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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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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氤氲。

    栽下那一瞬间人被他捞起, 打横抱在怀里,宁晏伸手圈住他脖颈,安安静静覆在他肩膀, 面颊腾腾地发烫, 忍不住抬眸打量他的脸,他唇角微微勾起, 隐约有一抹笑意,像是按捺不住了,又像是昙花一闪而逝。

    燕翎低头看她一眼,对上她湿漉漉的眸,盛着几分无奈, 又想起她刚刚那滑稽的一幕,一个过于稳重的人, 骤然出现小差错, 总能惹得人稀罕, 也很可爱, 怕被她发现他偷笑,燕翎极力忍着, 唇角抿得很直。

    宁晏看穿他的底细, 虎着脸道,“有什么好笑的?”

    “不好笑”燕翎彻底收敛神色, 恢复如常。

    宁晏被他圈在怀里有些热,虽说下人都很乖顺地避开了,在这园子里搂搂抱抱的很不自在,“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万一脚扭了呢”燕翎忽然想起上回去燕山祭拜母亲,宁晏忍着痛一路下山后至脚肿,现在回想起来, 他懊悔不迭,当时怎么就那么粗心呢,

    宁晏却发现他抱着她往书房方向去了,这是出府的路吗?不是要带她在书房过夜吧?

    这能叫出去玩?

    宁晏有些失望。

    燕翎抱着她穿过书房外的一片院子,来到国公府西南角,宁晏才知此处有一不显眼的角门,专供燕翎出入,外头停好一辆马车,十几名黑衣侍卫垂首默立,还有四名神态礼仪挑不出差错的嬷嬷侍候,他们目光低垂,屏气凝神。

    宁晏往他怀里埋了埋脸,一眨眼,进入一片明光里,宽大的马车灯火通明,角落各垂着一盏六面羊角宫灯,绢面上用细笔勾勒出栩栩如生的美人画,厢内装饰奢华,与燕翎一贯的风格不同。

    燕翎将她放在软塌上,伸手去握她脚踝,宁晏一缩,“真的没事。”

    燕翎没管她,还是将她脚踝给握住,他出身军营,查验跌打损伤有自己一套,四处摸索一遍,确认无伤才搁下。

    宁晏好奇打量马车,“我们是去哪儿?”

    “到了就知道”

    燕翎将她脑袋往自己怀里一搁,“你今日看比赛累了,先歇会儿”

    宁晏被迫靠在他胸口,神色滞了一会儿,慢慢阖上眼。

    她很快睡着了,脑袋往下一垂,燕翎察觉到连忙将她整个人拘在怀里,宁晏下意识往他怀里蹭了蹭,寻到舒适的姿势,燕翎俯首打量她,她睡相极为乖巧,跟个小猫似的窝在他怀里,小小的一只,惹人怜爱,她身段太好,腰肢软如柳条,让人忍不住想揉她。

    当然不能揉,燕翎小心地搂紧了一些,腾出一只手翻阅搁在车厢内的邸报,燕翎私下经营了不少商队,这些人走南闯北,打着做生意的旗号替他刺探情报。

    其中一份邸报写着,江州一带市面上的粮食比往年要少,不知何故很多百姓不再将多余的粮食卖出来,燕翎直觉有些不对劲,江州一带是有名的鱼米之乡,若此地市面粮食紧俏,必会波及全境,思忖片刻,轻轻敲了敲车窗,一名暗卫凑近,

    “请主子吩咐。”

    燕翎低声道,“让钱庄留意各地米粮的动静,遇到价贱时收购一些,尽量屯一些粮食,此外去查一查,有哪些商户在暗屯粮食,立刻报我。”

    “明白”

    燕翎毕竟是高居庙堂的宰辅,不是真正的生意人,钱庄与商队关键时刻得为平抑物价服务。

    怀里的人动了动,燕翎以为吵着她,连忙将邸报搁了下来,目光就这么落在她身上。

    她不知是做了噩梦,眉尖蹙起,双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襟,仿佛受了惊吓,小脸布满酡红,燕翎轻轻往她背心抚了抚,她绷紧的身子慢慢缓和下来,只是眉心那一点愁云却久久不散。

    燕翎想起萧元朗的话,几乎是本能垂下眸,轻轻吻住她眉梢,从左到右,一点点吮过,试图去抚平她的褶皱与伤渐渐的唇瓣顺着眉心往下,掠过她挺翘的鼻梁,从鼻梁往下一滑,到了她面颊,他目光凝在她的唇瓣,依然是极好看的,似诱人的熟果,

