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寡冷
林幼鱼回到家的时候一片漆黑,她家三室一厅,平时不觉得现在爸妈不在明显感觉空旷不少。她放下书包第一件事锁门,把洗手间和自己卧室门灯打开,走到一片漆黑的两个卧室脚步一顿,还是壮着胆子门全关上。又按照爸妈指示检查煤气和门锁,一切安全后才抹了把头上的汗,长松一口气。
林效跟徐静玉同志没把她一个人大半夜扔家里过,就算加班也刻意想办法错开时间,冷不丁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她还是有点害怕,迅速洗完澡蹬了拖鞋上床,把自己紧紧缩在被子里。
外面声音特别明显,马路上汽车鸣笛声,楼上刚满月小孩的哭闹声,弹珠掉在地上的“咚咚“声……林幼鱼翻来覆去睡不着。
过了会儿林幼鱼泄气地坐起来,直愣愣盯着面前台式电脑——她妈担心电子设备影响她学习,又怕别人都有的东西她没有,初三那年就给她买了一台电脑,周末写完作业允许她完一两个小时。
林幼鱼犹豫一会儿,光着脚丫子从床上跑下来,给电脑接线开机,登□□。
有一条新消息,是她上午发出去的消息回复:
框木:-怎么了?
之前有段时间□□社交流行,林幼鱼逢人就骄傲地递自己□□号,加了一堆乱七八糟不认识的人,还有那种很奇怪的四十岁大叔。
后来她删了好多人,只有这一个叫“框木”的,在某个周末突然跟她说早上好。
一开始林幼鱼还很警惕,后来熟了她把框木当朋友,天天分享日常,小事比如中午她妈烧得鱼太咸大事像买到一条漂亮碎花裙,全跟人说。对方脾气很好,温柔耐心,默不作声跟她的生活缠在一起。
看到消息林幼鱼就没那么害怕了,把上午被围观的事抛诸脑后。
鱼:我妈住院我爸去照顾,我一个人在家[痛苦面具]
鱼:家里好空。
框木:害怕?
林幼鱼往身后看了眼,总觉得那窗帘在动,一激灵飞速转头,口是心非:没有!
为了强行转移注意力林幼鱼想到什么。
鱼:你取这个名字是不是因为你每天都很困
框木不就是“困”嘛。
框木在另一头思考了一会儿,这才顺利接上她的脑回路:是……吧。
可惜林幼鱼选择性忽略那六个省略号,飞快输出:那我叫你“困困”好了。
对面沉默。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不愿意?
框木听起来像棺材,太不吉利。林幼鱼一只脚翘上板凳,觉得今晚势必要给他换个称呼,苦口婆心敲字:我取的好听!
好听!
好听!
她连发三条,对面很无奈:……没说不好听。
林幼鱼一锤定音:那就这样说定了。
她顺手给“框木”改备注,这才满意地把翘起来的小腿放下去。
十一点过了,林幼鱼背后毛毛的,聊天框对话一停止她又开始觉得四面都有声音。
外面不知道哪里的广告牌被风吹得呼啦啦响,林幼鱼顿时跟惊弓之鸟一样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这样不行,林幼鱼摸了摸狂跳的心脏,小心翼翼:你能不能跟我打个语音电话?
她真的害怕,发过去的语音都是颤的,还带了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对面没有立刻回复。
林幼鱼神经高度紧绷,感觉门也在动,艰难挣扎两秒从凳子上跳下去搬来另一把凳子堵住门,心里这才稍微得到安慰。
框木:可以
林幼鱼心底升起不知名的雀跃,很快打字:那我开语音了?
框木头像是一片深沉的海,乍一看又很像傍晚天空,他回:好。
林幼鱼不是声控,但她打心底觉得框木的声音好听,说话很清晰也很柔和,像海边是倏忽而至的晚风。
上次开语音是因为林幼鱼考试考砸,她一时没忍住情绪糟糕,慌乱之下按了语音通话。
接通的时候双方都愣了一下。
他的话很少,林幼鱼不自觉把脸凑近显示屏屏幕,小声:“会不会打扰你睡觉?”
一声很轻的咳嗽:“没关系。”
从听筒里传出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林幼鱼很不好意思:“那我睡觉好不好,我睡着你挂电话。”
不对啊,对面怎么知道她什么时候睡着。
林幼鱼想了想:“你过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就挂,好不好?”
