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第 514 章
那是一双极清极亮的眼睛。
它并没有美得惊心动魄, 而是另一种的似天光、更似波光的美。
她只这么抬眼看来,甚至都不曾沾染上任何的神色,便已叫人不自觉地为她喜为她悲。
“我乃是西华福地门下弟子张磬, 今日贸然阻拦净涪法师去路,是有件事情想要求请净涪法师出手。”
西华福地
净涪心魔身脸色不动, 心下却已经在更仔细地打量着这位女修。
可他未有任何动作, 缀在他身后追随着他脚步的一众生灵却又更躁动了几分。
这一次倒并不全是因为那张磬的容色与气度, 而是因为她点明的来历。
这些生灵在跟随净涪心魔身以前,或许对玄光界天地中的各方势力没有多少认知。然而,净涪心魔身在与他们的宣讲中, 却曾经提及过。
净涪心魔身的宣讲内容自然不只是西华福地, 可今日里却是他们这群生灵头一回见识到这些大宗门大势力的弟子。
果真是, 名不虚传。
不少生灵一面多看了前方几眼,一面暗自慨叹着。
净涪心魔身和张磬却俱是平静。
“原是西华福地的张檀越。”净涪心魔身阖首应得一声,又虚虚伸手作扶。
“再有什么重要的事, 也是可以细谈, 檀越无需如此,还是快快请起吧。”
张磬这一回倒是没有再多作态,她利索地站了起身。
再看向净涪心魔身时候, 这位的目光清淡自若,未见任何窘迫狼狈,混似方才在道路这一头跪伏等待的, 并不是她一样。
净涪心魔身往旁边看了一眼,正想要说什么。
张磬就先道, “这里不远处,正有一处小亭,净涪法师若是不介意的话, 可愿与我过去一坐?”
净涪心魔身侧身看了一眼追随在他身后的那一众生灵。
张磬也转了目光去。
“未知诸位可否在此处稍作等候?且让我与净涪法师一叙?”
几乎是张磬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便即有人想要点头了,但那些人眼角余光看见立在前方的净涪心魔身,便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他们不敢再看那张磬,只将视线压落,单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前方的两位。
眼见得这些生灵的气息渐渐平复,消去了早先时候因张磬而生出的躁动,净涪心魔身方才点头。
“你等便且在这里等一等吧。”
“是。”
一众生灵听得净涪心魔身的话,俱都松了一口气。
只这一回,他们是再不敢让自己的目光往张磬那边瞥过一点的。
即便这位仙子气度清绝,不曾沾染一点妍媚,甚至都没有着意影响他们,可他们仍是不敢。
层次相差太远了,即便这位不是有意的,他们也都隔绝不了这位的影响。为了不至于让自己当众失态,他们索性从一开始就不给自己机会。
张磬眸光转过那一众种族不一的生灵,却是抬手侧身,与净涪心魔身一引。
“净涪法师,这边请。”
净涪心魔身合掌再是一礼,便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小亭,各自寻了一个地方坐下。
那张磬更是取了茶水、壶盏来,给净涪心魔身亲手烹煮了一壶茶水。
见张磬一通忙活后,将一盏茶水送到他面前,净涪心魔身道了谢,伸手接过那盏茶水。
或许是因为西华福地的缘故,张磬送来的这一盏茶水,汤色淡金,迎着亭外晃入的水光,别有一番韵味。
净涪心魔身垂眼,看着这盏茶水,许久沉默。
张磬也似是习惯了,并不打扰净涪心魔身,很是自然地给她自己亦分了一盏茶水来。
“檀越?”
张磬抬起视线,正看见净涪心魔身望过来的眼,她不觉顿了一顿。
“怎么,这茶水不合净涪法师口味?”
她问道,目光示意也似地看着净涪心魔身放落在面前案桌上那盏茶水。
那杯盏里,茶水的份量分毫不变。
“只是想要先将事情给解决了而已。”净涪心魔身摇摇头,“此地尚算清静,轻易不会有人打扰。”
可不就是清静么?在他坐下,不,在他踏入这一座小亭里的那一刻起,这座小亭周围早先就设下的阵禁便一一激发。
如今小亭这周围,禁制盘曲弯绕,已是将这附近都给封锁了。
轻易不会有人能够突破这重重封锁,窥见到小亭中的种种。
不过这些阵禁都是锁外不锁内的。虽则外头阵禁重重,可站在小亭里的人想要离开或者做些什么,这些阵禁却是不会阻挠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净涪心魔身方才这般轻易地跟着张磬走进来。
否则,莫说在这里的是净涪心魔身,就是净涪佛身,都不可能这般轻易就答应了张磬。
张磬的神色一顿,又很自然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再兜转了。”
她道,“我西华福地,确实有要事请净涪法师帮忙。”
净涪心魔身神色不动。
张磬就叹了一声。
只她却也没有什么异色,很直接地与净涪心魔身道,“不知净涪法师可曾听说过远古天庭?”
