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第①章 寻珄
楔子
涂了墨的黑夜里,浓得没有一点光亮。
枯败的树木下,陡然燃起大火,烈火在呼啸的风中狂舞,枝丫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和着主屋内打呼噜的鼾声,好似在暗夜中一唱一和。
和主屋有一段距离的茅屋中,堆砌的杂草上躺着一个七八岁的少年,他衣衫单薄蜷缩着,眼皮眨动似醒非醒。
“地狱恶灵为祸人间,天下生灵涂炭。你,可知罪?”
硕大的人世镜中,人间一片灰白,天空昏暗不见天日,大地上成堆的白骨累累。
他抬头看了一眼人间景象,擦去了嘴角的鲜血。而后面向殿堂的万千神佛,抬手按着眉心,“我并未开放地狱壁垒。”
满殿的神仿佛听不到他的话语,为首的大帝捻了捻手指,“人间苦难,你监管不力,罚十世轮回,入凡间将功补过。”
神魂湮灭,一口鲜血涌上咽喉,万千神佛化为虚影,只留大帝看他的那一眼,威严冰冷。
那是天下的神明,高高在上不容亵渎。
他化为蝼蚁,如草芥,历十世波折,才得以窥见天光…
“救命啊,救命。”
微弱的呼救声入耳,少年猛地睁开了眼,眼前是熊熊烈火,再也不见满天神佛。
灼热的温度将他的脸烤的通红,少年一个轱辘爬起身往外跑去,浓烟呛的他猛地流出泪来。
“噼啪…”
主屋轰然坍塌,巨大的声响淹没了他的咳嗽,他站在院子里睁开疼辣的眼睛,红红的眼角好像要滴出血来。
少年张了张嘴,嗓子已经呛得说不出话。
意识还模模糊糊的时候,周围无数人影窜动,嘈杂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
“主屋没人跑出来啊…他爹和弟弟都咽气了吧。”
“怎么又是这孩子,不吉利啊。”
“巧了,你看这茅屋离得主屋最远,就躲过了这一劫。”
火势被扑灭,随着最后一点火星的暗淡,他看到了烧到焦黑的爹和弟弟。
主屋旁那颗巨大的树木,为他们遮阳挡雨这么多年,一夜之间化为飞灰,就像气数已尽,顺便带走旁边人的生命一样。
只是,他是灾星的印象又要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他克父克母克家人,下一步不会克死整个村子吧…”
安静中,一句话就像把众人的神经绷断,人群又开始闹哄哄起来。
谁都怕死。
怕眼前这个少年。
他闭了闭眼,通红的眼睛看到的是灰暗暗的天。
这天地,不是属于自己的天地。
小小一个村落,却要容不下一个孩子。
……
第一根手指指向他的时候,有另外一只手轻轻把那根手指压了下去。
那人是个生面孔,只觉得他的脸是模糊的,看一眼记不清他的样子。
只发觉这一双手白净纤长,不像是他们村子里的人。
他穿着一身玄袍,腰间别着一块温润的玉佩,大步走向中间围拢的孩子时,都是从容又优雅的。
他伸出自己的手递过去,“走吧。”
鬼使神差的,少年将手递了上去。
在触碰到他手心的时候,他察觉到,人的掌心原来是暖的。
直到他被拉起来走出人群,他回头看着自己的村子说:“我身边的人都没了…”
“没关系。”
少年的眼睛垂着,又听那人轻轻开口,话语中似乎带着让他安心的意味,“你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孩子,我带你来人间看看。”
少年低下了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袍。
他身边的人停下了步子,对他说:“以后,你就叫寻珄吧。”
第一章
南峦下起了百年一遇的大雪,鹅毛一样的雪簌簌落下,遮盖住世间原有的颜色。路上的行人顶着暴雪,焦急地赶往入城的方向。
一个老汉搓搓冻得通红的双手,“你听说没,天下的大祭司已经云游很久了,最近都是那三尊在分管三陆。”
“你这才知道啊,前两年就有风声透漏出来咯。”他身后赶路的人接着话茬就说了下去。
最前方的妇人抱着孩子,“这天越来越不寻常了,太冷了”
或许是触碰到了什么敏感词,这话一出,中间的老汉微不可闻得叹了口气。
“也只有入城了,求个安稳。”