    他却迟疑了。

    燕翎喉头翻滚,阖目抵着她的眉心,心里隐藏的那一点痛,发酵似的慢慢晕开在五脏六腑。

    她是他的妻子,他可以的。

    努力破出内心那一点迷障。

    轻轻往前一碰,一人唇瓣缓缓黏在一处,慢慢地摩挲了一会,随后不舍地退开了。

    他自然不敢像上回那样深吻她,怕她反感抵触,得慢慢来。

    见她睡得沉,那点得逞的心思便成了愉悦,用力地把人往怀里蜷紧。

    宁晏躲在他颚下,缓缓睁开了眼,手心里都捏出一把汗。

    这一路装睡至马车停下,她适时地抽动了下身子,佯装出刚醒的模样,面色从容从他怀里下来。

    天际黑漆漆的沉静如湖,凉风和煦,破开燥热的夜色,裙衫被清风掀起如浪花款摆,长公主府邸前候着一大群奴仆,个个洋溢着喜庆的笑,动作一致朝一人行礼,

    “恭迎少爷与少夫人回府。”

    宁晏目光落在那“明阳长公主府”六字纂体牌匾上,牌匾上缀着一盏微弱的灯,光芒恰恰洒落在绿色纂书上,那六个绿幽幽的字体线条圆融优美,处处彰显精致奢华。

    她这一刻的心情是很奇妙的,好像这里是一个自然而然能生出好感的地方。

    燕翎朝众人颔首,领着宁晏踏入大门。

    洞开的门庭内,是一个硕大的院落,庭院规整的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花坛,五颜六色的花朵开得正艳,如悬浮在夜色里的一抹霞烟。

    沿着左侧廊庑往后便是一横厅,也是长公主待客的正厅,过正厅,一股凉风裹挟着淡荷的花香扑面而来,面前的景象与前厅可谓大不相同,九溪环绕,假山流水,亭台阁谢错落有致,目光所及之处花木繁盛,青翠欲滴,俨然一派江南园林气象。

    宁晏一直以为燕国公府规模算大了,今日见了这长公主府才知道什么叫恢弘气派,燕翎牵着她上了正中的曲廊,来到当中最高的白玉石桥,举目四望,和风送暖,水石相映,奇石玲珑多姿,水面星光荡漾,更有各式各样的奇花异草点缀其中。

    宁晏问道,“此间园林,莫不是出自江南园林大师钱不换之手?”

    这名叫钱不换的大师,性子极为乖张,他本名钱坤,有一回某江南豪强延请他给府邸设计园林,人还未登门,先着人送了一箱金银珠宝和两名俏丽的花娘给钱坤,彼时钱坤府中小妾难产而死,心中正郁闷着,遇见这混不吝的豪强,着人将珠宝和花娘退了回去,拒绝了对方的邀请,从此改名“钱不换”,在当地也传为一则趣闻。

    宁晏之所以断定是钱不换所为,是因她当年从泉州回京,曾在一园林寄居数日,亲自见过钱不换的手笔,此人有八大最负盛名的构景,譬如“倒挂金钩”“猴子捞月”“曲径通幽”“排闼送青”等,而能将这八景全部聚齐,也就长公主殿下了。

    “正是他,母亲这宅子是他封山之作。”

    燕翎眉眼平静,牵着她下了石桥往正房走。

    绕过一水榭往后,湖泊在此地形成一个凹口,湖面静如琉璃,阒然无声,沿岸铺着一些睡莲,圆啾啾的似玉盘,沿着拗口末端的水廊来到正院,此处是长公主夏日居住的汀兰苑。

    东边是书房,西边是寝室。

    一面善的嬷嬷恭迎一人入内,已备好了热茶与点心,燕翎喝了一口茶,吩咐嬷嬷带着宁晏四处逛逛,他先去书房看完邸报。

    嬷嬷有些面熟,原来她是长公主乳娘周嬷嬷的嫡亲妹妹,性情温和之余,更添了几分干练,长公主故去后,这间宅子一直交给她打点,这里清净,燕翎未婚之前时不时会过来住上几日。

    长公主光正院便有三处,夏日住在汀兰苑,冬日住在西边山窝处的平澜阁。院子极大,却不觉得空旷,处处皆有景致,从这园林布景可知,长公主身前是一极为讲究又大气的女子。

    周嬷嬷带着宁晏逛到一半,宁晏实在走不动了,揉着酸胀的腿挪了回来。

    彼时如霜与如月也跟着云旭到了长公主府,两个丫鬟抱着宁晏日常衣物,来到汀兰苑,这一路也算开了眼界。一人极为伶俐,见着长公主府的下人屏气凝神,规矩极大,一人也收敛神色,利索地去内寝,按照主子的习性铺床摆设衣物。

    宁晏坐在东次间的圈椅里,陪着燕翎处理公务。

    周嬷嬷给她奉了茶,她握着茶盏喝了几口,随后问燕翎,“今夜就歇在这?”

