看她,轻声说“嗯”。
他一手放在林幼鱼肩上,微微用力。林幼鱼顺着力道不明所以地转过身,背对他。
脖子上一凉。
林幼鱼低头,看见一条银白色项链,吊坠小象上亮色一闪而过。
她愣住,余光里光影晃动,不由自主看向墙壁。
楼梯口半截白墙半截白瓷砖,暗光廊灯交错。头顶灯光源离得近,将身后人乌沉影子放大。
即使不转头也能看到江舒怀侧脸起伏轮廓,林幼鱼无端觉得那是认真的神态。
她摸了摸吊坠,明知故问:“给我的吗?”
江舒怀手指擦过她后颈,带来一阵微小战栗。
他低垂着眼,接着似乎笑了一下,声音像某个遥远雨季潮湿的风:“嗯,路过一家银饰店,觉得合适。”
林幼鱼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耳朵一定红透了,尤其这时候江舒怀还顺势从背后抱她,下巴靠近她肩膀,有一点点促狭地说:“跳跳。”
“耳朵红了。”
“……”
几乎是贴在脸颊边说的。
林幼鱼立刻捂住耳朵,先发制人:“你你你!靠太近了!”
她卷毛都炸起来,心跳快得过分。条件反射“嗖”从江舒怀怀抱里挣脱,一下跑出四五米远。
江舒怀直起身,看她慌不择路的背影,心里遗憾地想,好像害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