近几年,郊外的人们过得很不太平,无缘无故就会有人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像凭空消失了般。
据说,是有鬼魅作祟。
有人不信邪,偏偏要去找失踪的人,但是去过的人都没有回来。
惶惶度了些时日,有人开始带头往城里走,高高的城墙以及巡夜的守卫,或许能带来生的希望。
女孩伏在妇人的肩头,抬起胳膊捂了捂被风吹乱的两个小揪揪,却是没有丝毫用处,她摇着脑袋噘嘴往后一看,就盯着前方一眨不眨了。
“娘亲,你看”
随着小女孩的话,妇人最先停下了脚步回头,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穿着红色披风的少年从冰天雪地里走来。
少年眉宇英气,约莫有十七八岁,高束的头发随着风扬起,披风下黑色的衣袍和皮靴精致非凡,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只是手里那一根棍子无比惹眼。
妇人把女娃放在地上,揉了揉自己的胳膊说:“好俊俏的小少爷,我们等着他一起走吧,别再遇见什么危险。”
老汉点了点头。
“看着他腿也没毛病,这棍子是他用来点着玩的?”
一行人停下脚步,哆哆嗦嗦的等着少年由远及近。
寻珄把右手的棍子倒换到左手,和拄拐杖一样,点着地赶路。
虽说一路上一直被行注目礼,但这次显然更加庄重。
他走到这群人身边时被拦了下来。
“小少爷,你一个人走啊?最近可不太平,和我们搭个伙吧。”那妇人说。
寻珄愣了一下,腿上就多了个软乎乎的小团子。
那女娃抱着寻珄的小腿,眼睛被风吹得泛红,就这样可怜巴巴地望着寻珄。
寻珄抿了抿嘴唇,给女娃正了下凌乱的小揪揪,点头跟在了他们后面。
妇人抱起女娃,老汉瞄了眼那根棍子,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了一跳,棍子挨着雪的地方,冰雪已经融化,地上多了个圆形的小窝坑。
再一看这个小少爷,虽然看起来富贵,但步伐干练,哪有一点弱不禁风小少爷的样子。
这怕是个习武的。
这时候妇人说:“小少爷,你这是也要去城里避避吗?”
寻珄“啊”了一声,有些摸不到头脑。
避啥?
“是出了什么乱子吗?”他问。
妇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这郊外鬼魅横行,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啊。”
寻珄摸了摸鼻子,这样子吗。
他也一直待在山林里苦修,没见着有鬼啊。
几人行至一条小路,遮天的树木挡住了阳光,给这空气平添几分凉意。
女娃缩在妇人的怀里,两个小揪揪探出来,露出一双眼睛对世界充满好奇。
咯吱咯吱
脚步摩擦雪地的声音,吹响了狂欢的号角。
树林窸窸窣窣声音不断,寻珄顿住脚,握紧了手中的棍子。
前方几人回过头,紧接着,一阵风吹过,旁边窜出一个黑影,速度奇快,最前方男子瞬间倒下,像被吸走了生气儿,皮肤干瘪紧紧贴在骨头上。
女娃吓得哇哇大哭,被她娘亲惶恐地捂住了嘴巴。“嘘,乖乖,别出声。”
几个男人自动围成了一圈,把女娃和妇人护在中间,想来这种情况不止遇见过一次。
寻珄也占据了一个方位,几人一边往前走,一边警戒着。
“来了。”
寻珄的话语刚落,一个闪着的黑影就朝着寻珄扑过来。
寻珄一跃而起,棍子在空中甩出破空声,对着黑影拦腰劈去。
黑影全身裹着黑布,露出一双惨白的手臂,格挡寻珄的棍子。
“嘿嘿嘿就这点东西”
手臂触上棍子,那黑影声音戛然而止,生生倒退了十几步。
寻珄踩着步伐,好似有着韵律般,速度直逼黑影。一黑一红打的难分难舍。
一众人看着两人身影目瞪口呆,女娃微张着嘴巴,脸颊上还挂着泪珠,晶亮的眼睛里映出红色的残影。
那老汉眯了眯眼,手里的斧头抛了出去。
寻珄感觉身侧有风声,棍子一捣黑影的胸口,那黑影被捣的眼冒金星,直犯恶心,金星没了的时候,眼前飞来一把斧头,还有脑袋上砸下来的棍子。
想他堂堂树林一霸,竟然死在了一根棍子上
屈辱啊!