    燕翎手里捏着一张邸报,视线定定落在她身上,“是,喜欢这里吗?”

    宁晏抚了抚皱起的裙摆,笑道,“很喜欢,这里极好,幽静闲适。”

    “那就好。”燕翎看了一眼周嬷嬷。

    周嬷嬷折去里间,不一会捧了一个宽厚的匣子出来,置在宁晏身旁的桌案,随后恭敬退了出去。

    燕翎指着锦盒道,“这是公主府各处院子锁钥,库房钥匙及账目,我母亲的嫁妆一直封存在此处,东西交予你,我有时不在京城,若你在府上住着无趣,可来这里。”

    燕翎想说的是,若府上婆母妯娌难以应付,便来此处晾晾她们,没有必要委屈自己。

    宁晏聪慧,自然明白他言下之意,目光滞在锦盒上,慢慢涌现一眶酸意。

    燕翎这是毫无保留地把自己一切都给了她。

    算得上掏心掏肺了。

    她不知自己该如何回馈他,燕翎什么都不缺,吃穿用度上她自认为做的够好,转念一想,面对一份赤城的心意,最好的法子就是不要辜负他,于是她笑着应下来,“此处美不胜收,又格外自在,我着实喜欢,若在府上住着乏了,我就来这边消遣。”

    宁晏走累了,小腿发胀,忍不住弯腰揉了揉,燕翎见状便道,“对了,西北角有一温泉,你若乏了,我陪你去泡汤浴。”想起什么,他眼神略微炙热了几分。

    “啊”宁晏失声,眼睫微地轻颤了一下,鸳鸯浴吗

    面颊不由自主地窜上一片红晕。

    这个时候露怯显得无能,“等你忙完,我们过去”

    每回床事,几乎都是熄灯下进行的,唯独燕翎生辰那日,时辰尚早,天还未黑,只是一人面儿薄,到底没有赤//裸相对,衣裳虽凌乱,犹然挂在身上。

    一人也从未共浴过。

    今夜却要与他共枕鸳鸯浴,那画面光想一想就很旖旎。

    宁晏闭了闭眼,努力克服即将坦诚相对的尴尬。

    可惜天公不作美。

    边关传来急报,鞑靼与瓦剌果然在齐齐达尔草场打了起来,朝廷定下将此处草场赐予乌木达后,手续交接直到三月才完成,眼下进入夏日,正是齐齐达尔草场最肥美的时候,各部争夺不休。

    燕翎遗憾地起身,将宁晏轻轻抱在怀里,揉了揉她发梢,

    “好好睡个安稳觉,我走了”

    宁晏送他到门口,那挺拔的身影很快嵌入夜色中,他背影消失那一瞬,她心里竟也罕见涌现几分失落。

    燕翎三日未归,待处置停当,来奉天殿给皇帝请安,彼时皇帝心情好,正在欣赏吴奎给他寻来的几头小乌龟。

    小乌龟被养在玻璃缸里,里头堆了些青绿的水草,有两只趴在缸底一动不动,另外一只贴着缸壁,大半个身子陷在水里,唯露出个脑袋,骨碌碌盯着皇帝。

    燕翎进入御书房,一眼就看上了第三只小乌龟,眼瞅着皇帝拿着一只干净的羊毫要去戳小乌龟的背壳,燕翎忽然出声阻止,“舅舅”

    皇帝愣了一下,抬眼瞅着燕翎,燕翎等闲不唤他舅舅,但凡唤他舅舅准没好事,他将羊毫丢开,双掌撑在御案,眯起眼看他,“何事?”

    燕翎指了指那只攀爬的乌龟,面色如常道,“舅舅,边关喜讯连连,您看在我鞠躬尽瘁的份上,将这只乌龟赏我?”

    换做平日皇帝一话不说应下,如今嘛,皇帝阴恻恻笑道,

    “翎儿,想要这只小乌龟可以,拿东坡肘子来换。”

    燕翎嘴唇抿得直直的,没经过宁晏准许,他不会擅自给她揽活,这是对妻子的不尊重。

    小乌龟嘛,哪儿不能找。

    燕翎很快换了一副神色,行了君臣大礼,肃敬道,“陛下,臣已三日未归家,特来给陛下道安,若陛下无吩咐,臣便要回府了。”

    皇帝看着他有些傻眼,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不过开个玩笑,他就不能争取争取嘛,一只乌龟而已,当皇帝的还是有些要面子,板着脸看了一眼吴奎。

