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阿九
无陶走后，阿九还在桌子底下蜷缩着抽泣，敖奕拿不到身体的控制权，只能一直在他识海里低声安慰。
那个唤作阿颜的，等无陶一走，也顾不得自己衣衫不整，抖着手脚从床上跌下来，爬过来抱住阿九，看到阿九头上的伤口，泣不成声，“宝宝……”
阿九睁开泪眼望着他，幼时对母亲的微薄记忆和这个身体的情感融为一体，他失声痛哭，“妈妈……”
阿颜哭着应了一声，又是心酸又是感动，“宝宝，你终于肯喊我妈妈了……”
“阿九？”敖奕犹疑地唤了他两声，“莫要受制于原身的情感，他不是你的母亲，我们速速离开此地。”
阿九充耳不闻，贪恋着阿颜的怀抱，情不自禁地低唤道，“妈妈……”
敖奕以为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试图操控这具身体，却撼动不了阿九的魂魄，他又不敢出手太过伤了阿九，只能困在这具躯体里徒劳焦急。
阿颜给阿九处理了头上的伤口，拿药酒冲洗时，阿九一声没吭，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阿颜，痴痴问道，“你真的是我妈妈么？”
阿颜背过身去擦了擦眼泪，强撑起微笑道，“宝宝，我就是你的妈妈啊！”
阿九忽然笑了笑，红着眼睛，手足无措地道，“我……我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样子……你，你叫什么名字？我从来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阿颜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伤心道，“宝宝，你摔坏了脑袋么？”
阿九摇摇头，“我没有，我不是……”他说到这里卡住了，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既然他和敖奕的魂魄能进到这具身体里，那这具身体原来的魂魄呢？难道已经死了么？
“敖奕！”阿九在心底大喊了一声，低下头，不敢对上阿颜担忧的目光。
敖奕瞬间就有了回应，“阿九，我在呢。”
他松了一口气，方才还以为阿九听不到了他的声音，亦或者魂体太弱，被原身遗留的情绪影响太深。
“这个身体原来的魂魄呢？”
敖奕回他道，“这附近没有原身的魂魄。这具身体先天不足，羸弱多病，头上那处伤着实不轻，原主，应该已经去世了。阿九，这具身体死于非命，怨念极深，你千万别被他影响了心神。”
他原想带阿九回到盘古镜的秘境里，那里可以养着阿九的魂魄，只是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他们却来到了这里。
无陶还活着，至少是五十年前，那这里是三危山吗？
三危山……陆鸣……
敖奕起了杀心。
“我……”阿九犹豫了片刻，抱住阿颜的腰，轻声道，“我好像，记不清以前的事情了……”没想到，穿书这么多年，他还是用上了失忆大法。话说出口，他内心充满了愧疚，这个阿颜，和他幼时记忆里的母亲几乎一模一样。如果阿颜知道真正的阿九已经死了，一定会伤心的吧……
“记不清了？”阿颜流着眼泪笑了出来，一边给阿九包扎伤口，一边柔声安抚他，“我儿莫怕，记不得妈妈再慢慢讲给你听。宝宝，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阿九望着那双温柔又熟悉的眸子，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说了出来，“……秦阳，我……我记得我叫秦阳。妈妈说，我还有个小名，叫阿九，因为……”
“……九为极阳之数。”阿颜摸了摸他的脑袋，眼神里带着鼓励和欣慰，“宝宝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他神情伤感，忆起了往事，“有你的时候，你爹欢喜得几夜没睡好，跑去找蓬莱山的长老给你求了一卦。卦象说，你命格纯阴，坎坷多舛，恐不长久。你爹大发怒火，差点儿跟人家长老打起来。后来他便说要给你起个好名字，压一压命里的阴气。只可惜，天命难违，我儿终究还是跟着我受苦了……”
阿九抓着他的手，身体都在发抖，“我，我爹是谁？”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也许是他情绪太过激动，忽然急促喘息着抽搐起来，心口也蜷缩着痛得厉害。
“阿九！”敖奕惊呼，“深呼吸，放松。”他试图用自己燃烧自己的魂力来救阿九。
“宝宝！”阿颜慌慌张张地去药箱里翻出来一丸药喂给阿九，又揉按着他的心口，过了片刻，阿九终于缓了过来。他虚弱地喘息着，仿佛死而复生，茫然道，“我怎么了？”
阿颜的眼泪落下来，“都是我的错，宝宝的身体随了我，自小便体弱多病，大夫也说过我可能活不过二十……”
敖奕也在跟他说话，“阿九，这个身体太过虚弱，再待下去会消耗你的魂魄。”
