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太宰的半张脸陷在光线略显昏暗的角落里，看不真切他此时具体的表情，可他脖颈处缠着的绷带却是夜色里唯一的亮色，白得有几分晃眼。
也许是被蛊惑了，也许是出于人设不好拒绝他，也或许是因为腕间死命拉着她不给走的阿软，灯里最后还是答应了：“如果我可以的话。”大概，不省心的阿软是主要原因。
“好耶，你答应啦！”太宰孩子气地笑了，朝她弯弯眼睛。他脸上的笑是毫无保留的真挚，灯里却隐约窥出了一丝丝微妙的狡猾。
灯里也朝他笑了一下，“太宰先生想去哪儿？”她豆沙绿的眸子里满是柔和的包容，仿佛太宰提出什么样离谱的请求她都会答应。
但此时的两人——作为聪明人的他们其实都隐约察觉，对方对自己表露的模样多少掺了些水分，只是没有任何人戳破表面的平静。
“逛哪儿啊——”太宰拖长了音，双手向后抵在后脑勺上，“其实白天的时候我看见了一家旧书店，本来想去看看的，但是被国木田君拽着，又是第一天入职，最后想了想，还是没去一探究竟。”
灯里走在他身侧，安静地听着，然后适时应声，“所以我们现在要去那家旧书店吗？”
阿软动心地晃了晃，只为它和太宰不断拉近的距离。而注意到这一点的灯里弹了它一下，警告它不要轻举妄动。
“是啊，不知道有没有我找了很久很久的那本书。”嘴上这么说着，太宰的语气却有几分漫不经心，“灯里小姐想知道吗？”
灯里顺着他的话题说下去，“太宰先生在找的书是？”
“《完全自杀手册》，一本超罕见的书哦。”太宰又变得有几分得意洋洋，话语间听着像是要给灯里推荐这本难得一见的好书。
……？
虽然灯里对自杀这种事毫无兴趣，也弄不明白太宰为何会对自杀如此上头，但碍于人设，她还是耐心地左耳进右耳出地听了下去。
“其实这本书我见过好多，但都不是最新版本的，对我这种以见识各种各样自杀方法为目标的人来说，缺了那么一种两种的自杀方法，就好像是明明花大价钱买了据说最新鲜的螃蟹，吃的时候却发现肉质干瘪得无法下口，大失所望——”
“啊不过只是个比喻啦，我是懒得剥壳的蟹肉罐头派。”
太宰说着，带的路也逐渐远离人群，变得七弯八拐的，灯里敏锐地察觉了这一点，但什么也没说，毕竟联系起人嘴里所说的旧书屋，地方偏僻些倒也正常。
灯里用平静的语气继续问：“太宰先生买这本书是为了自杀吗？”她就好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
“是哦，灯里小姐愿意……啊，我忘了，要想和灯里小姐殉情，得先交往才行对吧？”太宰自问自答般笑了笑，又转而回答灯里的提问，“因为总是死不掉，所以我想从书里找些合适的进行尝试。”
说话间，太宰停下了脚步，两人到达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这是一家看上去十分有年代感的旧书屋，光看外表就知道大概是没什么人来光顾的那种，只有屋内点着的，略微昏黄的光亮昭示着它还在正常营业。
“就是这里了。”太宰率先拉开书屋看上去不是很灵活的门，绅士地让灯里进去。
灯里迈进门，看见上了年纪的书屋老板坐在杂乱的收银台后，懒洋洋地抬眼看了他们一眼，继续百无聊赖地看着老旧的电视。电视的声音不大，但能感觉得到里面放的内容也是上了年纪的人才会看的。
还真是一家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很旧的书店。
“不用在意我，灯里小姐去看感兴趣的就好，那本书我自己会去找的。”阖上书屋的门，太宰如此对灯里说道。
灯里点点头，依太宰所说，随便挑了个方向，走进有几分狭窄的书架间。
太宰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不过很快便收回视线，环顾四周寻找那本《完全自杀手册》。
