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陆行(番外)
对陆行来说,世界……很奇怪。
像是无时无刻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雾,扭曲晦暗的令人心生暴戾,恨不得将他们通通撕碎。
小小的陆行坐在椅子上,看着下方父母争吵。
忽然,“砰!”的一声枪响。
底下的某个人应声倒地,躺在地上了无声息。
因为将注意力转移到这个人身上,双方竟然诡异的安静了一瞬,很快就爆发了更激烈的争吵。
其实,说是争吵不尽正确。
双方只是坐在那里,你来我往的项目交谈,后面围绕着各自的拥垒。
如若不知情的人来看,气氛说不定还能称得上高雅与和谐。
但对过于敏锐的陆行看来,就像是两个冷血的畜生披着劣质的皮子在演滑稽的情景剧。
“慎行少爷,老师到了。”
陆行放弃看动物表演,跟着管家走了,反正这种表演随处可见。
劣质且廉价。
不过,那个人倒下的时候,却是真正的安静,是那种直面死亡时的冲击。
哪怕时间无限短,那也存在。
“慎行少爷?”老师出声打断陆行的若有所思。
陆行转过头来,打量着老师。
老师是个温和清隽的中年男人,斯文,干净,是个令人心生好感的人。
不是任何家族系统内的人,因此身上还带着文人特有的天真浪漫主义,以及明显被人刻意保护及引导的,顺驯。
这种顺驯非常难得也非常好得,在年幼的陆行看来,就像是从海里带来一颗水草养在沙漠里。
因为换了环境,所以本就平常的特质变得极为珍贵,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去养护。
而母亲和云姨就是他的养护人,可能还有母亲集团里的其她人,但他懒得发现,迄今为止,就按被发现的母亲和云姨两个人来算。
这是最大的可能,毕竟能和母亲交换宠物的,除了云姨也没谁了。
“少爷有什么问题吗?”老师察觉到这个孩子的目光,有些局促的抬了抬眼镜。
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年幼的孩子,而是一条蛰伏在暗处的毒蛇,转瞬又觉得自己如此揣测一个孩子太过恶毒了。
陆行露出微笑,抬手翻过一页书页,小小年纪,矜贵优雅的气质浑然天成,他另一只手抬起:“不,老师,请继续。”
“哦,哦。”老师略显手忙脚乱的转过身,在这个孩子面前莫名有些自惭惭愧。
陆行终于从无聊中找出一点乐趣,这个男人在愧疚。
为什么?因为出轨了云姨?带着俯视的愧疚?!
出轨了,愧疚,但是还带着对自身魅力的骄傲。
哈,无知的过于蠢笨了,很多人喜欢这样的吗?为什么他这样受欢迎?
陆行有些玩味的想,忽然觉得这个母亲送到眼前的人,好像比那些见惯了的人要有趣一些。
这个男人一点也不知道,某些事情母亲和云姨心知肚明,就像好朋友之间借出的好看包包。
轻贱的不值一提。
……
人们总会吃一些无意义的苦,以此认为自己达到了人生的崇高。
却丝毫不会照照镜子看看自己。
为什么,一个毫无价值的人还有资格产生不合适宜的情绪。
不应该是他先受不住诱惑吗?
该生气的不该是他的主人吗?
陆行看着忽然冲出去的背影,觉得万分无趣。
他还以为会更曲折惊奇一点,可他没想到老师这么愚蠢。
后来,陆行再也没见过那位气质温和的男老师。
……
随着陆行的渐渐长大,陆行随着父母出行一些宴会。
从众人细微的肢体语言和眼神里,察觉出祖母要退位了,下一任家主肯定是他父亲。
但他早就投靠了母亲这一边。
不为什么,因为母亲比父亲聪明。
最后的赢家肯定是母亲。
但再之后,只会是他。
不过,距离那一天为时尚早。
……
陆行的最近的一位老师,是位正在优雅老去的女性,坦然而博学。
陆行从她身上学习到了如何和谐而从容的对待生命,仅凭这一点,她就足以位列历任老师中的第一。
某天,这位优雅的女士罕见的拖堂了。
这对她来说极不寻常,陆行敏锐的感觉到风雨欲来。
这天,女士几乎讲课讲到深夜,似乎要把所有的知识一夜之间全部教给他,花白的头发和带着金链的金丝边眼镜在辉煌灯光下,璀璨招展。
她罕见的这样激动,声音不自觉激昂抬高,好像下一秒就要奔赴战场。
夜深,整个别墅静悄悄,女士停止了授课,摘下眼镜用布缓慢擦拭,眼眶有些湿润。
“结束了,孩子。”她用沙哑而苍老的嗓音说。
“今天辛苦你了。”她走下讲台的脚步踉跄,好像燃烧过后的疲惫,令陆行第一次发觉,她是位年长虚弱的老人。
出于教养,他上去搀扶,扶了长长的一段路,直至将她送出别墅,甚至贴心的帮她叫了司机。
虽然别墅有客房,但他预感,她今晚不会留下,今晚什么也不能将她留下。
在马路上,两人缓慢的走着,路灯照亮一地的光。
今夜晴空无云,繁星灿烂。
女士抬了抬眼镜,语气复杂的说:“我一生教过无数个学生,只有你,聪明到令人害怕……“
陆行不语,甚至嘴角的细微的弧度都未改变一下。
女士深深的,深深的叹了口气:“世界上有个词,叫玩世不恭,意思是把世界上的所有人和事都当成玩物……不过是只在乎自己的自私鬼罢了。”
“世界上还有一个词,叫游戏人间,意思是把自己在人间的生活当作游戏,而不是一般人认为的把人间当场游戏,是指潇洒阔达的人生态度……”
“你很奇怪,你这两种都不是,又似乎介于两者之间。”
“而你又太聪明,太敏锐了,却又太冷漠了,就像你细心的给我叫了车,却没有问我一句。”
“我时常怀疑,留下你,是不是留下了一个更大的祸害!”