    吴奎立即打圆场,“陛下最疼世子您了,世子既是看上这只乌龟,便带回去吧。”使了个眼色,小岳公公连忙将那只小乌龟拧出来单独放在一个小玻璃缸里,捧好送给燕翎。

    燕翎抬眸瞅着皇帝,他老人家虽然有些不情不愿,却没有阻止的意思,便接了过来,“谢谢舅舅。”

    “去”皇帝鼻子都气歪了。

    燕翎高高兴兴拧着小乌龟回了明熙堂,宁晏恰在桌案后算账,瞥见他回来,露出个笑容,“可算回来了?小厨房给你热了东坡肘子,你先坐一坐,我把这一页账目算完。”

    燕翎听得东坡肘子,脚步一顿,他虽没答应舅舅,但舅舅心心念念想吃肘子,燕翎也想满足他,只是如何哄得宁晏给舅舅做一盘?

    他来到桌案前,拖了一把锦杌坐在了她对面,将那只乌龟慢吞吞推至宁晏视线下,

    “这是做什么?”宁晏杏眼睁圆,盛满疑惑。

    燕翎面不改色卷起官袍的袖口,搭在桌案上看她,“这是舅舅赏我的,能否请晏晏帮我养。”

    “帮你养吗?”宁晏欣喜地将玻璃小缸抱过来,低头往坛口瞅了一眼,小乌龟抬起脚朝她扑腾了一下,是很罕见的火焰龟,宁晏很喜欢,“好”

    燕翎眼神直白睇着宁晏,“等养好了,把那层皮壳掀掉,我便要吃了她”

    宁晏笑意僵住,嚼着他的话头,漂亮的眼珠慢慢转了半圈,“你要吃乌龟?”

    吃乌龟倒是没什么,这道菜也不难见,但是先养一养再吃太凉薄了。

    宁晏秀眉蹙起,露出嫌弃。

    燕翎镇定自若颔首,“对,这道菜我惦记着很久了就等着将那层厚厚的壳给撬开。”

    宁晏无语地看着他,罢了,燕翎第一回拜托她做事,不好推拒,

    “我先替你养着吧。”没答应给他吃。

    将玻璃缸抱着离他远些了。

    不想给他吃?

    那可不行。

    燕翎看着她这些小动作笑了笑,信手执起她握过的狼毫,慢慢转悠着,“晏晏,明日能否做一道东坡肘子给我”

    话未说完,只见宁晏一面擦洗玻璃缸,一面扔来两字,

    “做梦!”

    “”

    燕翎坐在西次间,看着那盘热好的东坡肘子,在连夜送给舅舅和自己当堂吃了之间迟疑着,沉默半晌,他吃得一滴油都不剩。

    半个月内,燕家与程王府走完问名纳征等流程,程王府想早日将燕玥娶进门,将婚期定在两月后,这是极为仓促的,事已至此,国公府也没推辞,这门婚事并非燕玥所愿,准备起来也无精打采,徐氏将嫁妆一事全部交给秦氏料理,宁晏乐见其成。

    淮河夏讯,死了不少灾民,群情沸腾,皇帝派燕翎南下处置,这一去就是半个月,宁晏百无聊赖,要么去明宴楼吃香喝辣,要么去长公主府泡泡汤浴,日子转眼到了五月底。

    一日暑气正盛,蝉鸣夜躁,屋子里闷热不堪,宁晏看了会书,身上黏着湿气,饮了口退热的凉茶,往窗外瞥了一眼,这时,如霜打廊庑外匆匆进来,肃声禀道,“主子,宁府传来喜讯。”

    宁晏心中一咯噔,扭身坐起来,神色冰冷问,“莲姨娘生了?”

    “生了,生了个儿子,三老爷大喜,老太太也赏赐不少贵重之物,赞她给三房添丁进口,功劳卓著。”

    “奴婢打听了一遭,老太太与三老爷有意扶正莲姨娘,姑娘,咱们得想法子阻止,否则今后您回宁家,还得叫她一声母亲,光想一想,就恶心透了。”如霜脸色嫌恶到发木。

    宁晏神情一瞬间淡漠到了极致,那压抑在肺腑里的寒气忍不住滋滋往外冒,想当年她母亲坐月子,这位莲姨娘隔三差五闹幺蛾子,父亲宁一鹤纵着宠着惯着,母亲郁郁寡欢,在她一岁多的时候撒手人寰。

    她不认同母亲将喜怒哀乐寄予男人身上,但宁一鹤和莲姨娘的罪过是撇不开的,更不消说后来那么多年她们母女想方设法算计她,这个仇,她必须得报。

    她一直在等待时机,先前是能力不够,机缘不够,自离开宁家的牢笼,她能施展拳脚的机会越来越多。

    “嬷嬷,咱们安排的那一颗棋子,到了该浮出水面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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