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体滑坡
今年的天气实在是反常,整个梅雨季节居然只下了一场雨,还是点个毛那种小雨。进入六月中旬开始,气温就一路飙升,现在刚七月头上,最高温度就到了40度,夜间温度也要三十五六度。
林鹤乡地处河阳市西南,全乡四分之三的面积都是山区,前几年各地房地产火爆,城市建设快速发展的时候,凭借着山区优质的石材,gdp一直稳居河阳市的前三,但最近几年国家调控房地产,高速公路和城市道路该建的建该修的修,石材需求量越来越少,加上国家三令五申环境保护,使得原本靠山吃山的林鹤乡gdp逐年下降,去年进了倒数排行榜老二,只比倒数第一高出零点一个百分点,离垫底也不远了。
由于长年的乱砍乱伐,植被早被破坏,到处都是裸露石壁的山崖。缺水原本就是长期困扰林鹤乡的问题,直到六年前,河阳市政府和林鹤乡几家乡镇企业共同出资,在靠近庄方村的山边修建了一座水库,才缓解了缺水的压力。遇到今年这种异常的天气,好不容易引流水库里的蓄水种好的地,现在水库干了,地干裂,庄稼大面积旱死。
乡里领导急得团团转,书记李新民三天两头往市里跑,求爷爷告奶奶争取支持,收效了了。乡长谈国林则天天往下跑,发动山区各村打井取水,那能解决多大问题。
河阳市是个县级市,前几年全国百强县排名一直比较靠前,但受到林鹤乡等三个山区乡镇拖累,现在排名已经是五十开外。市里对这三个乡镇很恼火,任凭李新民怎么好话说尽,就是不给钱。
林鹤乡离市里有五十多公里,李新民昨晚为了求市里有关部门帮忙,请人吃饭喝酒喝多了,晚上就没回来。祸不单行,一大早山区最深处的山湾村村支书天刚蒙蒙亮就给李新民打电话,说山湾村的村民和邻村庄方村的村民为了一条分界的水渠打起来了。
李新民打电话给谈国林,让他赶紧带着乡派出所所长赵冬去解决,千万不能闹出事来。可是偏偏不巧,昨夜里谈国林的老婆突发阑尾炎,谈国林让司机开车把他老婆送市人民医院,到现在没回来,赵冬昨天晚上出去办案也没回来,这可咋整,山湾村是林鹤乡最边缘的村,也处于河阳市与吴山县交界处,从乡里去有三十多里地,还大部分是山路,大热天总不能骑个电动车去吧。
天公不作美,闹心的事一个接一个,郁闷的谈国林来回不停的在办公室转悠,他给乡党政办主任唐晓华打电话让他想办法找辆车,放下电话,拿出一支烟走到窗口,刚拿出打火机想点烟,忽然眼睛一亮,有了,楼底下停的不是乡农办谷宇的车嘛。顾不得抽烟,拿起桌上的手机转身就下楼直奔谷宇的宿舍。
谷宇这段时间也是挺烦闷,就在上周三,原本想和女朋友韩琳琳一起好好庆祝他的生日的,却未料到韩琳琳跟他提出分手,面都没见上。回到乡里上班后给韩琳琳打电话,韩琳琳开始是不接,后来干脆把他拉黑了,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连几天他茶饭不思,上班也无精打采。今天又是周五,上周末就没回市里,昨晚母亲打电话来让他周末回去,还特地说让他把韩琳琳叫到家里一起吃饭,韩琳琳和自己分手的事他还没跟父母说,他现在想想就心烦。
天气热,乡长谈国林考虑他一个人住在集体宿舍,特地让办公室后勤把一台老式的窗式空调装在谷宇的宿舍。有空调固然不错,可是挡不住发出的嗡嗡声实在太响,谷宇本来睡觉就轻,加上韩琳琳的事,躺在床上跟烙饼似的翻来覆去睡不着。无奈之下,夜里都一点多了跑到乡镇府边上的小卖部,愣是把人家敲醒买了一瓶河阳大曲和一包盐焗花生,回到宿舍,咕咚咕咚几口就干下去大半瓶。他就是想这样,不一定非得把自己灌醉,灌迷糊就可以,即便是打雷他也听不到,好踏踏实实睡个觉。
谈国林在谷宇的房门上敲了好几下,没听到里面有动静,就加大敲门力度,同时扯着嗓子喊谷宇的名字。
“谁啊?”好半天才听到里面谷宇懒慵慵的声音。
“是我,你小子还没睡醒啊?”谈国林在外面喊着
听是乡长谈国林的声音,谷宇一骨碌爬起来,跑去开门。因为自己光着膀子,只穿了一条三角裤,所以他先开了一条门缝,看只有谈国林一个人,才嘻嘻一笑,“谈哥,这么早?”
