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嚯】
现场安静下来。
这句话不在台本上。为了保护选手的隐私，串场词都经过仔细斟酌。
节目组的导演站在台下，连忙转过头，朝摄影师打一个手势。
一些观众小声讨论起来。
钦芷晴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她望向台上眉眼低垂的燕禾，想要说什么，却见燕禾已经抬起头。
普通的黑色镜框下，一双黑色眸子浓稠如墨，像尖锐的匕首，像不见底的深渊。
她的语气冷淡，透露出一股理所当然的傲慢强势。
“我绝不原谅，死也不原谅。”
耳边的嗡嗡声消失了，整个演播室一片寂静。
摄像头将所有人的表情记录在胶片里。
半晌，一阵开怀的笑声打破安静，钟陵调侃道：“虽然看不到小燕儿唱歌很遗憾，但是这些都是他们的问题。姐姐依旧爱你～”
同时，高望重反应过来圆场：“一些人听了这话，必然要记恨你。”
“那就‘让他们怨恨去，我也一个都不宽恕。’（注1：鲁迅，这真的鲁迅说的）”
燕禾缓慢扫视一圈，扯起唇角，语气嘲弄。
“完全一副欠揍的表情啊……”
袁周感慨道，有点儿开心，想笑又害怕出声。憋得实在辛苦，肩膀一颤一颤直发抖。
“起码这期节目上，别的选手不敢随便开小燕的玩笑。”
倪闵行表现就直接多了，眼睛笑得眯起来，与袁周分析说：“脱口秀这种地方，同行互扔刀子很常见。针对性越强越容易互动，把握不好度又容易伤害到人。小燕的风格，很像一种……大规模轰炸机，伤害深而且无差别攻击。估计啊，没人会往枪口上撞。”
袁周摇头，小声说：“小禾妹妹人很好的。我喊她这么久妹妹，她都没嫌弃我。”
钦芷晴一直没说话，显得有些沉默，不过很快恢复常态，并且朝导演组说了一声抱歉。
“……让我们请下一个选手登场。”
高望重抹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深感心累，他说完后，无意间瞥一眼台下。看见场务一路小跑，附耳和导演说了什么，导演脸色复杂，向他挥了挥手。
高望重嘴角抽搐，吊梢眉高高扬起，多年的好脾气让他没有当场摔桌。
“因为……一些特殊原因，陈盛选手决定放弃这场比赛，所以恭喜燕禾小姐进入下一轮晋级赛。”
他接过场务的台本，一字一顿地念道。
刚才场子还未褪去余热，观众们顿时不满地发出一阵阵嘘声。
“杀千刀的混小子……”
高望重心里反复咒骂陈盛的不靠谱，骑虎难下的状况让他也很是头疼。
“我跳个舞吧。”
这时候，钦芷晴的声音仿佛天籁之音，她落落大方地站起身，将碎发别到耳后，向观众说道：
“不过要换一件衣服。如果你们愿意等……”
不等钦芷晴说完，观众的喊声排山倒海般袭来，直接淹没了钦芷晴剩下的话。
“卧-槽卧-槽，可以近距离看美女跳舞啊啊啊啊！！！”
袁周激动得口齿不清，目光紧紧黏着钦芷晴的背影，恨不得现在就去后台要合照。
正好给了导演组一个台阶下。
燕禾淡定地走下去，迎面撞上一个身穿茜色纱衣，腰身纤细的陌生美人。
“抱歉，刚才没和你说一声，就问了那个问题。”
美人主动开口说道。
燕禾听着声音，堪堪认出是钦芷晴。假发套遮住飒爽的短发，纱衣遮住妖娆的纹身。好像随着服饰变化，钦芷晴的整个气质都变得沉静温婉，尤其是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只消一眼，便让人神魂颠倒。
燕禾没想到钦芷晴会跳古典舞，她想到将要播出的新剧，顿时了然。
“不用和我说抱歉，你没有对不起谁。”燕禾淡淡道，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古装很漂亮，很适合你。”
钦芷晴愣在原地，反射弧长到对面的人离开也没发觉。
她双颊有点发烧，拍一下脸，然后拎着裙角，踏上舞台。
此时，燕禾已经走到休息室。
因为“特殊原因”放弃的某人，正大刺刺地瘫在沙发上，听到推门声立即弹起来，露出一排健康的牙齿：“呀嚯，美女！我刚才看到你的表演啦～超nice！我打赌是今天的场上投票第一！”
说完竖起一个大拇指。
燕禾没空搭理他，找了个离屏幕近的位置，看美女跳舞。
虽然按照千度搜索，钦芷晴没有古典舞的经验，但是这段看得出下过狠功夫。身段柔美飘逸，长袖翻飞，如蝶羽振翅，仙气飘飘。
这段舞蹈恰到好处中和了场上的躁动，为下一个选手的出场营造相当不错的环境。
“咳咳——”
燕禾正出神地想着，刻意的咳嗽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看向声音的来源，被面前放大的人脸吓一跳，遂道：“你鬼鬼祟祟做什么。”
陈盛正背对着摄像头，压低声音，道：“我要解释一下，我不是不想和你比赛。但是小梦突然打电话……你把场子搞得那么热，让我一个没准备的上去太扫兴了。”
