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小狐狸(三)
扶夜远远的观察着那个哭惨了的小姑娘,皱眉道,“她为什么要一直哭?受了伤不保持体力,再哭下去怕是要虚脱。”
少年轻嗤道,“小孩子嘛,都是哭给大人看的。越是有人心疼的,越能哭。她理所当然的认为会有人来解救她,根本没想过自救这回事。”
那小姑娘的哭声越来越弱,渐渐没了声息。扶夜的眉头越皱越深,疑惑道,“没人来救她么?”
少年随口道,“也许是瞧她太笨,正好不想要了。”
扶夜沉默了半晌,迟疑地开口道,“主人,我心里竟有几分想要去救她,是不是太傻了?”
少年嗤道,“你想救她便去救,谁说你傻,直接抽他大耳刮子。”
扶夜弯着眼睛笑了笑,飞身到了那小姑娘身边。小姑娘失血过多已经晕了过去,扶夜并未碰她,施法将她从树上弄了下来,隔空止住了腿上流血的伤口。而后想了想,又给小姑娘输了些灵力。
做完这些,小姑娘终于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到扶夜,似乎被吓了一跳,缩着身子往后退了退,愣了片刻,又汪汪大哭着抱住扶夜的脖子,“叔,叔叔,你,你去哪里了?”
扶夜的身子僵在原地。
“哦吼,”少年快笑抽了,“失算了失算了,傻子竟是我自己。”
那小姑娘趁抱住扶夜的瞬间,划破自己的手指,飞快地在他背后画了道血符。
“骂了人家半天笨丫头,原来是我走了眼,苦肉计用得不错嘛!”少年笑得停不下来,“这什么玩意儿?捉妖的?驱魔的?”
扶夜的声音沉默了许久才响起,低不可闻,“祝由之术,一种傀儡咒。”
那小姑娘盯着扶夜的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寅卯辰丑,地泛毫光,手执神煞退本位,不教邪魔作祸殃。”
“反弹!”少年嘻嘻笑道。
扶夜在心底叹了口气,“主人,小狐狸很难过。”
“难过什么!”少年的声音里带着兴奋,“人家都找上门来送请帖了,咱们不得去看看这摆的到底是鸿门宴还是龙门阵吗?”
扶夜嗯了一声。
小姑娘在扶夜眼前挥了挥手,小心翼翼地喊了几声,“叔叔?叔叔?你能听得见我说话吗?”
扶夜抬起眼睛看向她。
小姑娘的胆子大了不少,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的道,“叔,叔叔,我爹爹说,要,要感谢你教会了我御风术,他,他想,他想请你去我们家做客……”
扶夜微笑道,“好啊。”
那小女孩含着眼泪笑起来,开心道,“走,走吧!”她站起来拉着扶夜的手就想走,可腿上的伤虽然止住了血,却还是痛得钻心,立时煞白着小脸软倒在地。
扶夜低头看着坐在地上默默流泪的小姑娘,半晌,伸出手将她抱了起来。小姑娘显然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磕磕巴巴的道,“谢,谢谢叔叔。”
扶夜并未使法术飞过去,而是抱着小姑娘一步一步地走下山。小女孩忐忑不安地紧紧抓住他的衣服,一路上只时不时的抽泣几声,不敢再说什么,也没告诉扶夜该怎么走。
“不认识路。”扶夜跨过一片荆棘,颇为苦恼。小姑娘掉在半山腰凉亭的下面,那里古木参天,地上遍是潮湿的腐叶层,藤蔓匍匐,难以下脚。
“往右手的方向再走三十步,沿着那条小路往下走。”少年淡定的给他指挥,“你走慢些,吓吓他们。那帮老狐狸已经在下面的庄园摆好了阵等着你呢。你放出神识看看,数数这山上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看着你。”
扶夜慢慢走着,跟少年道,“一百多年了,我从不敢回忆起这个地方,总怕现在所有的一切,只是我临死之前生出来的妄想。我不敢见他们,害怕他们的鞭子挥过来,血咒刻下,梦破了,睁开眼睛,我又重新回到那个山洞,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扶夜笑了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竟然从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比他们还要强大,而他们的血咒,对我早已不起作用。主人,您说的对,消除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恐惧。”
“这才对嘛!”少年欣慰不已,“去,推开这扇门。”
庄子的大门在扶夜面前缓缓打开,门内竟空无一人。
“哈哈,看吧,他们更怕。”少年抚掌笑道。
扶夜踏进院子里,瞧了瞧四周,问怀里的小姑娘,“你爹爹呢?不是邀请我来做客吗?”
小姑娘到了自己家,心里安定了不少,给扶夜指路,“爹爹说,在书房等你。”
扶夜跟着小姑娘的指引,拐到了书房里,推开门,依然不见人影,书房的地面上却用鲜血匆匆画了个巨大的符阵。小姑娘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惊叫一声扭过头抱住了扶夜的脖子。
“别怕,”扶夜动作生涩地想拍一拍小姑娘,背后突然袭来一股巨力,屋内阵法启动,他和那小姑娘一起被收在了阵中。流淌着金光的腥红符文从地上升起,在头顶收拢,围成了一个坚固的牢笼。
小姑娘被吓得哇哇大哭,笼内有如锁链的符文穿梭游动,划过她娇嫩的皮肤,便灼下一道血印。她哭得嗓子都哑了,冲着书房的门口撕心裂肺的大喊,“爹,娘,救救卿卿……”
从书房门口冲进来一群苏家人,迅速将那牢笼围起来,苏成手持两条钢鞭站在门口,眦目怒喝,“孽障,放下我女儿!”
