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兴庆元年冬。
皇城内流言四起；大家都说皇上要随谢小将军去了。
这场流言的主角此时正在床上昏睡，面色青灰已露颓败之象。
许是人之将死，万物皆空；只有那一辈子都放在心尖上的人，最让人念念不忘。
所以他在梦中见到了谢卿。
梦见年少时，谢卿说心悦自己；梦见他皱眉；梦见他伤心落泪
梦见那日侍卫说：“谢小将军，去了”
去了
这两个字萧子奕琢磨了无数遍，最后才堪堪明白这两个字背后的真正含义
谢卿，去了，在他登基后的第二个年头。
萧子奕记得，那天他正站在窗前琢磨着要找什么借口将谢卿调回京城，不让谢卿日日守在西北那贫苦之地，也好解一解自己的相思之苦。
侍卫来报时，他只觉得心头一紧，耳朵嗡嗡作响紧接着天旋地转，只能紧紧的抓住身侧的扶手才能让自己将将稳祝
“可知缘由？”萧子奕极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
“监视的人说，夜里有人求见小将军，那人走了没多久小将军就去了”
萧子奕握紧双拳，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是谁？”
“府里当值的下人说……来人是禁军……”侍卫试探性的开口：“是奉皇上旨意…送毒酒去的……”
砰！
一只笔洗飞速的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粉碎，让本就安静的殿内变得落针可闻，侍卫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的浑身一抖，他是新帝登基后的才从外地调来京城，对京城内的很多事不甚了解，不清楚新帝的脾性，更从来没见过谢小将军，可关于小将军和新帝的传言却是满满灌了一耳朵。
都说新帝还是皇子的时候与小将军有一段孽缘，乃是为了利用小将军背后将军府的势力帮助自己夺得帝位，登基后又将人抛诸脑后赶去西北苦寒之地驻守。
现下看皇帝的反应，可见传言不实。
“叫李恒来见朕……”萧子奕的声音极微，像是被人抽去了所以力气一般，带着丝丝颤抖。
“是”
侍卫走后萧子奕瘫坐在椅子上，呆愣愣的望着腰间的玉佩，那是他打算送给谢卿的聘礼。
礼还没送出去，人就没了……
这么多年，世人都说三皇子萧子奕跟谢家二公子亲近是为了权势，萧子奕不屑世人的口舌从不与人分辨，殊不知人言可畏谢卿最后也信了，到头来还让人钻了空子断送了性命。
他怎么会给谢卿送毒酒……那个傻子，他怎么会信……
怎么能信……
“李瑞…”萧子奕声音嘶哑隐隐有些哭腔。
“奴才在”李瑞躬身不忍看萧子奕的神情。
许久萧子奕低低的说“谢卿怎么会相信那是朕派的禁军，送的毒酒呢？”萧子奕通红着双眼摩挲着腰间挂的玉佩，“谢卿一直很聪明碍”
“这…奴才不敢妄言，许是…当局者迷吧…”李瑞自小就在萧子奕身边服侍，见证了这一场孽缘的开始和覆灭，各种细节更是没有比他更加了解的了，此时他也唯剩一声叹息。
萧子奕紧握住手里的玉佩，“给朕备马，去边关”，声音中透着丝丝坚定。
“皇上…这…国不可无君碍”
萧子奕闭目沉声：“李瑞你也要拦我吗？”
李瑞默默的叹了口气：“奴才知道了”，转身退出大殿。
李瑞走后萧子奕才缓缓张开双眼，眼泪顺着眼角纷纷滑落出来，刚刚的每一句话萧子奕都在极力的克制着自己，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做皇子十数年经历的风波无数，分离无数，从来没有什么能让自己落泪，今天却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自己。
这是他留给谢卿最后的情绪了，出了这个门他就又是君王是冷漠疏离高高在上的新帝。
去西北的路上萧子奕日夜兼程一刻都不敢耽搁。只是越往北天气越是恶劣，行进的速度越是缓慢，出了关又行了两日竟渐渐的能看见积雪，当真是春风不度玉门关，萧子奕生命里最珍贵的春风也丢在了这苦寒的关外。
到达西北大营时地面上满是积雪，连带着天气也变得灰白，倒是显得满营的孝布白幡不那么刺眼了。
最中间的大帐扎着白绫花两旁放着白幡和各种挽联。
“谁让你们搞这些的1
“见过陛下”。
众人见状，齐齐上前跪下高喊“拜见陛下”。
萧子奕跌跌撞撞的进了大帐，在帐口看见内堂的正中放着一口棺材。
海生正跪坐在地上，往火盆里扔着纸钱。
听见声响回头看到是萧子奕站在门口，扔掉手中的纸钱，“你来做什么！你怎么有脸来1海生连滚带爬的扑向萧子奕，吓得一旁的军士连忙拉住他。