“我都敲了半天门了,你要是再没反应我可要报警了。”谈国林进屋,看到桌上没喝完的酒和半包盐焗花生,转过头来看着谷宇,“你小子昨晚上喝酒了?”
谷宇挠了挠头,讪讪笑了笑。
“快去洗洗,完了跟我去一趟山湾村。”
“好嘞。”
谈国林是谷宇的学长,比谷宇高三届,都是市一中出去的,又都是考取的江州大学,谈国林是经济系。两人大学时才认识,关系处的不错,私底下,两人称兄道弟,还时不时一起喝上几口小酒。
谷宇开着自己白色的桑塔纳,谈国林没有摆谱,直接坐在了副驾驶座上,朝山湾村驶去。
车开出去有两里多了,唐晓华的电话才到,也不知唐晓华说了些什么,只听谈国林冷冷的说了一句,“不用了,我都快到了。”就把电话挂了,估计电话那头的唐晓华这时既尴尬又紧张。
谷宇看了一下谈国林,“你让他安排车了?”
谈国林看着前方,表情严肃,“昨夜里你嫂子急性阑尾炎,我让赵师傅送她去了市人医,想着李书记没回来,我就没跟着去,还好没去,一早就接到电话说山湾村和庄方村打起来了,我让唐晓华找辆车。”
谷宇向左打了一下方向盘,上了开往山湾村方向的省道,“唉!他家里是有车的,可他做不了主啊。”
“也是怪可怜的,一个上门女婿,两家条件差那么远,哪有他说话的份。我本来寻思着,他家就是山湾村的,刚好也让他回去顺便看看。”
谷宇摇摇头,淡淡的笑了一笑,“前几天唐主任到我那里抱怨过,说已经两个多月没回去看他父母了,上次他母亲来乡卫生院看病,住院一周,他老婆连面都露。”
谈国林惊讶的看着谷宇,“是吗?”
谷宇叹了一口气,“也就是在你老哥面前我才说说,换作其他人我也不会说这些,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
谈国林拍了拍谷宇的肩膀,“对,你做得对。不说他了,你怎么样?最近几天看你情绪不好,我也忙,一直没问你。”
“分手了。”
“为什么?”
“和唐主任一样,门不当户不对,幸运的是我们没结婚。”
谈国林“唉”的一声,“别怪老哥,我早就有预感你俩走不到一块,不是门不当户不对的事,是韩琳琳配不上你。”
“她条件比我好,无论是家庭还是工作。”
“那只是现在,不信你等着瞧,会有他们后悔的一天。”
谷宇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谷宇,老哥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从你来了林鹤乡,短短半年不到,给老百姓解决了多少问题,我到哪儿都有人夸你。”
“谈哥,我知道我这个副股级在干部系列里根本就没有,但农村老百姓不这么看,在他们眼里我也是个乡干部,还是个什么主任。我在农办,负责农村事务,整天和他们打交道,不为别的,老百姓是善良的,我总的为老百姓实实在在做点事,才配得上他们对我的称呼吧。”
“嗯,所以老哥我没看错你,心中装着百姓,踏实肯干,有胆有谋,前途无量。”
“谢谢谈哥。”
说话间,车已进入山区公路。“谈哥,好像变天了。”
谈国林“嗯?”一声,向前探头看了一下天空,“还真是,只顾聊天了,好像真要下雨了。”
“天气预报天天说局部地区有雨,整个梅雨季节我们就没生活在局部,昨晚上天气预报是说了,今天局部地区有雷阵雨,咱俩开车来局部地区了。”
听了谷宇调侃的话后,谈国林哈哈大笑。
公路是在山脚下依山而建的,弯道多,前面谷宇一直没敢开快,但眼见天要下雨,他稍稍加快了一些。谈国林不时的探头看看天空,还是叮嘱谷宇,“不急,注意安全。”
都说山里的天气,小孩的脸,说变就变,车又往前开了不到五分钟,雨就开始下,伴有闪电,接着就是响彻山谷的雷鸣。雨越下越大,雨刷器都是最快速度了,视线依然是模糊的。
“谷宇,要不停下来等会再走。”
“没事,没多少路了,我放慢点速度。”
谷宇打开双闪,小心翼翼的开着,好在路上没有来往车辆,又开了十多分钟,终于拐向了山湾村的村级公路。
“谈哥,这么久了,突然来了这么一场暴雨,不知会下多久,这下恐怕我们不用抗旱,要抗洪了。”
“嗯?”谈国林狐疑的看着谷宇,也仅仅是一秒,谈国林马上明白谷宇的意思,拿起电话就给山湾村的村支书打电话,没多说,就是让他赶紧把群众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接下来又分别打给庄方村和陈谷村的村支书,都是同样的命令。
通往山湾村的村级公路别看不到一公里,但雨实在太大,足足用了十五分钟才开到村部。村支书赵友亮和村主任李景春打着伞出来迎接。一进门,谈国林就问他们,“群众转移怎么样了?”
