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袭白衣的少年正背对着自己，似乎是在专心致志的弹琴
“这螺蛳虽然味美，但也要看制作的人手艺如何，我做这个的手艺还是从阿安他爹那里学来的呢。”
“他爹？”
青影见他疑惑，又继续解释：“嗯，是啊，你上次不就是去他家吃了一顿吗？他爹做菜的手艺可是丰田村里数一数二的，有时候村里人要摆宴席，都会上门去请他呢。不过尤大娘她不想自己的夫郎太过劳累，除非是交情不错的，她都不愿意放人的。”
“你没看见阿安家里的人，个个都长得壮实得很吗，就是阿安那小子，从小都身体很好，没怎么见他生过病。”
齐云听了，有些奇怪，京城里的男子经常生病，体弱得很，不说是整日里呆在屋子里的他，就连他同母异父的其他哥哥弟弟们都是整天大病小病不断的，受伤倒是极少会有，倒是一到换季时节，齐府里就会经常出现大夫了，都是给齐府里的男子们看病来的。
相比较起来，他从小到大，见大夫的次数还算是少了，许是因为自己没有侍从，凡事都得亲力亲为的缘故。
等青影洗好了葡萄，和齐云两人吃了几串后，齐云又从青影嘴里听了很多自己之前从未听说过的新鲜事。
青影也乐得有人陪她，愿意听她讲故事，于是两人就这样坐到了太阳西下，她才站起身来开始准备晚饭。
齐云看着青影的背影笼上一层金灿灿的夕阳，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心中一暖，觉得青影给自己的平静日子格外的幸福，比他之前在齐府里的生活有意思多了。
青影休息够了，就又开始了忙活晚饭。
她坐在板凳上细细处理着，剪尾，刷洗，换水，工序一道不落，井井有条。
她虽然不常干这事，但也手速很快，毕竟是习武之人，手上的活儿反应灵活的很。
等她热了灶，又切好了紫苏之类的香料之后，这才开始下油，准备来做一道爆炒螺蛳。
如此热闹鲜活，有烟火气的一幕让齐云也不由得被吸引的往那边走去，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走进厨房里了。
青影回头看见他，笑了：“你饿了？等着。”
齐云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毕竟是被香味给吸引过来的，他之前看过许多书，却没有看过菜谱，偶尔会看见一些书本上会有描写美食的片段，那时却也想象不出来，想来或许是因为没有亲身经历过那般场景吧。
眼下这一幕充满着美味欲望的场景，让齐云觉得书上所描写的人间美味，味道也不过如此了吧，他不由得深深的吸了一口香气。
食物在爆炒间源源不断地朝四面散发出香气，青影之前已经将灶生的滚烫，这下火力十足，直直将锅里的食物炒的鲜香四溢，耳边还有螺蛳在被翻炒见四下碰撞铁锅壁发出的“劈里啪啦”的声音。
就像是螺蛳坚硬的外壳在被高温爆炒后的咆哮和挣扎。
突然“咕噜噜”的声音从一边传来，两人同时朝那边一看，青影笑了，开口介绍：“是我煲的糖水，想来是可以喝了。”
青影暂时放下手里的巨大锅铲，快速走到那边，垫着毛巾打开盖子一看，里面的汤水已经沸腾了，正在锅里愉快的翻滚着，这一开盖，数之不尽的甜香又开始争先恐后的溢出，势要与那爆炒螺蛳一争地盘似的，不过终究是斗不过那霸道张狂的麻辣鲜香，逐渐落了下风，齐云的视线又再次回到了那灶台上铁锅里的一大锅红灿灿，油亮亮上。
等菜都做好了，齐云帮着青影一起端上桌后，两人才有些迫不及待的坐下来，想来都是对这一餐期待许久的了。
这真是今日最高兴的时候了，足以让青影忘了之前处理时的繁琐。
见齐云盯着那一大盘螺蛳不说话，青影这才猛地意识到对方或许是吃不了辣的，原本颇为自信的笑容收敛了一些，有些小心翼翼的说道：“我加了辣椒爆炒，可能会有些辣，你若是吃不了，我明日再去想人讨些来，重新再为你做。”
齐云摇摇头，径直用筷子夹了一个起来，然后就抬眼用好奇的眼神询问她：该怎么吃？
青影这才明白原来是他不知道怎么吃，自己拿了根竹签就做了一个示范。
齐云见此，抿唇沉默，眸色微凝，似是没有料到是这样吃的，犹豫了许久，也跟着拿过一根竹签将里面的肉轻轻一挑，然后放进了嘴里。
这么辣，竟然脸色丝毫没有变化？
青影在心里惊讶，突然又想到有一个地方的人是无辣不欢的，那里的人做的菜都是这般，虽然做的美味，但是无一例外都是辣口的，瞬间就想通了，或许他就是从那个地方来的人也说不定。
螺蛳吃得慢，等两人点了油灯继续吃后，又吃了许久，这才将螺蛳给吃的差不多了，在桌上堆出了高高的一层螺蛳壳。
两人又各自打了甜汤解腻，这才觉得今晚这一餐是圆满的结束了。
第二日，依旧是烈日高悬，好在尚有些微风出现了，时不时的阵阵吹进青影家的小院子里，吹到人的皮肤上，缓去不少炎热躁意，坐在阴凉处，还能觉得不算炎热。