而这头，灯里扫过书架上一系列让她提不起劲儿的书名，开始后悔自己答应了太宰看起来像是一时兴起的提议。
感觉就是在浪费时间。
她手腕间的阿软有所感应般晃了晃，赞同她此时的想法——有时间帮他找书，不如拿这时间来想办法，让它能够满足地吃上饭。
今天晚上的计划大概要吹了。怎么想也不可能在旧书屋里找到除了太宰以外异能者的下落。他看起来又那么敏锐，上次差不多吃饱了的阿软，多吃了一口都能被他发现，更别提是现在快饿了的，不知道节制也不知道控制进食速度的阿软。
绝对会被他发现的。那还不如就这么帮他快点找到书然后独自行动得好。
这么想着，灯里的眼神略过右上方的书列。
《睡前安心读物》、《形容季节的美丽词句》、《完全自杀手册》、《也许哪天就能用上的杂学知识》……
……
啊，有了。
不如说，还真有啊，这种书。
写出这种书的人，大概是灯里这一辈子都不太会理解的人吧。发现这种书的太宰也是个怪人。虽然长得挺好看的，但确实是个怪人。
灯里之前就想吐槽了，怎么会有人一上来就和初次见面的人提出殉情，还满脑子想着自杀的。
除了怪这个词，她想不出别的词形容太宰。
灯里仰起头，认真地又看了一遍书名，确定书脊上的字和太宰所说的一字不差，这才踮起脚，打算把书取下来。
很可惜，就算是身高一米六几，足以比过大部分本国同龄女性的她，踮起脚来也完全够不着最上层的书架。
就在灯里打算作弊用风魔法把那本书挪下来的时候，有个身影突然出现在她身侧，越过她的手取下了那本书。
两人的衣物在刹那间相触，又分离。
克制住一瞬间的条件反射，灯里挥散指尖萦绕的、无形的风，左手下意识用手腕磕了一下阿软，然后扭头看向始作俑者。
而始作俑者脸上只有纯粹的欣喜与兴奋，他迫不及待地翻开书的内页查看出版日期，然后眼睛一亮，一把抱住了这本，书名古怪内容大概更加匪夷所思的书：
“哎呀灯里小姐一定是我的幸运女神，找了这——么久的书居然被灯里小姐发现了！这是不是说明我们的缘分天成，灯里小姐注定要陪我殉情呢？”
他亮着眼睛对人说这话的时候，仿佛可信度极高。看起来也是真的高兴。
灯里自动过滤掉没有营养的信息，开始怀疑这本书是不是太宰刻意放在这儿让她找的。
不然这本书出现得也太巧了。但太宰的兴奋也是真的。
他想干什么？
或者说，他想试探什么？
是她哪里露馅了吗？
尽管心中隐隐对太宰的行为感到奇怪，但灯里表面上没说什么，只是真诚地笑道，“太宰先生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书真是太好了。”她眼神温和，柔顺且富有光泽的浅雪灰色长发披在身后轻轻晃动，一副温柔贤淑的做派。
太宰也不是很在意灯里没从正面回应他的话，寻到书的欣喜让他快乐得像个孩子，“是啊是啊，真是多亏了灯里小姐，我会好好珍藏这本书，随身携带的！”
……倒也不必随身携带这种书。
灯里在心中吐槽，将左手放入口袋，掩饰激动得不行的阿软。
她这里倒是有一个不省心的，希望太宰能够随身携带它的存在，只可惜小家伙是在白日做梦。
这么说着，两人一同走向收银台，太宰取出钱包开始付钱。
就在他们等老板找零的时候——这家旧书屋甚至都不问问顾客是否需要包书皮，太宰再度开口：“其实我还有个想去的地方，为了感谢灯里小姐，我带灯里小姐去吧？”
他到底是怎么冠冕堂皇地把这话说得如此顺畅的？
因为自己想去，所以为了感谢她也要带她去？
已经想离开去给阿软找食物的灯里摇摇头，“不用啦，只是运气好而已。那么书买到了，我也该……”她的神色带上了几分为难的歉意。
“可是，我真的很想感谢灯里小姐。”太宰微微俯下身，凑到灯里身前，双手合十，用可爱的语气请求，“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嘛——”
有硬币随着太宰的动作，从他未拉上拉链的钱包中滑出。动态滑落的硬币吸引了灯里的注意，她眨眨眼，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接住了硬币。