当着张磬的面,净涪心魔身蹙起眉头,“你是说据说曾经消失却将要回归的远古天庭?”
“不错。”张磬肯定了净涪心魔身,却是忍不住低低慨叹一声,“净涪法师果然知道。”
净涪心魔身叹了一声,倒没有多说,只继续听张磬说下去。
“其实我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听到一些风声,说是我西华福地或与那未来即将回归诸天寰宇的远古天庭有着某种渊源,说不得在远古天庭真正回归的那一日,我西华福地将会成为”
她说不下去了,只眉眼间快速闪过一丝不满与困惑。
“我西华福地诸位祖师听到风声后,当即便召集一众门人,自家谨守门户,轻易不敢有所动作,同时着手追寻风声来历。可即便是我等西华福地诸位祖师联手,也未曾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净涪心魔身沉默地听着,轻易不插话。
“我西华福地诸位祖师的探查最终还是无功而返。但若是果真就此放弃,我西华福地诸位祖师又觉得心头警兆频生,极不安定。”
一口气说到这里,张磬不由得回转目光来仔细打量净涪心魔身的神色。
净涪心魔身回望她,只用目光询问。
张磬便继续道,“诸位祖师最后还是决定动用福地秘宝,希望能查得更多。”
迎着张磬的目光,净涪心魔身点了点头,接了一句。
“料想这事情必定耗用甚多,不然西华福地诸位前辈不会拖到这个时候。”
张磬应了一声,继续与净涪心魔身道,“也幸而,虽则福地秘宝耗用极大,到底是给了我们一个结果。”
她不自觉地抿了抿唇,眉眼间掠过一丝黯然。
映着她清绝的眉眼和气度,那一丝黯然就像是夜空中蒙蒙笼在半个明月边上的云雾,非但没有遮掩去明月的神采,反更给明月缀上三分奇异的朦胧。
净涪心魔身面对着这样拥有惊人绝色的张磬,心里却一遍遍地转过无数思虑。
这张磬果真是西华福地的弟子么?
若是,整一个西华福地那么多的人,为什么就遣了她来,且只有她一人,还是似先前那般,大礼跪伏等候?
西华福地作为玄光界天地道门诸洞天福地之一,就算要见他,有求于他,也不会这般离谱吧?
他们总还会注意着身份才是。
更何况,净涪心魔身明面上的身份,可是佛门禅宗一脉的和尚,还是从诸天寰宇各处而来的佛门和尚。
他与作为玄光界天地本土道门顶尖力量之一的西华福地之间,可是隔了不止一道的。
若不是
这张磬到底是个什么来历,这般突兀找上门来,又为的是什么?
她以及她身后的人,到底是在谋算哪一个,是净涪心魔身,还是西华福地,更或是那未曾回归的远古天庭?
再有,不论眼前这个张磬到底是不是西华福地的弟子,她找上他来,又想要他做什么?
在现如今这个越渐混乱的玄光界天地里,只他一个金仙境界的佛门和尚,他又能做些什么?
不过饶是心头种种思绪翻转来回,听得张磬这最后一句话后,净涪心魔身还是配合地追问道,“这个结果可否告知小僧?”
张磬苦笑点头。
“既然我都已经站在了净涪法师面前,那么在这件事情上,就没什么是不可以跟净涪法师你说的。”
她顿了一顿,然后又道,“诸位祖师从福地秘宝中得到的答案是——那个传闻它不仅仅只是传闻。”
净涪心魔身惊了一瞬。
佛身也睁开眼睛,往净涪心魔身这边厢看了过来。
“那不只是一个传闻?”净涪心魔身的声音有一瞬间的紧涩,“也就是说,它其实是真的?”
张磬点头。
“是真的。”她道,“我西华福地诸位祖师也是这般的不敢相信,但它确实是真的。”
净涪心魔身顿了一顿,将佛身的问题问了出来,“诸位檀越有没有考虑过或许是那个福地秘宝出了差错?”
张磬摇了摇头。
“不可能的。”
至于到底为什么就不可能,这位女修没有说。
净涪心魔身看她一眼,便将这件事放了过去,而是另外追问道,“这般紧要的事情,檀越为什么就轻易地告诉了我?”