青影想了想，趁着齐云不在屋子里，进了她让齐云住的屋子。
她想进去拿一样东西。
一样她爹留下的东西。
一把琴。
酷暑炎热，她没忘了要去保养乐器，它已经有些年头了，称得上是一把难得的名琴。
他爹能将它带来，自然是说明对它颇为看重的，据她爹说，是她爹的夫家人在他还未出嫁是为他搜寻来的古时名琴，堪称无价之宝，曾被多位古琴名手收藏和弹奏。
若非细细呵护，断然是留不到今日的，所以青影自小见着爹保养，自然也学会了爱惜，知道万不能让它断在自己的手上。
每逢不太好的天气，例如高温酷热，抑或是寒冬，干燥，都是她要主动去检查和保养的时候。
等她将琴拿出来后，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的仔细检查了一番，见没什么问题，就打算弹上一段试试音，再更仔细的检查一次。
结果还没弹上几个音，曲子还未出，就记起了自己灶上还炖着的汤，没办法，她只能小心地抱着琴仔细找了个安全的地方暂放下来，打算去熄了灶再回来认真检查。
结果等她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就听见琴声已经从屋里传了出来。
怎么回事？古琴成精了？已经学会自己弹自己了吗？青影带着脑子里的一团疑问走进屋里，就看见了一袭白衣的少年正背对着自己，似乎是在专心致志的弹琴，没有发现她走了进来。
青影知道不好打扰，于是搬了椅子就坐在他后面静静听起来。
虽然看着柔弱，但是指力却是足的，技巧也不差，看得出来基本功是下了不少功夫的，她一边细细听，一边在心里慢慢评价。
青影也算是被自家爹亲自教出来的，自己的一手琴技自认是不会差的，毕竟自己爹的名声非同凡响，尤其是这一手的古琴，更是登峰造极，青影自小由他亲手教授，再加上平日里听他弹琴，耳濡目染的，自己就更是造诣非凡了。
等到齐云将一首曲子弹完，手上收了势，余音也渐渐消失后，青影这才开口。
“原来，你会弹琴。”
正在出神回味的齐云被惊得回头，这才发现青影早就搬了张椅子坐在他的身后听着，也不知听了多久。
少年脸上有些不好意思，还没等他开口解释自己为何要弹琴，青影就开口问他。
“这首曲子……是京城里的吧？”京城，这两个字是第一次出现在两人之间。
齐云听了，反倒是一愣，像是在奇怪，又像是在犹豫，不过还是没有开口说什么。
不过青影已经不需要他开口也知道了，想到他的口味，又看见他此刻脸上的表情，一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京城。
两人彼此心照不宣，见齐云没打算回答，青影也不打算追问。
她想，她既然已经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了，那么接下来又该怎么办？或者说，他要何时回家？青影认为，一个这般年纪，出身不凡的少年，总不会一直留在这个小山村里，住在她家里的，他不属于这里。
青影想起刚刚他一袭白衣，温文尔雅弹着琴的模样，心里一紧，觉得有些怪异的难受，内心复杂，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久久不能回神。
曲子来自京城，而眼前弹奏了这首曲子的这人，也来自京城，那个她永远也不愿意再次踏入的地方。
虽然心里早有预感，可是当真正面对的时候，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又该如何开口去询问眼前人的意思。
齐云并不是有意要瞒着青影，所以才不想开口，而是自己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
倒是想不到她竟然能认出这首曲子，这首曲子在那个地方，也就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京城，也曾风靡一时，不过这是十几年前的事情，据说是出自当年的京城第一公子之手，当年他才华惊人，甚至在谱曲这方面都颇具天赋。
不过自从当年的第一公子离京之后，提起的人便少了，虽也时不时会有人将他与当年的京城第一公子相比，不过他最擅长的并不在此，也就无法比较了。但是他学这曲子却并非是因为这个名头，而是因为他爹在年轻时曾颇为崇拜当年的第一公子。
他爹那时的身份不高，有幸能远远的听了一曲，便一直惊为天人，在心里念念不忘，说自己在有生之年能听见这般天籁实在是人生大幸了，至少在古琴这一方面，他是无憾了。
