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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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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虎公夫人安康,在下给您请安……"

    "何事?"王闻夕在奏折的后面写道"杖责七十,驱逐出境,三代内非召不得入境",而后把它搁置一边批阅起下一本。

    徐嬷嬷在边上利落地把略显凌乱的奏折按照内容分成几垛,整齐地摆放到托盘上。

    似乎是察觉到王闻夕微微抬眼的动作,她一面把托盘交给殿前侍立的傀儡一面皱起眉头:"快些回话,你在白虎公面前当差时间也不短了,这点规矩都不懂么?"

    "在下惶恐。"那侍从的腰弯得更低了:"夫人,平子爵入内觐见白虎公,白虎公连韩佳夫人都叫到外间等候。可说了没两句二位大人便在屋内争执起来,白虎公还砸了东西。小人们不知该如何处置,实在担心便由在下前来回禀您,请您快去瞧一瞧吧。"

    "这样的情况,我岂能去?"王闻夕抱起一旁睡得四仰八叉的白猫。

    她把侍从着急忙慌的神情看得明白,却仍是不紧不慢地挑眉笑道:"平子爵可是白虎公的堂叔父,一家子说话自是没有那等""鼠进书箱——咬文嚼字""的规矩。再说了,你说不清平子爵所进之言,我这么巴巴地跑去也是无用功。"

    纵使知道噙蕴动气的缘故,且自己总归是要去一趟的,但场面得做足。

    就好比巫觋界外的臣子接受帝王禅让皇位时,总得故作姿态反复推拒那样,也正如王闻夕早就清楚温郁文今日不可能回到碧霞郡,却仍会把韩佳噙萱接入府来。

    若是她此时不假思索提腿便去,指不定明儿个平子爵做下的事就要被栽到她的头上。

    但终究,王闻夕还是得去一趟方能安心,这些不过是手段而已。

    她把手埋进白猫略长的毛发里,眸子不动声色地与徐嬷嬷的眼睛产生一瞬间的触碰,然后便望向桌上那支鲜红如血的朱笔。

    徐嬷嬷立刻会意,陪笑着走上前边摇扇边说情:"夫人,白虎公性子平和,素日也并非暴躁之人,这样怒火中烧怕是不寻常呐。不如夫人去瞧瞧,您不是也正巧想着问棠梨院的事么?"

    说着她近乎夸张地抛给那侍从一个暗示的眼神,侍从便躬身接过话来:"夫人要问棠梨院,韩佳夫人还在门前候着,总归白虎公是会派人去问韩佳夫人的,您如今去也算省些时候。请您就当是可怜在下当差战战兢兢,白虎公见了您呀必然消气……"

    "罢了,"王闻夕放下那只猫任由它在坐席间胡搅蛮缠,扶着徐嬷嬷的手缓缓走下台阶,挑眉道:"到时候平子爵如果问起来,就说是我让你来问韩佳夫人得不得空,晓得了么?"

    "在下明白,请您放心。"

    王闻夕从书房暖阁后门穿入通向后院的走廊。碧霞郡并不像是平城的街道那样,纵然再费心洒水也免不了马车过处黄尘滚滚,夏日的阳光也不像平城抑或是金乌关那样炎热,但却一如任何城池的烈日那样十分刺眼。

    侍从们放下数不清的竹帘,在上面施上祛暑结界。外头戍守侍卫挺拔冰冷的身躯穿透珠帘,在廊间投下深浅的影。

    应当是源于他们的存在,连素日里利用跑东跑西时间磨牙的小侍女都显得缄默沉静。

    白虎公处前来报信的侍从已经匆匆归去,王闻夕听着徐嬷嬷轻声告诉她韩佳氏众人和尹静倩的情况,施施然地掠过光影重叠的廊道。

    距离内院会客室还有数十步,便有白虎公处伺候的侍从迎上来告知她韩佳噙萱打算告辞离去的消息。

    王闻夕本也不欲与韩佳噙萱多言,却还是笑着派人用自己的轿子送了她出去。然后便将徐嬷嬷和其余诸人皆留在屋外,命令侍从们把门打开,他们自然是无有不从的。

    "白虎公夫人到!"随着雕花门缓缓推开,侍从嘹亮的声音传进屋内。

    王闻夕笑盈盈地走入房中,瞧见平子爵韩佳凇面色铁青地跪在地上,韩佳噙蕴则是又急又气地粗喘着,看到她才微微有所缓和:"思温,你怎么来了?"

