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姜夏从八楼一摞一摞地将书抱下来,汗水打湿了额头,她无所谓地用袖口擦干。
邮局在去往新华广场的路上,离西街东楼只有五百米,姜夏费力地拖着书去到那里。
她把一张纸片放到窗口上递进去,上面用铅笔写着收件人地址,她是从电视下方滚动的字幕里抄下来的。
灾区的小学都垮掉了,他们复课一定没有课本看。
“寄过去是要邮费的。”工作人员告诉她。
姜夏说:“我是寄往灾区。”
“我知道。”
“寄往灾区也要邮费吗?”她问。
工作人员摸了摸脑袋,拿起旁边的电话,“小朋友你等等,我帮你问一下。”
“好。”
姜夏站在原地等。
工作人员打完电话对她说:“捐赠物资寄过去的确不要钱,但要以集体为单位。”
姜夏问:“是需要以学校的名义寄吗?”
“对。”
姜夏失落地看着一麻袋课本。
“我帮她出邮费,和我的一起算钱。”突然冒出一个温柔的女音。
“阿姨?”姜夏不敢相信地望着她。
她手上拎着一袋玩具,放下后拍了拍姜夏的肩膀,工作人员把书拎去过称。
“你叫什么名字?”秦雅芬问她。
“姜夏。”
“jiangxia?”她大吃一惊,“岂不是和夏夏一个名字?你是哪个jiang哪个xia?”
“生姜的姜,夏天的夏。”
秦雅芬点点头,“没有再发烧了吧?”
姜夏摇头:“已经完全好了。”
“那就好。”
工作人员走过来,“一共138kg。”
“好的。”秦雅芬从精致的斜挎包里摸出钱夹。
“妈——”江夏从外边跑进来,抱着一个装牛奶的纸箱,“还有这些书。”
这么热的天他穿着长裤长袖,“姜夏?”
姜夏嘴唇嗡动半天,最终憋出两个字:“你好。”
江夏把纸箱放过去后再过来问她:“你也来捐东西?”
姜夏点头。
“那些书是你捐的吗?”江夏问。
姜夏再次点头。
“夏夏,我们回去了。”秦雅芬走过来,她穿了一身长袖黑色连衣纱裙,走起路来裙摆会跟着风飘。
姜夏也跟在后面往外走。
秦雅芬突然转过头说,“你家住哪里?阿姨送你回去。”
姜夏呆住了,“我不回家。”
“那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学校。”
“现在是星期六,你去学校干吗?”秦雅芬担心她的安危。
“我去学校旁的五十元书屋。”她说。
秦雅芬点点头:“这样啊。”
她记得儿子江夏也在那里办过一张读书卡,说是新华书店有些不让看的书那里有。
“妈,我也想去五十元书屋。”江夏说。
秦雅芬思索一阵,考虑到从邮局到学校并不需要过马路,姜茂山又在催她赶快回诊所,于是道:“那你们要小心,记得早点回家啊夏夏。”
江夏点头。
一路上姜夏没说话,江夏走在她前面。
走到接近学校时,姜夏惊呼一声。
“怎么了?”江夏扭头问。只见她焦急地把自己的两个裤兜翻了又翻,然后回头去看地上。
“卡掉了?”他问。
姜夏点点头,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那张会员卡花了五十块,是奶奶卖了几背篼菜给她办的。
“你别哭,我们回去找找。”江夏说着就往回走。
两个人低着头在地上搜寻。
“你是不是放家里了。”俩人站在邮局门口,又回到了最初的位置。
姜夏丧气地道:“我记得我带出来了的。”
江夏抿着嘴,好看的眉头微蹙,“可能被人捡走了。”
姜夏的眼睛已经红了,泪水马上就要夺眶而去,她在心底责骂自己为什么没把它揣好。
“我们去书店问一下能不能补卡。”
姜夏忍着泪意点头。
两个人来到五十元书屋,老板告诉他们:“可以补卡,但要交二十块补卡费。”
“我没有那么多钱。”姜夏近乎绝望。
老板摇头:“那就没办法了,叫你家长来补卡吧。”
姜夏蹲在门口伤心地哭起来,她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过,是那种失去最宝贵所有物的难以抑制住的悲伤。
“你别哭啊。”江夏捉急地抓了两把头发。
她哭得越来越大声。
“这样好不好,我把我的卡给你。”他说。
姜夏一边抹眼泪一边结巴地说:“这、这个卡、认、认人的。”
“你想看什么书我帮你借出来就行了。”
姜夏哭着说:“借书、是要扣……扣钱的。”
“没事,反正我也要看,我看快点,你也看快点,我们每次看同一本书,这样就不会花多余的钱了。”他说。
姜夏还是哭。
江夏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他站着等一会儿不见哭声停,于是蹲下来拍她的肩膀,“你别哭。”他想了想又说:“我最讨厌女生哭了。”
这句话像摁下了什么按钮,姜夏立马停止哭泣,只剩憋不住的抽啜。
“你想看什么?我去借出来,我们俩一起在外边看。”他说。
姜夏一边抽啜一边说:“雨、雨季不、不再来。”
江夏站起来,转身走进书店。
当他拿着书给老板作登记时,老板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借书记录道:“这本书借过的,确定是这本?”
江夏:“是这本,我想再看一遍。”
老板登记完把书递给他。
江夏拿到书走出来,她已经没有再蹲到地上了,而是站着低头看脚。
“我们去那边看吧,那里有石凳。”他说。
姜夏吸了吸鼻子点头。
江夏说的地方在书店前面的县教育局门口。
门口种了许多绿植,还修了两套石桌石椅。
俩人面对面坐着,一人看完一页后递给对方。
“你手怎么了?”他伸手时袖口露出一小截手臂,上面有一道看不见尽头的红印。
“隐翅虫听说过吗?”他说。
姜夏摇头。
“那你可要小心,如果它爬在你身上一定不要拍死它,不然就会像我一样。”江夏说。
姜夏问:“它有毒?”
“嗯。”
姜夏有些害怕,“它长什么样?”
他紧起眉头,似乎在努力回忆,“像蚂蚁,但有翅膀,腹部是橘黄色的。”
姜夏跟复读机一样念了一遍,她要记清楚回去告诉奶奶,奶奶总是喜欢拍苍蝇拍小飞虫。
“该你看了。”他目光落在书上。
姜夏想了想,道:“这样看断断续续的,要不然我念你听?”
江夏伸手捞过书,“我念你听吧,我普通话比你好。”
姜夏低头闭上了嘴。
“我开玩笑的。”
姜夏“嗯”了一声。
“母亲总是在我含泪吃早饭的时候劝着:‘忍耐这几年,等你长大了才会是一个有用的人,妈妈会去学校送老师衣料,请她不要打你……’”
姜夏脑袋搁在手背上,如同潺潺流水的童音念起这些话来却让人更能情感代入,姜夏为了不让他看出异样,干脆把即将湿润的脸埋进了胳膊里。
“那时候,我的眼泪总是滴到稀饭离去,不说一句话。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么残——”
江夏停止了朗读,他托起腮看着睡着的姜夏。
五月底算不上盛夏,但南方的阳光在这时候已经烈起来了,他穿着长袖,额头早已冒出细密的汗。
江夏想了想,将书翻到中间一页,用大拇指和食指掐住,这样就有了更宽的面积。
他抬起胳膊将书举在熟睡人的头顶。
眼前的黑陡然更深了,头皮上灼热的晒意也突然消失。
姜夏意识到什么但她不敢抬头,就这样渐渐的或许是哭累了,她真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