“没关系，”阿九坐起来抱了抱阿颜，给他擦干净了眼泪，“没关系的。只要有妈妈在，我就满足了。”他语气里带着祈求，“可以和我讲一讲你和爹爹的事情吗？我……我很想知道。”
两人互相依靠着在床边席地而坐，阿颜抱着阿九，脸上现出温柔的微笑，“你爹爹是个特别有本事的人，文武双全，高大威猛，是城里数一数二的美男子，还未及冠，便有许多贵女托人说亲。他是我奶娘的儿子。我自小就没了母亲，一直由奶娘照顾着。后来，因为我很喜欢奶娘，总是喊她妈妈，你爷爷便娶了那个奶娘做续弦，你爹爹也就成了我的继兄，改了名字叫秦齐，大齐的齐。对了，宝宝方才不是问我叫什么吗？妈妈叫秦轻颜。秦齐，秦轻颜，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他拿我当亲弟弟般宠着，总是纵着我胡闹。”
“我也的确被你爷爷骄纵过了头，恣意任性，情窍初开时，觉得你爹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便大言不惭地说要纳他为宠妃。你爹不愿，说我年龄太小什么都不懂。我不服气，直接对他用了强，他架不住我三番五次胡搅蛮缠，拿我没办法，被迫从了我。”
“后来，我有了你，孕期反应无法掩饰，被你爷爷发现了。你爷爷很生气，差点儿没把你爹给打死，还把我关了起来，说要拿掉我肚子里的孩子。我当时……”
秦轻颜闭上了眼睛，叹气道，“我当时只有十九岁，天真又任性，觉得你爷爷一点儿都不爱我，他肯定是因为我身体有缺陷又有了身孕丢他的脸面，才把我关起来的。我越想越觉得是这样，赌气离家出走，准备自己找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偷偷躲起来，自己把你生下来，自己把你抚养长大，再回去好好给他们看看我的本事。”
“可是我刚出城没多远就迷了路，骑着的飞兽也被妖怪给吃了。我吓坏了，把自己带着的所有法宝都用上了，慌张逃命，反而离家越来越远，然后就撞到了无陶和青黎。他们把我掳到这山上，至今已经十六年过去了。”
“这些年来，无陶只是残暴好色，倒还好应付。那个青黎为了逼我乖乖听话，他……”秦轻颜几欲咬碎银牙，颤抖道，“一定是我在怀你的时候吃了那些药，才会让我的宝宝落下一身病。”
阿九被他的悲伤所感染，抱着他道，“没关系的妈妈，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到你最大的努力了。你把我生下来，能把我养到这么大已经很了不起了。你已经尽到了一个母亲的职责，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我也从未怪过你。”
“宝宝，你终于不恨我了……”秦轻颜泣不成声，“你以前总是不开心，怪我把你生下来，怪我给了你一个这样畸形病弱的身体，还总想去寻死，我一劝你，你就骂我懦弱愚蠢。我……”
即便这些话不是他说的，阿九也生出了满心愧疚，更加心疼秦轻颜，难过道，“对不起，我以前太不懂事，太自私了。躲在妈妈的保护下，不知天高地厚。”
秦轻颜摇头道，“是妈妈的错。如果当初我没有那么任性，我的宝宝不会跟着我在这里受苦……”
“我……”阿九脑海中忽然冒出来个念头，激动得难以自制，“妈妈！我们逃走吧！我们离开这里，回家去！也许爹爹还在家里等着我们，还有爷爷，我们回家去！”
他自幼便是孤儿，此时遇到与记忆里的母亲一模一样的秦轻颜，又因这具身体的血缘联系，忽然生出来对家的强烈渴望。他想去看看他从未见过面的父亲，还有爷爷……
即便这已不是他原来的那个世界，可是，也许……也许这是个平行世界，能折射出他原来世界的事物。毕竟他能穿越到这个世界，他能出现在这具身体里，还有，和他拥有一样的名字，一样的小名，连含义都一模一样，就连妈妈也都和他记忆里的妈妈一样……
这些，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他要带着妈妈回家去，去见一见那些从未谋面的亲人！
“逃不出去的。”秦轻颜绝望道，“我试过。无陶的法力高深，我们连他在这院子里设下的结界都出不去……”
“会有办法的……”阿九又开始控制不住地手抖，声音发着颤，“会有办法的……敖奕，敖奕……”
秦轻颜见阿九状态不对，赶紧去拍他胸口给他顺气，“宝宝，你别激动，深呼吸……”
阿九晕了过去。
“阳阳！”秦轻颜吓得手脚发抖，探了探阿九的气息，“宝宝，你别吓我！我们已经没有护心丹了……我去找无陶……我去求他……”
他还未起身，怀里的阿九忽然又睁开了眼睛，现出青金色的眸子。
“你是谁？！”秦轻颜大骇，抓着“阿九”的衣领，一向柔柔弱弱的眸子里生出母兽般的凶狠，“宝宝呢？你把我的孩子弄哪里去了？！”
敖奕坐起身，先点了胸口几处大穴护住心脉，调理这具身体潮杂无章的内息，等心悸过去，他睁开眼睛，对正举着花瓶犹豫着要不要砸他脑袋的秦轻颜道：
“别怕，我是来救你们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