张磬目光便又转了过来。
她看定净涪心魔身,“因为我西华福地诸位祖师随后得知,若说此间玄光界天地中,还有什么人能够帮得了我西华福地的,那就是净涪法师你了。”
净涪心魔身顿了一顿,忽而轻声问道,“小僧不过是一个金仙,如何有这般能耐,可以在此等大事上帮助诸位檀越?”
张磬目光一闪,再凝神去看时候,便直直望入了净涪心魔身的眼底。
她张了张嘴,正想要再说些什么。可还没等她说话,正对着她的净涪心魔身头顶忽然冲出一圈金色光轮。
光轮之中,一捧金色火焰明亮堂皇,须臾间涤荡四野。
张磬不意净涪心魔身居然直接动手,一时不曾反应过来。但她也不是真的就全无布置,一片华光从天落下,虚虚圈住了张磬,将她整个人护在其中。
有华光这么一护,张磬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她看着净涪心魔身笑了起来。
也是奇异,明明张磬眉眼气度俱是清绝,可这会儿她笑开,却又是满满的艳丽绝媚。
只一眼看她这笑,便仿佛看见了纷扰人间。
净涪心魔身半垂着眼睑,遥遥瞥了这位一眼。
“檀越到底是谁?”
虽不见他有任何动作,他头顶光轮之中的那一朵金色火焰却已经轻轻跳起。
待到它落下时候,原本通体混金一色的火焰赫然已经在往左右两边分裂焰火。尤其那焰火的颜色似乎还在酝酿着什么变化。
“张磬”眉头一跳,似乎是也想起了昔日玄光界天地暗土六重天中烧起的那一场大火。
圈住她的华彩也在摇曳变化,时刻倾覆,有种种人间常景接连而出。
“我?”‘张磬’又笑了,“我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修士,声名微弱,可入不了净涪法师的耳目,净涪法师不曾听说过也是正常的。如此,便请容我任性吧。”
净涪心魔身合掌在前,眉眼低垂间,已有宽容平和之气浮上。
“声名再是微弱,也是一个生灵存世于此的证明之一,檀越何必如此介怀?更何况”
他似乎笑了笑,又似乎没有。
“想来自今日之后,檀越的声名便将响彻整个玄光界天地乃至诸天寰宇世界了吧。既是如此,又何妨一说?”
那“张磬”沉默了一瞬,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数些什么。
可还没等她说话,她的眼底陡然闪过意思波动,便即轻易扫去心头的那丝朦胧之意。
她再次抬眼,看见净涪心魔身。
净涪心魔身平静回望过去,脸上眼底,神色未见一丝变化。
那“张磬”不觉暗自赞了一声,她的目光再次转去,落在净涪心魔身头顶那一圈光轮中的火焰里。
只那么一瞬耽搁的工夫,原本单色的火焰,此刻已是灰、金、紫三色混同汇一。
它还只是飘在净涪心魔身头顶光轮之中,却已是叫人品出了十分的锋芒与危险。
“张磬”笑了一笑,随即便端正了脸色。
她立在那边厢,遥遥与净涪心魔身福身一礼。
“我名为庄小意。”
净涪心魔身合掌还了一礼,“净涪见过庄檀越。”
庄小意立在净涪心魔身的对面。
可即便如此,庄小意与净涪心魔身之间,似乎正隔着一片极遥远极遥远的距离。
“今日借了西华福地张磬的身份,与净涪法师见面,确实是失礼,还请净涪法师多多见谅。”
净涪心魔身微微摇头,不应下来也没有彻底撕破脸面,只有他头顶光轮之中的火焰仍在安静吞吐。
“我很有些好奇,不知道庄檀越可否与我解解惑?”
即便庄小意没有完全猜到净涪心魔身所谓的好奇与疑惑,也多少能猜到些什么。
她笑了,似乎很有些无奈。
若她说不能,她真的可以轻易从这小亭中离开么?
“许多事情,我其实也没有答案。若有疏忽含糊之处,还请净涪法师见谅。”
明明这小亭子是她选的,这里的种种布置也是她在做的,为什么现如今在这小亭子里,在这重重阵禁的封锁里,却仿佛是那净涪和尚占据了上风?!
一样的金仙修士,这位还是初入金仙境界没多久,起码比已经证得金仙数十年之久的她来得年轻吧?怎么现如今情况反而是颠倒过来了?