而他爹对那位公子的评价是，矜傲又优秀自信，那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自信大方，是其他任何人都无法与之比较的，他就像是天上赐下的一颗明珠，一颗不愿意蒙尘的明珠，那般高调耀目，夺人眼球，不论他到了哪里，众人的视线都会毫无意外的聚焦在他身上。
生来的天之骄子，也不过如此了。
青影也想不到在爹离世后，竟还能听到人弹奏用此琴此曲给她听，且功力不弱，配得上这把传世名琴。
不过……青影仍旧是听出了一些不足，并非是他的技巧不足，似是他所用的谱子有所差错。
此曲是青影她爹亲自所谱，她自然是早已熟记于心。
其实……她爹在来到这丰田村后，内心思绪比在京城时还要复杂，对于一些人与事的体悟比当初还要深刻许多，这首曲子辉煌节奏感十足，但若要论及深刻，定是完全不如她爹后来所谱写的新曲子。
若是能流传出去，定能成为惊世名曲，流传百世，可惜……青影她爹和她自己，都不愿意再卷入任何复杂纷争中了。
她爹自从来到这儿以后，时间多了不少，远离了纷争，闲来无事时便会在这山上往山下，村子里远眺，看着平静人家里的炊烟袅袅，又看看天空中孤高的大雁，总能获得不少灵感。
至今，她爹写的那沓谱子青影都放在那间屋子里好好珍藏着，本以为那间屋子会随着主人的离世而永远沉寂下去，却不想，半年以后，迎来了一位新的借宿者，青影在镇上救回来的齐云小公子，两人还一起度过了一段颇有意思的日子。
青影想到此处，温和一笑，不带任何虚假的感情，就只是单纯的想表达一下自己对这段时日的满足，抬眼望了一眼齐云，心想自己终于是明白了自己之前内心所挣扎犹豫，不敢去承认的是什么了。
她不舍得他离开……
对啊，陪了她走过了这一段日子，她再次开始害怕一个人的日子，一个人住在这个院子里，夜晚听着风吹过树叶“呼呼”的声音，一个人在黑暗中悄悄落泪，想念有家人陪伴的日子，在自己回家时，能在门口喊一声，便会有人从院子里为她将门打开，迎她进来，这样的生活，她很珍惜。
齐云一脸懵懂的看着青影望向自己时眼底的深意，觉得此时的青影似乎是表露出了一些自己之前未能见到的真实的她，他很想去看懂，却发现，自己其实……也并不怎么了解她，对于她的故事，也不过只是知道一点，不足以让他去了解她此时眼神中的含义。
青影一笑，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寂，走过去就在齐云的旁边坐下，侧过头朝他温柔一笑，然后缓缓抬起双手，就开始弹奏两人眼前的古琴。
依旧是齐云之前弹的那首曲子。
可是明明是同一手，却让齐云不知不觉的陷了进去，各种让他眼花缭乱的技法就这样在他的眼前展现，齐云惊得张大了嘴巴，只觉得自己之前简直就是在班门弄斧，明明两人都是使用的一样的技法，甚至齐云他自己后来还琢磨了了许多遍，将爹给他留下的谱子给改良了不少，但为何……与她手下奏出的这天籁一比，就仿佛是失了灵魂一般？空有其表？像是缺了最关键的内涵？
难道是因为他爹听歌记谱时听得不够仔细，亦或者是他爹在古琴这一门上造诣仍旧不够，所以记谱时便犯了错？导致他怎么改都无法还原出当年的那曲天籁？或者根本就是青影有真正的谱子？
等青影已经停下双手时，齐云仍旧沉浸在曲声之中，反复回想着与他所奏之曲细节上的不同。
青影看着他脸上那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觉得有些搞笑，打算直接开口解释，好让他明白自己差了哪里。
“这首曲子是当年的……京城第一公子在一次初春与心上人在京城丽花园踏青时所作，据说他当时只用了不到一刻钟便写下了这首曲子的原稿。”
“只有作曲者才知道，这首曲子真正想要表达的是什么，你若是想要将其奏好，就得先将这曲子的谱曲人与谱曲环境给了解好。”
齐云一脸受教了的表情看着青影，等着她继续说。
青影于是便回到屋子里，拿出了一份自己幼时抄写的谱子，当然，爹的原稿她打算好好保管，不打算拿出来使用。
齐云一看，谱子上的字迹虽然工整，但却不像是一个成年人写的，似乎是出自幼儿之手，因为抄谱的人似乎执笔无力，一般只有幼儿才会写出这般手腕无力才写出的字体。
青影见他似乎看出来了，笑了笑，也不打算隐瞒：“让你见笑了，这是我幼时抄写的谱子，就是这首曲子，你看看。”
齐云一听，开始仔细去瞧，越看越是恍然大悟，心下了然，对自己之前何处犯了错有了个大概的认识。
青影也跟着凑过去，两人就这样不知不觉中越挨越近，似乎是忘了天气的炎热一般，丝毫都没有不适。
两人都对此颇感兴趣，拿着那张谱子一讨论便是半日，大多都是齐云在向青影请教，青影也大方，细心教授着，时不时还会出手示范上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