    木质的门被紧紧合上,发出不易察觉的闷响。

    "有要事得向您请示,本也打算找忘忧聊聊,哪知她适才便出府了。"

    王闻夕仿佛刚刚才意识到屋内情形似的,略略收敛笑容,朝他走过去:"叔父来怎的也不通传给我晓得?若是服侍不周,那岂非是我这做主母的的罪过么?"

    "老朽不敢,您言重了。"

    韩佳噙蕴伸手扶她,脸色却依旧不好:"你有何事不妨先同我一叙,忘忧今日心绪不佳,还是让她早些回去休息吧。"他转而看向韩佳凇:"请叔父……"

    "这事涉及韩佳氏,我想叔父也应当听听方才妥帖,"王闻夕顺势坐下来轻声道:"噙蕴,叔父的腿上有旧疾,焉能久跪?还是让叔父坐下吧,到底一家子骨肉,有什么事好说,这样岂不显得生分?"

    她感觉韩佳噙蕴带着汗水的手附在自己的手背上,不住地颤抖着,便抬起另一只手握住对方。

    "叔父请坐吧。"她看见他犹如精疲力尽般闭起眼睛,叹息一声。

    "老朽多谢白虎公,多谢白虎公夫人。"韩佳凇扶着地毯起身,应是站不稳的缘故,他突然向一旁的香炉狠狠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

    韩佳噙蕴快速想要伸手去扶,韩佳凇却只是有意无意地错开他的好意,不甚利索地端坐到一旁,将原本攥在手心的纸笺收进袖中。

    王闻夕见状便笑道:"昔雪身体渐好从避暑山庄回来,我到底是不放心,还是想安排她到府内住着。原本说起来,按规矩是应当送昭康伯夫人回霖城的,可昔雪偏偏惦记着她的手艺,向我暗示还是想留着她在碧霞郡。"

    "昔雪难得开口,我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韩佳噙蕴稳住气息,微笑着说:"我自会修书给昭康伯,料想君安素日通情达理。恰好我怕忘忧没胃口,还得劳烦你去托昭康伯夫人劳驾片刻。"

    "我一个妇道人家心肠软胆子小,眼界又窄,不会为人处事。"

    王闻夕取出丝绢给韩佳噙蕴擦去额头的汗珠,转头向韩佳凇挑眉笑道:"可是这毕竟是安肃伯府的第一个孩子,又是昔雪的头胎,我不得不仔细。叔父,您不会怪我吧?"

    "您这话令老朽不知所措,"韩佳凇有些应付地答道:"您贵为白虎公夫人,府内之事老朽岂敢置喙?"

    "您这话就是见外了。"王闻夕看着韩佳噙蕴拨弄茶盏内冒出的热气,伸手拿了一个橘子慢慢剥着:"上回叔父的长子上书说留外人居于府邸甚是不妥,噙蕴,其实这说的倒也有道理。昔雪是我的弟媳,可昭康伯夫人到底与咱们攀不上近亲,正如堂弟所言,不符合体统。所以我想着,不如安排碧霞郡内的外院给她住着,既干净又体面,旁人也不会说闲话了。"

    她说着把剥开的橘子递给韩佳噙蕴,见对方接过去边嚼着边点头:"只要昭康伯夫人乐意,你挑个宽敞些的地方也就再无不妥之处了。对了,昔雪方才回来,思儿可还喜欢么?"