啪!
黑影软塌塌倒下来化成一滩血水,但那最后一眼,在寻珄脑子里挥之不去。
这这这,难道做鬼也不会放过我?
几人松了口气,寻珄手里已经拿过了斧头,他走到老汉身边递过去说:“刚刚那是什么东西?”
“是鬼啊!!”
妇人一下哭出声,“杀人不见血,你看他连张皮都不敢露,浑身黑漆漆的,不是鬼是什么?”
老汉安慰说:“别怕,我们快些进城,马上就到了,我们小丫就安全了。”
“狱灵”
鬼使神差的,寻珄脑子里闪过一些画面,也就说出来了。
但狱灵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也不知道。
很奇怪。
老汉听到变了脸色,“我们给他埋了,然后就走吧,这东西可不好对付。”
“您知道狱灵吗?”寻珄问。
“只知道凭空就出现了,以前只是听说,也没真遇上厉害的,我们几个合起伙来,也能揍跑了。”老汉看了看死去的同村乡亲,还是红了眼眶。
他找了颗枝繁叶茂的大树,回头看着那尸体的方向说:“老李头,就在这颗大树下怎么样,这里风景还算好”
说着,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斧头被他用来剖土,一下一下,敲在人们心上。
再出发时,气氛沉重了些。
“小少爷,我看你身手很有章法,你师承是哪儿啊?”
“我的师傅是救我一命的人。”
寻珄轻轻出声。
可是他连对方的样子都不记得,只记得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打听过很久,没人记得那人的样子。
寻珄看着脚尖前的路,阳光透下来打在他的披风上,雪渐渐消融,留下一小圈湿漉的痕迹。
“红色很称你。”
寻珄又想起他的话,抬头看了看当头的阳光。
他们原来已经走出树林了啊。
他裹了裹自己厚实的披风,觉得身子暖烘烘的。果然,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就是不一般。
他抽了抽鼻子,酸溜溜的。
“娘亲,那是城墙吗,好高好高啊!”
女娃张着嘴巴,小手指着远远的轮廓,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是啊,我们马上就快入城了。小丫丫开不开心啊?”
女娃的笑声驱散了不少阴霾,众人看着远方城墙,总算是不用担惊受怕了。
一道城墙,像是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城墙里的人欢声笑语,夜夜笙歌;城墙外的人整天哆哆嗦嗦,担心自己小命儿就这样交代了。
寻珄入城的时候,差点被晃瞎了眼。
朱红色的琉璃瓦铺满了房顶,房檐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装饰,店铺门前放着迎客兽,吆喝嬉闹声此起彼伏,入目一片繁华街景。
城内最深处的地方,一把剑贯穿了一幅惨白的皮囊,然后看着地上的一摊血水,飞快地记录着什么。
微光一闪,他把记录的纸张叠成一张纸鹤飞了出去。
“大人,城内已经三起了,因为发现的早,暂时没有人受伤。”
为首的人低垂着眉,手中的纸化为灰烬,“城外现在怎么样?”
“不容乐观,虽然最近出现频次低了,但是实力强了,百姓们已经很难再对付了”
坐着得人起身了,他打开大门,风雪呼啸着涌进来,“大开城门让百姓进来,严加筛查,加强巡逻。”
“是,大人。”
南峦大雪,东溟大旱,就连西域也发来传讯,他们那的吉祥物近几年死了一半!
这可是它们看作是神灵化身的小动物啊,一个大陆的人都哭天喊地,嚷着是不是得罪了神灵。
南烬,该回来了吧。
这天下要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