副将见海生如此，连忙唤人“还不快拖下去1
几名将士上前，按住海生想要将海生拖走，海生他将手指生生扣进黄土地里，鲜红的血液顺着指尖流进土里“公子说，只有他死了，你才能如愿0
“公子到死都是为了成全你”海生挣脱着“当年世人都说，你是为了公子身后的候府才与他亲近”
“快拖走0副将看萧子奕脸色越来越难看，催促将士赶紧将海生拖走。
萧子奕顾不上海生，踉跄的走到棺材前，轻轻抚摸棺材。
里面躺着他最爱的谢卿……
谢卿就这么静静的躺在这面，嘴角的血迹已经被人擦去，猩红的嘴唇依旧在告诉萧子奕，他喝下毒酒时有多么痛苦…
尽管换了干净的衣裳，可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仍然昭示着这具身体的主人已经归去。
都怪自己无能，才让别人假自己之手害死谢卿。
自己奋力想得到皇位，就是为了不再受别人摆布！可最在乎的人就这么躺在这
萧子奕摸着棺内人的眉眼，细细的描绘着他的样子，谢卿从小就生的俊美又因庶出，一直被人嘲笑将来怕是要被送去做继室填房。
那时他总是不服，每每跟萧子奕说起都扬言自己将来一定要战功赫赫堵一堵那些人的嘴，说这话的时候神采飞扬眼睛里都闪着光。
这样一个人是怀着怎么的心情喝下毒酒。
阿卿，我没有利用你，我是真的喜欢你的，你看，召你回京城的诏书就在我怀里，我还想要立你为后呢。
萧子奕看着眼前的人，拼命的记住每一个细节，他知道这大棺一盖，这辈子他都再也见不到谢卿了。
萧子奕通红着双眼拔出随身的匕首，割掉自己的一绺头发，绑在谢卿的头发上。
扒着棺头看了那绑在一起的头发许久，嘴里自言自语“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萧子奕嘴角微微勾起了些许笑意“阿卿，我带你回家吧”
萧子奕一夜未睡，天光微亮便出帐，安排谢卿棺椁回京。
临行前萧子奕一人一马怀抱谢卿牌位立于队伍最前头，手指轻轻摸了摸盖在牌位上的红布，像是安抚一般“阿卿，我们要回家了”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棺椁，高喊“起灵！接谢小将军回京1
后头的将士跟着一齐喊“接谢小将军，回京1
磅礴嘹亮的喊音回荡在营地里久久不停。
一路上他骑马走在棺椁前头亲自探路，生怕路不平磕碰了棺椁，怕雨水淋湿棺椁。
夜里时候守着棺椁入睡。
回京路上他事事亲力亲为，终于…在抵达京城的时候，倒下了。
病来如山倒，没有给他任何的喘息时间。
大多数时候萧子奕都是昏睡着的，无暇顾及朝政，继承者没有设立，就连调查谢卿被杀的事也是有心无力。
朝野一片动荡，宫中流言四起。
都说皇上要随谢小将军去了
深夜。
李瑞还想从前一样站在床头，等这位年轻的君王醒来。
“阿卿…”沙哑的声音从萧子奕口中发出，此时的他已经形容枯槁，明明是二十几岁的壮年，被病症折磨的已见颓势。
李瑞听到声响立刻跪在床边轻声道“陛下，您醒了？”
“什么时候了”萧子奕虚弱地问到。
“戌时了，陛下有什么不适，太医刚走奴才去叫回来？”李瑞转身要去命他人去唤太医。
“不必了，我这身子自己知道。我睡着的时候，李恒可来过？”
“回陛下，李大人派人来回，禁军的事还在查”李瑞回到。
萧子奕艰难的开口“我这身子，咳咳，怕是不行了，找不到凶手…我没脸下去见阿卿”萧子奕的声音如同破碎的风箱。
李瑞连忙安慰“陛下只是伤寒，很快就会好，陛下要放宽心”
“刚刚我又梦见阿卿了…他还是那样意气风发”
萧子奕喘息着说“可是你看朕，一副病体残躯…你说到下面，阿卿还能认得我吗”
“认得的，谢小将军最是在意皇上，不管什么时候小将军都能认出皇上”李瑞说完话，低头悄悄用衣袖擦了擦眼泪。
他知道萧子奕要不行了，昏迷几天突然转醒还能说话，怕是回光返照了。
也不敢说什么，只能顺着萧子奕的话，至少让他怀着希望去那边见小将军。
许是刚刚说话耗费的精神太多，现在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本明亮的眼睛逐渐失去了神采，空洞的盯着窗外。
恍惚间，蓦然的一下子伸出手，眼底竟有了些许的欣喜，指着大门对李瑞说了句“快开门，阿卿来了，快…快…”大口的喘着粗气风箱一样的声音呼哧呼哧的说“阿卿来接我了”。
李瑞站在一边泪眼婆娑，最后还是耐不住萧子奕期颐的目光，含泪去开了门，殿门一开，一阵呼啸的北风迎面吹进来，打在李瑞的脸上。
李瑞任由寒风吹干眼中的泪水，回过头时看到龙床上的萧子奕已经闭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