    "她满心惦念着府内裁缝今日要为她制石榴裙,晨起便飞也似的去了,倒顾不得这许多。"

    "小姑娘嘛,这样也是寻常。"韩佳噙蕴总算露出如往常般温和的笑容:"倒是昔雪孕中多思,瞧见只怕会多心。她一向爱压着性子,你去瞧瞧她,宽解两句让她别多想。"

    "我会转达你的话,也会嘱咐蒋思那孩子多去陪陪昔雪的,请您放心吧。"王闻夕笑眯眯地应着,眼睛却早已暗自飘向韩佳淞。

    他半垂的眼睛里毫无情绪,手指却止不住地敲击着宽大衣袖的边缘。

    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王闻夕了解,这样的行为昭示着他此时正在思考纠结着什么。

    的确这是个千载难逢地替韩佳氏族人脱困的机会,只要他延着话顺水推舟地往下提一句,说"韩佳氏居于碧霞郡内的族人大都接受查问,不妨让他们回府待着,免得叫尹夫人看笑话"抑或是"外院大多住人,不妨腾空一些",或许就能给这些深陷泥沼的亲眷赢得一线生机。

    可,韩佳凇会这么做吗?

    王闻夕微微勾起唇看向丈夫,漫不经心地答着他的每一个问题。

    韩佳凇仍是沉默不语,王闻夕清楚他是成了精的老狐狸,必定一眼就可看穿埋在话里诱人的饵背后的鸩毒。

    她知晓韩佳凇来此的目的,却决心要弄清韩佳凇这么做的动机。

    这位颇有人望的韩佳氏族长这么做,究竟单单只求独善其身,还是在盘算着"弃帅保卒以图后报"?

    终于,韩佳凇不动声色地低眉,再抬头朝王闻夕投来一个混沌不堪的眼神。

    王闻夕领会了他的意思,同样冲他轻轻一低头,继而笑吟吟地挑眉:"昭康伯夫人的事原本也无大碍,只是我想着把棠梨院收拾出来供她居住,那里是城内最宽敞明亮的外院,就是不知道忘忧和堂叔是否会同意?"

    "老朽但凭白虎公吩咐。"韩佳凇有些敷衍地回答。

    "这倒也好,想必忘忧也不会有异议。"韩佳噙蕴微微皱起眉头:"只是你得问问昭康伯夫人,毕竟难保人家不忌讳。"

    棠梨院是先白虎公为继室尹默庞在碧霞郡内修建的别院,尹默庞后来被赐药惨死,因此百姓们中间总有议论,纷纷言道此地不详。

    尹静倩坏事做绝,与王府税收又牵扯倒也罢了,竟敢替人谋划着将自己赶下台。

    如果她们素无交集,王闻夕许还会疑心是否是有人陷害栽赃,可事实是王闻夕认为自己很了解她。

    尹静倩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闻夕认为她胆大包天。

    胆大包天到愿意把性命当作赌注游走在无数权贵之间,交易着足以将她灭口千万遍的情报;胆大包天到敢在白虎公府内堂而皇之地策划袭击蒋念,丝毫不顾及自己是这府邸的女主人。

    她也不够聪明,至少王闻夕是这么断定的。

    如若尹静倩足够聪明,就会知道叮咛被收买的侍女不要连伪证里的用词都一模一样;如若她足够聪明,就会去把那些黄金兑换成银票,而非将这些彰显她手脚不干净的东西冠冕堂皇地给予他人。

    但显而易见的是,这位昭康伯夫人足够阴毒狠心。

    一个死物再邪也邪不过她,再说尹默庞又是她的堂姨母,棠梨院这样的地界配她尹静倩再合适不过了。

    王闻夕心下不由得冷笑,面上却仍然布满灿烂辉煌的笑意:"这是自然,我会去问昭康伯夫人的意思的,请放心吧。"

    她说完转过头瞧着韩佳凇:"倒是堂叔今日难得入府,不知有何贵干?是否方便让在下一闻?常言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在下虽说不伶俐,到底也能给您出个主意。"

    韩佳噙蕴的面容因为这句话再度阴沉下来:"此事……"