净涪心魔身面上笑意加深。
“好说。”
可即便如此,他头顶那一圈光轮里的火焰,却全然没有半点收敛。
“我想知道”他道,“庄檀越为什么来找我?”
这般问着的净涪心魔身,还似乎很有些不解地补充了一句。
“我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金仙而已,在如今这玄光界天地中,修为胜于我者无数,身份高于我者更多,消息灵通、闻说更多秘闻的,亦同样不少。”
“为什么就,找上了我呢?”他看着庄小意,问道。
庄小意心头一顿,面色却不见任何异状。
“这自是有缘故的啊”
净涪心魔身微微阖首,做洗耳恭听状。
庄小意道,“我所知也是不道,但有一点,我却是明白的,净涪法师你,或许牵涉到了远古天庭归来的诸多动作里。”
净涪心魔身与佛身交换了一个目光。
“或许?”
庄小意点头,道,“是或许。因为”
原本很自然地回答着净涪心魔身问题的她,忽然神色一动,整个身形随即开始变得缥缈。
就似有什么人,又或者就是她自己,正要给她转移位置一样。
净涪心魔身平静地看着身形闪烁的庄小意,没有任何动作。
可他头顶光轮里的三色火焰,却是轻轻一转,焰光扫荡过天地虚空,便将似乎就要脱出去的庄小意给留下了。
身形不再闪烁的庄小意,看着对面不远处的净涪心魔身,眸光闪烁。
“因为?”净涪心魔身缓慢而自然地问道,仿佛先前挣脱与锁囚的那一番较量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一般。
“因为,”庄小意眉眼一低,却到底老实回答道,“没有人能够确定,到底是净涪法师你牵扯到这其中,还是你身边的什么人,而你则只是单纯地沾染上了什么。”
净涪心魔身微微阖首。
所以,要么就是他自己本身就涉入了远古天庭归来的动作;要么就是他身边的人涉入其中。
前者,说来其实没有几分可能。
毕竟他如今明面上的身份,可是佛门禅宗法脉的和尚,而佛门又归属于西方,与远古天庭算是泾渭分明。
那么,就是后者?
而若是后者的话,如今接下浮屠剑宗传承的元和
倒也未必就一定是安元和,到底浮屠剑宗在远古天庭所掌控的势力里,也不是如何的显赫耀眼。
‘更可能是元觉。’
净涪本尊的声音忽然响起。
心魔身和佛身一时齐齐转眼看去。
却见净涪本尊迎着这两个净涪的视线,平静道,‘没有哪一方世界可以拒绝星海。诸天寰宇也是一样的。’
心魔身和佛身对视一眼,都看见各自眼底的恍然。
是了,确实还有这个可能。
因为仔细说来,元和当时接下浮屠剑宗传承时候,其实很有几分波折,并不真是十拿九稳的。
倒是杨元觉。
他跟星神一脉的缘法,来得自然又顺畅,几乎没有任何动摇的可能。
而现如今的诸天寰宇世界,虽然演化的各个世界之中,基本上都会映照星空,但事实上,不单单是中千世界和小千世界,哪怕是大千世界里的星空,也并不是当年远古洪荒时候的那一片星空。
它们与它差得着实太远太远了,几乎不可能拿到一处来比较。
若是由他来布局,似远古天庭归来这样的大事,自然是需要更仔细更安稳地布置的。
而即便涉入其中的果真是杨元觉,他也绝对不会是远古天庭归来时候的唯一布置。在杨元觉之外,还应该会有很多修士或者什么事情成为推动远古天庭归来的助力
‘自然也可能是两个都是。’
就在心魔身和佛身都要接受净涪本尊的判断以后,净涪本尊忽然又给加了一句。
心魔身和佛身听见,居然一时不知道是该做个什么反应。
“既然不确定,”净涪心魔身并没有怠慢了那庄小意,他很自然地接了庄小意的话问道,“那檀越又为什么找上我?”
庄小意沉默,神色间隐有决意。
净涪心魔身凝神看她一眼,微微点头,却是叹道,“所以檀越果然是来试探的。”
庄小意仍是没有作声。
她甚至没有顺着这个机会向净涪心魔身求情。
净涪心魔身叹了一口气,“檀越真是会为难人。”
再询问下去,也必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因为庄小意就是一个棋子,知道的绝对也不会多。
“到底该如何安置檀越你,不知道檀越你能不能给些提议,也好让小僧能够轻松一些?”
净涪心魔身最后问道。
庄小意的眉眼一动,终于又抬起目光来看向净涪心魔身。
“若是净涪法师不介意的话,可否带我走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