框木笑了,林幼鱼耳边都是很淡的蔓延的笑意,他语调柔和克制:“你先睡,明天还要上课。”
林幼鱼在床和桌子上抉择两秒,当机立断把被子拖到凳子上,枕头一个垫在后腰一个垫在桌上,乖乖趴好后闭上眼睛:“我睡了啊,晚安,晚安框木。”
对面又顿了一下,音色刻意压低:“晚安。”
林幼鱼安下心,很快睡了过去。
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拇指大小的袖珍娃娃,被捧在一团棉花中,浑身都放松下来。
第二天六点闹钟响的时候林幼鱼忘记自己伏在桌面,差点往左一歪摔到地上。她腰酸脖子痛,活动完筋骨把被子吃力地抱到床上,正要洗漱发现电脑屏幕上显示还在通话。
通话时间长达七个小时。
咦?对方忘了关?
林幼鱼感到奇怪,试探着喊了声。
没人回应,她盯着电脑发呆两秒,按了通话结束。
然后发“谢谢”,“谢谢”两个字打出来有好多腾讯自带的表情包,其中有一个小朋友用肉乎乎的手比爱心,鼓着脸颊说“爱你呦”的图。林幼鱼鼠标移在上边本来打算选旁边那个鞠躬的卡通人物,一个没留神点了发送。
“爱你呦~”
林幼鱼僵住。
这时候撤回也太欲盖弥彰,她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关掉电脑,心“咚咚”跳了两下。
虽然睡得身体这疼那疼但林幼鱼精神很好,她从冰箱拿了盒牛奶锁好门去学校上课,路过早餐店买了俩豆沙包一个茶叶蛋拎在手上,一边走一边吃。
关澄很快追上来:“你昨天怎么不到我们家住,我听我妈说你家没人啊。”
林幼鱼咽下最后一口蛋黄,一言难尽:“别提了,我觉得一个人睡肯定很自由,跟我爸妈说我不害怕,真躺到床上——”
“脚都不敢从被子里伸出来。”
关澄无情嘲笑:“就你那胆子,晚上还一个人在家,”她咬着豆浆袋子瞥见林幼鱼黑眼圈,“你不会一晚上没睡吧?”
这脸不能丢,林幼鱼嘴硬:“没有!”
从家到学校要经过一幢三层的小洋房,她跟关澄视线不约而同地顿了一下。
在麓南能买这种小别墅的都是有钱人,靠长湾公园外侧这一栋又特别漂亮。复古的砖瓦和外观,尖尖的屋顶。第三层窗外还养着不少生机盎然绿植,不知名藤蔓将两扇推窗装饰成郁郁葱葱画框。
两排公路种着高大英国梧桐,其中一棵树枝几乎伸进窗里。
仿佛下一秒就有书里说的美人从窗内探出头,笑盈盈跟她们打招呼。
林幼鱼每次经过都要停下来看两眼,她就单纯觉得三楼窗户好
以前这栋小洋房对面是长湾广场一个下坡,后来政府规划,坡被阻断。这边变成商铺和补习班,林幼鱼又开始在对面学钢琴。
说来也巧,那时候林幼鱼要走好远的路跑到麓南另一边开的培训班学钢琴。不过后来市里开发商规划来规划去,把那边的课外兴趣班全迁过来了。
因此林幼鱼只需要在家门口学琴。
想到这里林幼鱼头开始痛:该死的钢琴和五线谱,周末她还要去上钢琴课。
她妈给她报的暑假课程还剩一节,延到这个周末学。
一不留神停得久了点,关澄猛然回神:
“糟了,今天早上老孙要听写,你书背没背?”
“背了开头是什么来着,”林幼鱼突然把腿狂奔,马尾辫高高甩起来,“快跑还能抓紧时间看两遍!”
关澄:“跑什么!等等我!”