“你的特殊原因是和女朋友电话煲？”
停顿几秒，燕禾倏然一声嗤笑，缓缓问道。
陈盛郑重点头，不似玩笑。
“被叫‘海王’是对我最大的误解——我只是普遍地、平等地热爱每一个人。”
他张开双臂，说道。
说完想起什么，问道：“你不去场上看吗？”
燕禾掀开沉重的眼皮，望向窗外逐渐暗沉的天色，轻轻摇头。
……
比赛结束了。
准备提前溜的陈盛被高望重堵在门口，劈头盖脸地骂一顿，并被警告，如果不拿到复活赛第一，就别来节目上丢人现眼。
陈盛拍着胸脯答应下来。
“最后一点，不准退赛！”
高望重临走前，扭过头说道。
“你经常退赛吗？”
袁周在旁边围观，抑制不住好奇问道。
陈盛大叫冤枉：“怎么能叫经常呢？一两次而已。”
他说完用拳头碰一下袁周的肩膀：“嘿，决赛区见！没想到你是今天票数前三！”
袁周被夸得不好意思，挠头说：“最强肯定是倪哥，他几乎满票。小禾妹妹今天的表演也很炸，不过第二轮直接晋级，不记票数。”
陈盛咧嘴笑起来，浅金色的头发在人群中尤其显眼，他伸出三根手指，霸气宣布：“等我复活赛回来，我要超过这个记录！”
“……数字而已。”
一道低低的声音飘过。
燕禾经过，听到两人的对话，倦怠道。
“记录是用来打破的。小陈，你待会儿怎么走？”
倪闵行一边套外套一边问道。
陈盛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当然开车喽。”
他热情邀请众人：“这么晚了，不好打车，我送你们吧。”
“不了，我得回酒店收拾东西。”袁周摆手道。
陈盛扭头看向燕禾，问道：“美女，你去哪儿？”
“最近的医院。”
一辆价值不菲的跑车停在门外，蓝黑配色，流线型车身，很符合车主的品味。
“待我留长指甲，必划拉两下。”
袁周看了直摇头。
陈盛将钥匙甩了两圈，藏不住得意劲儿：“玩赛车拿的奖，没之前开得顺手，凑合用。”
袁周默默磨指甲。
陈盛大笑，打开车门招呼道：“走吧，我车上有空调。”
“……你是敞篷车。”
袁周嘴上吐槽，身体却诚实地动了。
众人深吸一口金钱的腐朽味道。
“小梦经常对我说，消费不能体现品味，创作才是。”
陈盛一脚踩下油门，车如离弦之箭，飞冲出去，没有扬起尘土和尾气。
“所以你的车载音乐全是自创的rap？”
强烈的推背感迫使袁周紧紧贴着靠椅，他感受到呼啸而过的夜风刮在脸上，强忍着眩晕道。
“太刺-激了，这不适合老年人。”倪闵行虽坐在后面，神情也没轻松到哪里，大口喘气道，“小陈，我们已经感受到你创作的痛苦……不、不用再加速了。”
“车速快了吗？美女。”
陈盛居然抽空回了一下头，大声问道。
燕禾面无表情地回答：“快了——一种时刻准备送死的快乐。”
白光一闪而过。
“小禾妹妹，这个时候就不要玩谐音梗了喂！”
袁周胃里的翻江倒海，嘴巴呼呼灌风，口齿不清道：“快、快吐了——”
——
将近凌晨。
燕禾从医院出来，手里拎着一袋药。
面包房挂着打烊的牌子，二十四小时自助店的灯亮起来。燕禾发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肯定不是什么重要事情。”
燕禾自言自语地嘟囔一句，尾音消散在凉意的夜风中。
她听到高昂的歌声，不知从哪个流浪汉或者酒鬼嘶哑的声带里发出。竟然没有一个调子是正常的，只是把句子以抑扬顿挫的朗诵诗形式喊出来。
“今天诸圣节！去扮成小鬼！躲在人群里，诅咒一切……不要打探我的名字，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也许是一个gay……”
不着调的歌声渐吼越大，在空旷的街道上久久回响。
夜晚属于基佬和女人。
燕禾记不得在哪里听过这句话，被冷风一灌，她连打两个喷嚏，便不想了。
推开门，屋里居然亮着灯。
一团模糊的人影窝在沙发上，垂着脑袋打盹，金色长卷发随意地散落下来，巴掌大的脸泛着淡淡的红晕。
听见开门声，金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小猫洗脸一样搓了搓脸，然后朝燕禾露出一个熟悉的灿烂笑容。
“小禾，生日快乐！！！”
她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下，将桌上的小蛋糕捧到燕禾面前，炫耀般仰起脸，笑道。
燕禾低头看见蛋糕正中间插的一根蜡烛，一时怔愣在原地。
金枝顺着燕禾的目光，有点心虚地解释道：“我去的时候太晚啦，蛋糕店只剩最后一根。旁边的超市没有卖，所以……”
“不嫌麻烦吗？”
燕禾忽然打断道。
刚才寒冷的夜风吹得眼睛酸涩，她垂下眼帘，忍不住闭了下眼，声音轻得好像随时会飘散。
“无论插多少根蜡烛，总有燃尽的一刻。不如只插一根，熄灭的时候……就不会觉得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