苏成的身后站着名手拿峨眉双刺的妇人,那妇人望着小姑娘不住流泪,却不敢呼喊出声。
“啧啧啧,这老家伙好狠的心,方才让女儿使苦肉计把你骗过来,现在又用女儿当诱饵试探你是否真的中了傀儡咒。”少年摇摇头,自愧不如,“你若是放了,这小丫头不得被符文抽成麻花。你要是不放,那他这姑娘就送你了。”
少年看热闹不嫌事大,“你把这笨丫头放在地面符文上,让那些锁链把她抽成陀螺。”
扶夜迟疑了下,“她妖力低微,受不住的。”
少年恨铁不成钢,“比这痛上百倍的你都受得住,她凭什么受不住?”
扶夜把小姑娘放在地上,在她肩上轻轻一推,小姑娘便跄踉着跌出符阵,边哭边向爹娘的方向爬过去。
“卿卿!”那妇人不顾苏成的斥骂,冲过来抱住她。
“无知妇人!”苏成踹了她一脚,转身走到那牢笼前转了一圈,仔细看了看站在里面没动的扶夜,以为他真的被困住了,笑逐颜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野种,一百多年前你害死母亲之后畏罪潜逃,现在又回来做什么?给她老人家谢罪吗?”
扶夜平静的道,“她的死与我无关。我走之前与她告别,就此断绝母子关系。后面的事情,我便不知了。”
“胡说!母亲就是被你气死的!”苏成的人形是一个俊秀儒雅的中年男子,蓄着一圈青茬胡,咆哮起来却面目扭曲,唾沫横飞。他指着扶夜叱责道,“她将你一个杂血的野种辛苦抚养长大,你竟敢出言不逊将她气死,是为不孝;叛出家门,负罪潜逃,是为不忠。你就是个不忠不孝的卑贱孽种!”
“这老狐狸真特么的会扣大帽子!”少年的怒火都被激出来了,“让我出去烧死他!”
扶夜低声道,“主人,让我来。”
他抬起眼睛看向苏成,“你们没有教过我忠孝礼义廉耻,现在对我说这些没有用。”
苏成似乎没想到扶夜还会反驳,惊了一跳,往后退了退,用眼神示意围在旁边的家将们,而后大喝一声,众家将与他一起出手施法,围着扶夜的符文牢笼瞬间金光大盛,无数条符文锁链穿过扶夜的身体,将他牢牢钉住。
“好家伙,快给你扎成金光刺猬了。”少年吐槽道,并未出手相助。
扶夜却还在疑惑,“就这?”
笼子里半天没动静,苏成谨慎地打量半天闭着眼睛的扶夜,脸上的笑容逐渐绽开,“成了!这血咒是母亲自幼时便刻在他骨子里的,就防着他发疯伤了自家人,百试百灵。”
众家将顿时都松懈下来,纷纷恭贺族长降伏苏氏叛徒。苏成呵呵笑道全靠大家配合,便让众人退下了。
苏夫人原抱着小苏幼卿已躲在门外,却被苏成唤了进来。苏成心疼地摸了摸女儿被符文抽破的小脸,“委屈卿卿了,爹送份大礼补偿你,好不好?”
小苏幼卿红着眼睛缩在母亲怀里摇了摇头,苏夫人也哭着摇头,“夫君,卿卿无福消受,别让咱们做的孽报应到孩子身上啊!”
“说什么胡话!”苏成满眼都是扶夜一身的强大妖力,这会儿根本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他嫉恨得瞪着闭眼安静坐在符阵里的扶夜,酸道,“老天何其不公,这杀不死的孽种不仅没死,还不知从哪里又弄来一身羡煞三界的妖力……”
笼子里的扶夜忽然睁开眼睛,勾唇笑道,“主人赏的。”站起身,黑火轰然而起,符文瞬间化成了飞灰。
苏夫人立刻便抱着女儿想要逃走,不想书房的门却被关上了,她抱着呜呜哭泣的女儿绝望地跌坐在门口。苏成也想逃,却软了脚,坐在地上不住往后退,面无人色的道,“你,你,你居然能破开血咒……”
扶夜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还有闲情给自己倒了杯茶,尝了口,皱着眉摇了摇头,“我方才不是说了么?我临走之前同母亲断绝了关系,血咒自那时便作废了。”
苏成登时连裤子都尿湿了,哆嗦道,“你,你回来做什么?”