陆行像是没听到恩师的评价,语气温和:“老师,小心台阶,希望明日能看到你。”
女士骤然抬头,镜片后透出锐利的目光:“明日?”
陆行微笑点头:“是的,明日。”
“老师,我很尊敬您。我觉得,您安安心心过好晚年,那样就很好。”陆行语气是和老师平日如出一辙的耐心温柔,他将一朵随风吹来的花楹蓝别到这位令他尊敬的女士耳后。
“你果然知道了,我还是小看了你。”女士挥开陆行的手,冷笑,她从未这样富有攻击性。
“算了,孩子,我不需要,如果你愿意听我讲完一个故事的话。”女士又忽然叹气,她今晚的情绪过于多变。
于是陆行听到一个药剂公司是如何为了牟利,而毁掉无数个普通的家庭。
甚至之所以会这样,都不是公司反复考虑,权衡利弊的结果,而是公司内部各方势力不断争权博弈的结果。
在女士口中,受害者的家庭不堪一击。家破人亡,无数悲剧发生的时候都不知道是走错了哪一步。
男人因为穷困而道德败坏,女人因为饥饿而生活堕落,儿童因黑暗而身体孱弱。
“五十二区太大太大了,人也太多太多了,这些悲惨的人与整个群体比起来过于微不足道”
“但只要世界上还存在……我的行为就不是虚掷无用的……”
陆行明白,东方语意里常有一个词“棋子”
“棋子”是什么意思?
是这个社会上反复发生,屡禁不止的“不平等”
它的本质是,你平凡的一生里,那些构成整个人的那些珍贵东西,生命,家人,爱人,工作,和所爱的一切。
最终不过是更高等人在谈判桌上相互要挟的筹码。
甚至不是为了从你这里掏出利益,而是为了一些更加荒唐可笑的事情。
比如,脸面。
陆行久久沉默,黑暗的环境让他看不清旁边这位女士的脸。
他低低开口:“没用的。”
女士笑了,苍老而温柔的那种嗓音,带点优雅的俏皮,就像是授课时幽默的调侃:“我很高兴孩子,有些时候,能提出这个问题,就是一种从无到有的伟大改变不是?总要有人提出来的。”
女士眨了眨眼,那种天真的幻想,那种特有的天真浪漫主义!!
这让他有种超脱掌控的不悦,于是他恶意的说:“也有可能连一丝水花都没有,您知道的,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不会长久细致的去关注和己身毫无关系的一件事。”
“在有关利益方的刻意打压下。”
“毫无用处。”
女士转过头,惊奇的看着他,像是看小崽子第一次露出丑陋的獠牙。
“这不是还有你吗?我的学生。”
陆行反应过来后冷嗤:“我帮您?那您会去死吗?就像我父亲那样?”
女士忽然哈哈大笑,笑得浑身颤抖,站都站不稳,这时候,她一点也不像一个优雅的老太太。
她摆摆手,钻入了车子里。
……
几天后,陆行收到老师自杀的消息。
那样的人会自杀?也不找个说的过去的理由。
他撕开信漆,带着不易察觉的怒火。
说不清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她是他最尊敬的一位老师。
“我以我血平世间”
字字铮铮。
陆行终于明白,老师最后的大笑是在笑一个人所能拥有的最大的浅薄和无知。
太好笑了。
无知的过于蠢笨了。
怎么会有人无知成这样。
太好笑了。
陆行温和笑着把老师的绝笔撕得粉碎。
……
宴会上,陆行看着这群人在自己的成人宴会上谈论一些令人作呕的话题。
摇晃着手里琥珀色的香槟。
不期然,想起来老师。
忽然觉得周围的一切过于碍眼了些。
对哦,他今天成人了。
成人,就算是一个独立的人了,也就是说,可以做一些自己想要做的事。
于是,陆行抽出后腰的枪,抬手,“砰!”射杀了母亲。
众人尖叫,开始混战。
他甚至不用杀人。
陆行站在阴暗的角落,射完抢里的子弹,带到外面的热武器消耗的差不多了,拎起旁边的手斧,踩灭了脚下的烟头,走出去。
……
待到一切结束,陆行站在血泊里抽烟。
忽然觉得无趣,他甚至不能让陆家消失。
有些事情就像支撑世界的积木,哪怕有了虫洞,也不能抽出,更不能打破这种平衡。
不能,不能,这也不能,那也不能。
无趣极了。
……
那找点有趣的事情吧。
这样想着,陆行点燃了一颗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