赵友亮注视着门外,“都通知了,应该快到了。”
谈国林刚想说话,突然门口又来了一辆车,一个小伙下车就喊,“不好了,赵书记,山体滑坡了,村民都被堵在山边上。”
“怎么回事?”赵友亮问来人。
谷宇看了一下谈国林,“谈乡长,我去看看。”在公开场合,他从来都是叫谈国林的职务。现在这个时候,赵友亮还在询问缘由,多问一句都是浪费时间。
谈国林对跑进来的小伙说,“前面带路,我们去看看。”
谈国林坐在谷宇车上,脸色凝重,谷宇也是非常担心。豆大的雨点打在车玻璃上啪啪直响,前面开车的小伙是山湾村人,熟悉路况,由他引路,车速快了很多,六七分钟后到了一块相对平整的开阔路段停下,对面就是滑坡地段。
依山公路有两处滑坡,中间有大约二十米长的路段暂时没有受到影响,恰好把转移来的群众堵在了中间,估摸着应该有二十多人,好险。
谷宇所站的位置尽管离滑坡路段只有不足十五米的距离,但中间横亘着一条三米左右宽的泄洪渠,他经常下乡,对泄洪渠十分清楚,修建的目的就是用于引水灌溉和泄洪,渠深至少两米。此时的泄洪渠已经充满了黄色浑浊的洪水,水流很急,人根本不可能趟水过来。
他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山坡,不时有泥石滚下,随时都有再次滑坡的危险。
赵友亮对着身边的人吼叫着,“赶紧去找些木板来。”雨大风大,还夹杂着雷鸣,说话都得靠吼。
谷宇摇了摇头,拿木板根本来不及了,情势非常急迫。
“那怎么办?”赵友亮这时已经慌了。
谷宇往前走了几步,走到水渠边,又回头看了一下自己停车的位置,目测一下至少有十米。他转头朝着对面扯开嗓子喊,“乡亲们,你们往两边站,中间让出三米左右的空间出来。”边喊边用手比划着,对面的人似乎听明白了他的话,开始分成两拨,按照谷宇的要求,让出了三米左右宽的空间。
谈国林开始不知道谷宇的意思,其他人也是一脸的莫名。对面的安排好以后,谷宇转过身,看着谈国林,指向一个开阔地带,“你们都去那边吧,把路给我让出来。”
谈国林似乎明白了谷宇的意思,“谷宇,这样太危险了,你不能这样做。”
时间根本不允许谷宇多想,他用很坚定的眼神看了一下谈国林,“现在只有这一次机会了,相信我。”说完跑向自己的车。启动车,调整好方向,在距离渠边五六米的时候,突然加大一脚油门,车呼的一声冲去,到了渠边腾空而起,接着,他一脚刹车狠狠踩下,车头卡在公路上,车尾则趴在了泄洪渠另一边,他用车架起了一座桥梁。
谈国林一直死死盯着谷宇的一连串操作,当车横卧在泄洪渠上的时候,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谷宇打开车门,迅速爬上车顶,招呼被困群众赶紧踩着车顶过去,两边的人都被这一幕感动了,尽管被堵的群众都很害怕很紧张,但谁都没有慌乱,老人、孩子、妇女,最后才是男同志。
用命悬一线一点不为过,就在谷宇最后一个抵达安全地带不到一分钟,山上一块巨石滚落下来,不偏不倚,砸向路面后滚落到谷宇的车上,车被瞬间压断。
重新回到村部,谈国林走到谷宇身边,双手紧紧捏着谷宇的双肩,眼眶早已模糊。在场所有乡亲尽管都是全身湿透,但没有一个人离开,都眼含热泪,用感激的目光看着谷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