“臭死了!”少年大叫道。扶夜也颇为嫌弃地皱起了眉头,拿折扇遮住口鼻,“小事。取回我的灵骨。”
“灵骨,灵骨……”苏成重复道,忽然跪在地上不住给扶夜磕头求饶,“小弟,小弟,不是我的错,不是我干的……都是母亲,母亲她厌恶你,是她非要把你关在那里,是她让我去吸你的妖力的,都是她的错……我也很可怜你,对,你小时候想吃糖,我还给你带过一包,你还记得吗……我劝过母亲,她不听啊!是她说我们苏氏一族不能就此没落,非要拔了你的灵根灵骨给我换上,我誓死不从的啊……”
苏夫人捂上了女儿的眼睛,低声道,“卿卿,别看。”
苏成痛哭流涕,边说边爬过来抱住扶夜的大腿,“小弟,你小时候想要一个名字,还是我给你取的,苏也,对不对?你开心了好久,还记得吗?”
扶夜躲了下没躲开,便往后仰了仰身子,不料,抱着他大腿的苏成突然发难,苏夫人的峨眉刺不知何时到了他的手中,一下捅进了扶夜的心脏,深至没柄。
“卧槽!”少年震惊道,“我们俩是纯纯的大煞笔!今天被他们父子耍了两道!”
苏成一击得手,丝毫不做犹豫,当机立断,握着峨眉刺就要拔-出来再捅第二下时,手却被扶夜按住了。扶夜捏着他的手腕把峨眉刺拔-出来,竟对着苏成温柔地笑了笑,“你说的那些事情,我都记得。你把糖水倒在我伤口上,引虫蚁来啃;你还给我起了个名字,苏野,野种的野。大哥,你说的是这些吗?”
峨眉刺拔了出去,扶夜不仅一滴血未流,连伤口都没留下,甚至衣服都未破洞。苏成嘶声惨叫,连喘息都难以为继,“鬼,你是鬼……你是来复仇的鬼……”
扶夜将他踹翻在地,踩着他的肩膀,隔空一抓,将苏成的脊椎骨生生抽了出来。苏成痛声哀嚎,扭着身子在地上不住翻滚,地上流满了他的血。
扶夜将这副原本属于自己的灵骨收了起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便看到缩在门口捂着嘴巴不敢出声瑟瑟发抖的母女俩。扶夜冲她们微微笑了笑,“别怕,我只是想取回自己的骨头。”
苏夫人突然扑了过来,扶夜以为她要效仿苏成,便躲开了。没想到苏夫人五体投地伏在地上,给扶夜磕了三个头,流着泪道,“小弟,姥姥对不起你,苏成也对不起你,我们苏家没有一滴血是干净的。可是卿卿是无辜的,她才七岁,长辈的恩怨隔了一百多年她完全不知。方才也是被我们哄骗强迫才去引你下山。求你看在她唤你声叔叔的份上,饶她一条贱命吧!嫂子在这里给你赔罪了。”
苏夫人说到这里,手中峨眉刺一翻,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娘——”小苏幼卿尖叫着爬过来,抱住苏夫人的身体,小手试图捂住那些喷涌出来的鲜血。
苏夫人口中咳出大滩鲜血,用仅存的力气把小苏幼卿的脑袋按在地上,“卿卿,跪下……喊叔叔……”身子一软,倒在地上,眼睛里的光一点点消失。
“娘,娘……”小苏幼卿捂着胸口蜷缩成一团,鼻翼快速地扇动着,小腿猛地一踢一踢,僵直着身子抽搐起来。
扶夜皱着眉站在原地,苏成的血和苏夫人的血汇聚一地,浸湿了他的靴子和袍角。他叹口气,把小苏幼卿拎起来,按在她胸口输送了些灵力,小姑娘的身子终于停止了抽搐,啜泣着陷入了昏迷。
“哎?就这么死了?”少年无聊道,“便宜他们了。外面那群要不要一起宰了?”
扶夜道,“苏成还没死。外面的就算了吧,脏了手。”
“这么顽强?”少年催促道,“赶紧给他再来一下,杀人要补刀啊年轻人!”
扶夜拧眉道,“我没想杀他的,脏。”
少年道:“他又不像你天赋异禀,你不杀他,他这个鬼样子也活不成。只可惜你的灵根和妖力。”
“我也用不上……”扶夜顿了顿,看向手里拎着的小姑娘。
少年猜到了他的想法,“养虎为患啊少年,你不怕她长大了找你报仇?”
扶夜笑道,“有主人在,我什么都不怕。”
“哦哟~不错,我最喜欢嘴巴甜的小狐狸。”
扶夜走到奄奄一息的苏成身边,把他的灵根抽出来给小苏幼卿换上,又将苏成身上残存的妖力转移到小苏幼卿丹田里,怕她年龄过小经络承受不住,引着那些妖力在她体内运行了几个周天才停手。
一切事罢,苏成早已断了气,而小苏幼卿昏昏沉沉睡着了。扶夜把她放在窗前的矮榻上,和少年道,“走罢。”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石怀玉拎起跪在苏夫人尸体旁的苏幼卿,问她,“看清楚了吗?你的爹娘到底是怎么死的?你们苏家有没有对不起他?你有没有对不起他?!”
苏幼卿失声痛哭,瘫坐在地上,捂着脸道,“对不起,叔叔,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