    "老朽请白虎公夫人明鉴,"韩佳凇打断侄子的话起身从袖中取出几张纸笺,双手呈到桌案上:"请您一观,老朽死而无憾。"

    王闻夕拿起细看,然后皱着眉头递给韩佳噙蕴,他下意识接过,只瞥了两眼,就犹如在瞬息间那几页单薄的纸笺化作了烧红的烙铁,"哗啦啦"一声扔在地上。

    韩佳凇颤颤巍巍地跪下,挣扎着用苍老皱褶的双手撑着地面:"白虎公,您适才训斥老朽信口胡诌,老朽不敢有丝毫怨言。此为韩佳凌亲笔书信,句句涉及边关起兵谋反,推举韩佳夫人上位……"

    "堂叔的意思,"王闻夕顿了顿,微微挑眉:"此事若做实,那当如何处置呢?"

    "老朽惶恐。"

    "您说便是,"王闻夕抬手整理着发髻间的流苏,严肃地瞧着年迈的平子爵:"日后上了朝堂也少不得要论一论,如今说了心里头也有个底。"

    韩佳凇坚定地抬起那双暗淡无光而又狡黠刁滑的小眼睛,耷拉的眼皮在瞳仁里垂下阴影,衬得他们愈发意味不明。

    他始终这么盯着韩佳噙蕴,直到已过而立之年的侄儿转过脸,他才接着说:"谋反之罪,按律一应人等皆当诛。"

    此言一出,韩佳噙蕴的手再度剧烈地颤抖起来,王闻夕伸手握住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她望着丈夫眼里的惊慌失措,轻轻地抚摸着他的手背。

    这艰难的一步,终是要垮过的。

    韩佳噙蕴极力压制住语气的抖动,闷闷地开口:"说叔父举止不端卖官受贿,说他意图刺杀思温,本公都信!但本公当日正是由叔父们帮扶,保住权位,叔父他何苦把我赶下台?"

    "白虎公……"

    "还有叔父嫡亲的几位子女……"他豁然起身,抑制不住地哽咽道:"昔日父亲厌恶本公,尹夫人在府内独断专行,若非叔父保全,本公岂能活到今日?叔父的子女同我一同长大,如亲兄弟姐妹一般。凡此种种,堂叔您是看在眼里的,怎能要本公除掉他们……"

    说到最后一句,他再也克制不住似的别过头去。

    王闻夕站起来扶住他,看到他眼角滑落的泪水,心里却是空落落的。

    这些人可是想要谋反,是想要夺走他的国公之位呐。夺走位置,他们必定会斩草除根,到时候自己和恬沅也必得跟着陪葬。

    如此情状之下,岂能太顾及往日恩情?

    韩佳凇同样是老泪纵横,言辞却极其坚决:"既如此,那就请您下旨赐死他们想要推举的韩佳夫人,这样便既可保住您至亲的性命,也能堵天下人悠悠之口……"

    "荒唐!"韩佳噙蕴甩袖呵斥道:"忘忧是本公的亲妹妹,况且忘忧与此事绝无牵扯,她何其无辜!"

    "那就请您御笔下旨赐死涉事诸人。请您明鉴,既然他们不履行亲眷之义在先,便不再算与您骨肉相连的至亲,而仅仅是罪当车裂的反贼罢了。"

    韩佳凇铿锵有力地说着,磕头直至流血:"白虎公,老朽今日冒死前来,但求您肃清纲纪,莫要以妇人之仁处事!若得如此,老朽万死无憾!"

    他分明是跪着的,极尽恭敬地哀求,却仿佛死死扼住了韩佳噙蕴的咽喉。

    王闻夕注视着自己的丈夫,瞧着泪水顺着他的脸颊不断往下淌。

    韩佳噙蕴浑身哆嗦着,不知是因伤感还是愤恨的缘故,抬眼却是朝自己投来一个脆弱如小兽的眼神。

    他是需要自己的,她想。

    但她终究只是停顿片刻,便挣脱他的手走到韩佳凇身侧掀衣缓缓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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