在灯里接住硬币的瞬间，太宰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眼睛亮亮地瞅她，“你这是答应了对吧！”
“诶……？”饶是灯里也不由得为他的逻辑愣了一下。
“我们走吧！”
太宰甚至没有去核对老板的找零数目是否正确，就这么取过零钱拽着灯里走出了旧书店。
顺便一提，太宰那本心心念念的《完全自杀手册》早在他付完钱的瞬间便被他揣进了风衣的兜里，看上去一点都不像珍惜这本书的样子。
被迫被太宰抓住手往外走的灯里头痛地叹了口气，切身体会到了国木田和太宰相处时的崩溃。只有阿软快乐地在她左手腕上抖出残影。她也已经放弃让阿软保持冷静了——在食物面前，阿软的理性是负无穷。
灯里盯着飘到她眼前的，太宰的风衣衣带。
……这个人，好麻烦。
完全不听人说话还我行我素的。
不，应该说是不听人话吗？
手心传来不属于自己、稍显偏低的温度，她的手指被虚虚握着，包裹在比她大上许多的手里。
这对不怎么接触异性的灯里来说，算是较为新奇的体验。
也许是因为太宰有些闹腾的性格，她倒没感觉有被对方冒犯到，不然正常来说好像都会觉得这是性骚扰吧？
灯里看了看走在她前方的，太宰的背影。
他走得并不是很快，虽然是拉着她走，但像是考虑到她的步伐，在特意配合她一样，就连抓着她手的力度也很轻，仿佛轻轻一挣就能把手抽回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人又任性又有几分体贴在里面。
那么，不惜耍无赖也要把她带去的地方，是哪里呢？
他究竟想做什么？
此时的灯里还没注意到，她已经莫名地开始习惯太宰的为人处事风格了。
明明才认识几个小时。
而感觉到牵着的手始终没有被挣脱的迹象，太宰也不由得好心情地勾了勾嘴角。
——晚上能试探出来吗？
各怀心思的两人无言地在路上走着，一个不问，另一个也不说，倒像极了一对刚交往的害羞情侣。
走到某个路口时，太宰忽然带灯里拐入昏暗的小巷。这条小巷与灯里先前误入的那条有几分相似，不过过道要比之前那条宽上一些。
这里有什么吗？
这么思考着，灯里跟着太宰的脚步却没停。
太宰带灯里往深处走了些。
许久，太宰的声音轻轻在巷子中响起：“灯里小姐真是心软的人啊，明明可以直接把我的手甩开。”
太宰停下脚步，转过身抬手晃了晃他们仍旧牵着的手，随后主动放开，“我没有很用力哦，应该很轻松地就能把手收回去才对。”
灯里收回手，只是低下头沉默着，试图让自己表现得更加害羞一点——虽然这会儿她没能做到。
……咦，刚才那枚硬币什么时候不见了？是掉在半路了吗？
原本表情柔和的青年似乎终于露出了他的真面目，缓步朝灯里走来：“对今天才初次见面的异性如此没有防备心，该说灯里小姐是太天真呢，还是……”他特地省去了那个令人玩味的词语，没有继续说下去。
“要是我对灯里小姐做些什么怎么办？”太宰压低了声音。
究竟是真的毫不设防，还是说，有所依凭呢？
“太宰先生……”灯里往后退了两步，鞋跟触到墙角，她假装为难地看了看身后的墙，抬头虚虚对上太宰鸢色的眸子，手仿佛不经意般往自己的口袋伸去。
然而下一秒，两人同时注意到了什么，灯里抬手，正打算拽过太宰躲避，却没想到太宰也在瞬间反应过来，欺身上前用身体挡住她。
“嘘。”他的声音同时在灯里耳侧响起。
两人正处在巷子的死角处，这里光线昏暗，也无人驻足。
灯里腕间的阿软无声地晃了晃，是普通的，对异能者存在的提醒。
安静下来之后，首先闻到的是来自对方身上若有似无的气味，然后是缓缓侵袭而来的体温。不过双方都没有去在意这些的余裕。尽管靠得很近，但毫无疑问的是，无论是太宰还是灯里，两人都处在高度警戒的状态中。
毕竟最后在巷子里响起的，是逃窜和追击的脚步声，以及象征恐惧和绝望的惨叫。
——“救、救命啊！有没有人！救救我！”