早自习快下的时候老孙果然听写,好险林幼鱼昨晚上背完回的家,迅速交完。
路过抓耳挠腮前桌邓卓平的时候踢了下他凳子,小声提醒:“四十三年忘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
邓卓平立刻奋笔疾书。
老孙是他们班语文老师,长得胖胖的,带一副中老年人眼镜。他同时带一班和十三班的语文,忙到分身乏术。
林幼鱼交作业的时候被叫住。
“一会儿你去办公室,”老孙眯着眼睛看她的字,满意地点头,“把一班卷子拿去发了,下节课我在他们班上,要评讲。”
林幼鱼不是语文课代表,不过她语文成绩一向出类拔萃,粉笔板书还写得好,老孙用她十分顺手。
林幼鱼就知道肯定有活干:“好。”
一班,她微微顿了一下。
“等会儿——”老孙推了推眼镜,沉吟片刻道:“你把阅读理解那两题答案抄他们班黑板上,别忘了。”
一班典型的理科尖子班,英语还好,语文差到老孙头疼,他呕心沥血什么办法都想了,还是毫无用处。
林幼鱼同情道:“好,孙老师。”
她出教室门的时候无意中看了一眼门口坐的朱丽婷——老孙的语文课代表。
她默写到一半应该是想不起来,林幼鱼本来想偷偷提醒,不过老孙就在讲台上站着,盯得很紧没机会,只能看了一眼又若无其事移开目光。
朱丽婷突然瞪了她一眼。
林幼鱼:“……”她没说什么,快步走出教室,去办公室拿卷子。
高二的主课老师还有班主任都在一个办公室,秦姐正在改昨天交上来的英语周记,给钢笔换墨水的间隙瞥到林幼鱼进来:“你别把你们秀秀老师气晕了。”
林幼鱼羞愧站住。
昨天晚自习生物卷子选择题她挑挑拣拣做了四个,其余全蒙,后面填空题除了一个填各部位名称的“abcde”瞎填一通,剩下就都自由答题了。
每一题,林幼鱼都确确实实填满了。
秦姐:“我真是不明白,你怎么就是不懂呢?”
林幼鱼比她更不明白,不过这也只能在心里说说,她乖顺地站在一边,准备听训。
“算了,别耽误你们孙老师事。”秦姐大手一挥放行,“去去去,别一会儿秀秀老师来了你走不了。”
钟秀秀是高二(十三)班生物老师,她刚毕业没几年,职业生涯的热情在林幼鱼这儿遭到了空前打击。
基础不好不开窍这样也算了,慢慢来总会进步。主要是钟秀秀办公桌不巧临着一班生物老师,也是年级主任老蒋的桌子,每次生物卷子出来隔壁桌欢欣鼓舞,老蒋一边改一边连连叫好。
那两张卷子放一起,真叫……
秦姐头痛。
林幼鱼赶紧抱走老孙桌上那堆摞起来的卷子,从另一边溜了出去。
出门以后她靠在墙边喘了口气,心说下次这活得让老孙自己干。要不然来了办公室根本走不了,秦姐会唾沫横飞不说秀秀姐估计要哭出来。
生物这玩意儿跟她八字不合,上辈子一定是你死我活的终极仇人,弑父杀母的那种。
办公室跟一班隔得不远,林幼鱼隔着八米十米就仿佛感受到学霸气息的熏陶,表情立马变得神圣而严肃。
麓南一班基本是每个年级的尖子班,里面各路大佬云集,江舒怀这种大脑构造非常人能理解的就算了,上次林幼鱼在年级开学考排名表上看见九个数学满分的——全在一班。
数学!生物!林幼鱼几乎要咆哮了。
能不能给她留条活路。
她还想全学理科来着。
越靠近那种学神的氛围就越重,林幼鱼站在一班门口,深吸一口气,露出八齿笑,觉得不妥当又收回去。
两秒,她做好心理建设,一手拿卷子一手推开门。
林幼鱼将整个教室尽收眼底。
这时候早自习下了有一会儿,食堂吃饭的都回来了,前排都是伏案写作业的同学,面前对着比山高的教辅书。听见推门声头也没抬,专心写题。
最前方是多到令林幼鱼咂舌的密密麻麻一黑板英文板书。
前面安静,秩序井然,这就显得斜对角后三排格外突兀。那里有个坐在桌上的寸头男生,正跟身边人说笑。他旁边那几张桌子一本书都没堆,都是空的。
似乎有人趴在那个角落,寸头男生身体遮挡了大部分视线,林幼鱼隐约看见一片清瘦嶙峋的蝴蝶骨,将校服长袖撑起落陷起伏弧度。
桌角有瓶只剩一口的矿泉水。
她移开视线,轻手轻脚跑到讲台上,拍了拍离自己最近的同学:“那个,同学,……这是孙老师一会儿要讲的卷子,你能不能帮忙——”
“……发一下?”
林幼鱼后半句话在对方骤然变亮的眼睛里弱得听不清,她被盯得差点以为自己早上洗脸没擦干净,试探着:“同学?”
没等她话说完那男生迅速转头,对着后排角落大声:“我靠!”
“江靳!”
“快看,找你的!漂亮小姐姐!”
林幼鱼还没反应过来,握着卷子呆立原地。
那瓶刚刚见过的矿泉水“咻”一声跨越大半个教室准确砸在讲台边哥们的头顶,一道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宋钟,你信不信我马上给你送终?
“吵什么吵,谁是——”
声音一顿。
那瓶矿泉水划出完美抛物线,先砸人后掉在林幼鱼脚边,她表情顿时僵硬,捏紧卷子一角往教室角落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